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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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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正德十三年(1518年),王阳明平定江西的动乱后,得胜班师。此文是临行前为晓喻赣南各县父老乡亲,兴立学社而颁布的文告。
刘伯颂,生平不详。
蒙以养正,意为蒙稚的时候应当培养纯正无邪的品质。语出《易·蒙彖》。
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泳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所以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凡此皆所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盖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若近世之训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读课仿,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鞭挞绳缚,若待拘囚。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欲见,窥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设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盖驱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
凡吾所以教,其意实在于此。恐时俗不察,视以为迂,且吾亦将去,故特叮咛以告。尔诸教读其务体吾意,永以为训,毋辄因时俗之言,改废其绳墨,庶成“蒙以养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古代的教育,讲授的是人伦纲常,以后兴起了记诵词章的风气,因而先王的教育也就灭亡了。如今教育学生,应该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作为专门的内容。而有关教育的方法,则应当诱导他们通过咏诗唱歌来激发志趣,引导他们学习礼仪以严肃他们的仪表威严,指导他们读书借以开发他们的智慧。如今,人们往往认为咏诗、习礼不合时宜,这种观点都是极其庸俗鄙陋的,他们又岂能明白古人推行教育的本意呢?
一般而言,孩子们的性情是爱嬉戏玩耍而讨厌约束的,就像草木刚萌芽时,让它舒展生长,就能迅速发育,以至枝繁叶茂;若对其摧残压抑,它会很快枯萎。今天,对少年儿童实施教育,千万要使他们欢欣鼓舞,内心愉悦,他们的进步自不会停止。就如春天的和风细雨,滋润了花草树木,它们抽枝发芽,自会日新月异。但若经过冰霜的侵袭,花木生气受到挫伤,就会逐渐枯萎。所以,通过咏诗唱歌的引导,不仅能够激发孩子的志趣,而且能够在吟唱诗歌的过程中消耗他们跳攒呼号的精力,在抑扬顿挫的音律中疏通忧郁呆板的情绪。引导他们学习礼仪,不但是为了严肃他们的仪容,而且还能使他们在揖让打躬中活动血脉,强筋健骨。指导他们读书,不但能开发他们的智力,也能在潜移默化中存养他们的本心,在抑扬顿挫的诵读中明确志向。所有这些都是顺从他们的天性,调理保养他们的性情,消磨他们的鄙陋吝啬和粗浅愚顽。这样,渐渐使他们的行为符合礼仪标准而不感到难受,在不知不觉中使性情达到中正平和。这大致是先王推行教育的本意。
如今那些教育儿童的人,每天只是督促学生读书仿句,严格约束责备而不知道以礼仪来诱导他们;只希望他们聪明灵巧却不知道以善来培养他们,把犯错的学生当囚犯一样看待,只知道鞭打绳捆。这样儿童就只会把学校看作监狱而不肯上学,把老师看作仇人而不想见面。于是,他们就借机窥探、逃学、掩饰、覆盖,以便能嬉戏耍闹,撒谎作假,肆意顽劣,逐渐变得层次低下。这样就是在无意中驱使他们作恶,但又希望他们向善,岂能行得通?
我的教学观点,其用意就在这里。我怕世人无法体察,把我当成迂腐,再者,我就要离开此地,所以,我特地再三叮嘱,希望你们这些为人师表的人,务必要理解我的用意,并永远遵守,不要因为世俗的言论而更改了我制订的规矩,也许还能起到“蒙以养正”的功效。
千万谨记在心!
明武宗正德十三年,王阳明平定江西农民暴动后,在赣南各地订立乡约,兴办社学并颁布此文晓喻乡民。王阳明认为明代中叶的政治危机的根本是因为圣学不明,人们不能信守固有的良知。因此,他怀抱着“辅君淑民”的志向,讲学不辍,所到之处,或立“乡约”,或兴“社学”,或创“书院”。当时的人认为吟咏诗歌、学习礼仪不过是迂腐的教训,我们当今人也是如此认为的,王阳明详细说明了其中的关隘,这些不仅仅是表面文章,而是对教育有着良好的疏导作用,非常有益身心健康。
此篇原为《示弟立志说》。
每日清晨,诸生参揖毕,教读以次遍询诸生:在家所以爱亲敬长之心,得无懈忽未能真切否?温清定省之仪,得无亏缺未能实践否?往来街衢步趋礼节,得无放荡未能谨饬否?一应言行心术,得无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笃敬否?诸童子务要各以实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教读复随时就事,曲加诲谕开发,然后各退就席肄业。
凡歌诗,须要整容定气,清朗其声音,均审其节调,毋躁而急,毋荡而嚣,毋馁而慑。久则精神宣畅,心气和平矣。每学量童生多寡分为四班。每日轮一班歌诗,其余皆就席敛容肃听。每五日则总四班递歌于本学。每朔望集各学会歌于书院。
凡习礼需要澄心肃虑,审其仪节,度其容止,毋忽而惰,毋沮而怍,毋径而野,从容而不失之迂缓,修谨而不失之拘局。久则礼貌习熟,德性坚定矣。童生班次皆如歌诗。每间一日则轮一班习礼,其余皆就席敛容肃观。习礼之日,免其课仿。每十日则总四班递习于本学,每朔望则集各学会习于书院。
凡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量其资禀,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讽诵之际,务令专心一志,口诵心惟,字字句句,紬绎反复。抑扬其音节,宽虚其心意。久则义礼浃洽,聪明日开矣。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书诵书,次习礼或作课仿,次复诵书讲书,次歌诗。凡习礼歌诗之数,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乐习不倦,而无暇及于邪僻。教者如此,则知所施矣。虽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之,则存乎其人。”
每天清早,学生参拜完毕,老师应当依依次询问每位学生:居在家里热爱父母、尊敬兄长的心,是没有怠慢呢,还是有失真切呢?温清定省的礼节上,是有所欠缺呢,还是没有能够身体力行呢?在街上往来行走时,是否能步履谨慎而无任何放荡之处呢?一切言行心术,是否忠信笃实而没有欺妄之处呢?每位学生务必要如实回答,有错误就改之,没有也要更加勉励。老师要随时随地对学生给以委婉的教导和启发,然后,让他们各自回到座位上去学习。
凡是引用诗词,必须仪容整洁,心气安定。声音要清朗,节奏要协调,不急不燥,不因畏难而气馁。久而久之,学生一到学校自然会精神饱满,心平气和。每个学校依据学生的数量多少,分成四班,每天轮流安排一个班唱歌咏诗,其余的学生都坐在座位上,表情严肃,认真聆听。每五天便召集四个班在学校里依次吟咏诗歌。农历的每月初一、十五,集合各学校到书院里一起吟咏诗歌。
凡是练习礼仪,必须澄澈心思,肃除杂虑。老师要认真审查学生的礼仪细节,观察学生的容貌举止,不容疏忽,不容懒惰,不容自满,不容羞怯,不容随意,不容粗野。做到从容而不迂腐,谨慎而不局促。时间一长,礼貌自能纯熟,德性自能坚定。学生的班次有如歌咏。相隔一天,就轮到一个班练习礼仪,其余的都在座位上神情严肃地静静观瞧。练习礼仪的那一天,可以免去作课外练习。每十天就让四个班在学校依次练习礼仪,农历的每月初一、十五召集各学校在书院一起练习礼仪。
老师讲授功课不在数量多少,而贵在精熟与否。依据学生的天资秉性,能识两百字的只教他认一百字。让他们的精力常常有余,这样他们就没有厌烦学习的忧患,相反会因学有所得而愿意继续学习。诵读时,务必要让学生专心致志,口读心想,一字一句,反复玩味。音节要抑扬顿挫,心思要宽广虚静。久而久之,学生自会礼仪得当,智慧与日俱增。
作为老师,每日的功课首先要考察学生的德性,然后依次为背书,然后学习礼仪或者练习功课,然后再反复读书、讲解课文,最后吟咏诗词。但凡练习礼仪,唱歌咏诗等,都是为了常常存养学生的本心,使他们乐于学习而不感到厌倦,而没有空余时间去干歪门邪道的事。老师们认识到了这一点,也就知道该怎样教育学生了。即便如此,这里也只作了一个大概的述说。毕竟,“神而明之,则存乎其人”。
这里对具体功课的安排做了一个详细的规定,虽然这些被应用至当今教育已不太可能,至少在儒学复兴前已不太可能了,但其中对于身心的鉴察,还有对于气度的观察,还有功课的安排方式,都可以作为当今教育的参考标准。良好的教育应该是能使学生乐于学习而不感到厌倦,这样他们也就不会有歪心思去做其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