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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陆原静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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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原静,即陆澄,见卷上·《陆澄录》。
来书云:“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
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耳。夫妄心则动也,照心非动也。恒照则恒动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久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息。”有刻暂停,则息矣,非至诚无息之学矣。
来信写道:“着手用功时,感觉自己内心没有一刻是宁静的。妄心固然在动,澄明的心也在动。既然心无时不动,那么,也就不会有片刻的停息了。”
这是刻意追求宁静,所以就更加不能宁静,虚妄的心是活动的,而照心则是不动的。恒照就能恒动恒静,这正是天地万物之所以永久不停歇的原因。照心固然是明亮的,妄心也是明亮的。《中庸》说:“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息。”只要有片刻的暂停,就会死亡,也就不是至诚不息的学问了。
刻意求静,就会觉得天下没有片刻的停息,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够在照心中观察动静,那天地万物的动静都能在这颗不动的照心中鲜明出来。
来信云:“良知亦有起处,”云云。
此或听之未审。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心之本体,无起无不起。虽妄念之发,而良知未尝不在。但人不知存,则有时而或放耳。虽昏塞之极,而良知未尝不明,但人不知察,则有时而或蔽耳。虽有时而或放,其体实未尝不在也,存之而已耳。虽有时而或蔽,其体实未尝不明也,察之而已耳。若谓良知亦有起处,则是有时而不在也,非其本体之谓矣。
来信写道:“良知也有它开端的地方”等等。
说这句话是因为你未经审查。良知是心的本体,也就是前面说到的“恒照”。心的本体,无所谓是否有开端。即使妄念产生了,良知也不是就不存在了。然而,人若不知存养,有时就会将良知放失了。就算是人糊涂闭塞到了极点,良知仍旧是光明的。只是人不知体察,有时就会遭到蒙蔽。即使有时放失了良知,但它的本体并未消失,只要存养它就够了。虽然有时被蒙蔽,良知的本体仍未曾变得不明亮,只要体察它也就够了。如果说良知也有开端的地方,那就是说良知有时会不存在,这样,良知就不是心的本体了。
心的本体和道一样,是不生不灭的,不论是多么昏聩的人,只要对它体察、存养,本心就会向人显明它自己。所以,它没有开端,也没有终止,或者它既是开端,又是终止。
来书云:“前日‘精一’之论,即作圣之功否?”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气言。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无条理则不能运用;无运用则亦无以见其所谓条理者矣。精则精,精则明,精则一,精则神,精则诚。一则精,一则明,一则神,一则诚,原非有二事也。但后世儒者之说与养生之说各滞于一偏,是以不相为用。前日“精一”之论,虽为原静爱养精神而发,然而作圣之功,实亦不外是矣。
来信写道:“先生,您前段时间关于‘精一’的论述,是不是作成圣人的功夫?”
“精一”的“精”字是从理上说的,“精神”的“精”是从气上说的。理为气的条理,气为理的运用。没有条理就不能运用,没有运用就无法看到所谓的条理。掌握了精,就能精,就能明,就能一,就能神,就能诚。一,就能精,就能明,就能神,就能诚。精与一原本就不是两回事。但是后世儒生的学说与道家养生的学说各执一词,偏于一端,是因为他们不能彼此取长补短。前段时间关于“精一”的论说,虽然是为了你能爱护保养精神才说的,然而作圣人的功夫,其实也不外乎这些。
保养精神和成圣的功夫本就是一体两用,保养精神注重气,成圣在乎理,然后理是气的条理,气是理的运用,所以,明理和养气的功夫是一样的,也就是“静一”。
来书云:“元神、元气、元精,必各有寄藏发生之处。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谓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谓之气,以其凝聚而言谓之精,安可形象方所求哉?真阴之精,即真阳之气之母;真阳之气,即真阴之精之父。阴根阳,阳根阴,亦非有二也。苟吾良知之说明,即凡若此类,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则如来书所云三关、七返、九还之属,尚有无穷可疑者也。
来信写道:“元神、元气、元精,必定各自有隐藏寄生之处。又有所谓的真阴之精,真阳之气。”等等。
良知只有一个,就它的妙用而言为“神”,就它的流行而言为“气”,就它的凝聚而言为“精”。怎么能够从形象、方位、场所上求得良知呢?真阴之精,也即真阳之气的母体;真阳之气,也即真阴之精的父体。阴生于阳,阳生于阴,阴阳不可分割为二。如果理解了我的良知主张,那么,只要是这一类的问题都可以不言自明了。否则,就会像你来信所述的三关、七返、九还之类,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可疑之处。
王阳明从“精”和“神”“阴”与“阳”两个方面再次论证“良知唯有一个”的论点。他认为良知就是“心的本体”,亦即“天理”,是一个无形象、无方所、超时空的绝对本体。它在人心之中,又是“天地鬼神的主宰”,万事万物的生成者,因此天下万事万物及其变化,都“不出于此心之一理”。这才是学问的根本,精、气、神都是良知的分化,三位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