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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皇后若有所思地道:“我恍惚是记得淮儿有这么个朋友,听说一手丹青妙极,我倒也想见见。不过,我没记错的话,淮儿那朋友的师傅是玄高大师呀?我当时就在想,玄高大师圆寂得早,可那位昙秀大师好像比淮儿也大不了两岁呀?”

法祐微微一怔,道:“皇后殿下好记性。是,昙秀只是玄高大师记名的弟子,其实压根都不曾见过面。只是,唉,为了避免些麻烦,那时对人都只说是被玄高大师收养的弟子,不知父母。这诳语不得不打啊!后来虽说没什么了,但话已出口,也只得一直说下去了。至于年纪不年纪的,咱们既为僧人,也不必多去管了。”

皇后奇道:“麻烦?”

法祐涩然一笑,道:“还是因为景穆太子的事。”

清都长公主问道:“难不成是当年东宫里面的人?”

法祐点头道:“正是。”又低头道,“虽说时过境迁,但……但,唉!总归是欺君之罪,还望公主饶恕。那时东宫里面凡景穆太子近臣皆连坐族诛,能留下个孩子,我们自然是竭力照应的。”

清都长公主默然,半日道:“既是如此,那多照应些也是应当的。倒也没什么恕不恕罪的,景穆太子当年不也违了先帝的意思,拖延下诏,私放僧侣么?”

此时已至正殿的香案之前,清都长公主便也不再说了。她与皇后二人正准备进香,忽见两侧的四大天王像竟如蜡像般碎裂开来,从中飞出四个黑衣蒙面之人,暗器如连珠般飞出,击向清都长公主。

韩陵忳大惊,忙率众禁军上前护卫,一时间兵刃交接声叮叮不绝。清都长公主喝道:“陵忳,到外面去,别伤着皇后。”

韩陵忳道:“是!”本来禁军人数众多,非四名刺客所能抵敌的,不出片刻便被逼至了院外。

忽寒光闪耀,两枚袖箭射向清都长公主,眼看就要打到她背心。只听一声龙吟,那两枚袖箭被斩成四截,“叮叮”几声落在地上。裴明淮赤霄出鞘,站在当地,剑尖指向群僧中一个僧人。

清都长公主转身而笑,道:“果然好剑,不愧是赤霄。”

一截断掉的袖箭却击碎了一个琉璃瓶,飞了一小块碎片,不巧削掉了皇后头上凤钗垂下的珠子。清都长公主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忙问道:“霂儿,没事吧?”

皇后抚了一下头发,道:“没事。姊姊放心,没伤着,只是吓了一跳。”

裴明淮剑尖往前一送,道:“好大的胆子,敢行刺长公主?”

僧人刺客并不说话,表情木然。裴明淮转头问道:“法祐大师,这人你认得么?”

法祐已然惊得面如死灰,摇头道:“不认得!想必是外地来的僧人,来寺里学法抄经的。只是,外面来的僧人,都得要有牒文哪,我们也断不会让没有牒文的僧人留在寺中。”

裴明淮笑道:“仿制一份又有何难?只是,大师,你们也太不当心了,明知道今儿公主和皇后要来。”

法祐颤声道:“是,公子说得是。都是我们太疏忽了,罪该万死……”

清都长公主走到正殿门口,冷眼看着众禁卫与四名黑衣人交手。这时摆了一摆手,道:“陵忳,不必留甚么活口,都杀了。”

法祐听她如此说,更是面如死灰。行刺清都长公主的刺客被押过来跪下,忽然开口对着清都长公主道:“你灭了我们一族,我们总有一日要杀了你。”

裴明淮皱眉道:“甚么?”细细打量那刺客,忽见着那刺客颈后一块红色刺青,却似个圆环一般。“你是獠人?”

刺客道:“正是!”话未落音,便见着他脸色突然发黑,鼻中口中已流出黑血来,已然服毒自尽。

清都长公主一拂袖,转回到香案之前,又拈了香重新上香。“好好的来上个香,却遇到这等事!”

法祐早已跪下,叩首道:“都是我太不小心,让这样的人混了进来,罪该万死。只求公主饶了这一寺的人!”

裴明淮摇头,剑尖一指那碎裂的天王像,道:“那四名杀手藏身正殿之侧的天王像中,绝不是容易办到的事,大师,你这寺里面,真得好好查上一查。”

法祐只是叩首,韩陵忳过来跪下,道:“皇后,公主,陵忳护卫不周,还请降罪!”

裴明淮见韩陵忳手中捧了碎裂的天王像外壳,拿了一块过来细看,却是蜡壳。又听韩陵忳道:“那四个黑衣杀手身手极高,我们怕他们伤到公主和皇后,一心只想尽快擒下他们,没料到对方却暗中在僧人里面另安插了杀手。”

裴明淮问道:“母亲,姑姑,你们一早就定下今日来寺里的?”

皇后道:“那是自然,哪有不选日子便来的?”

裴明淮沉吟片刻,笑道:“那就是人人都知道了。母亲,姑姑,让陵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将功折罪便是。”又看了一下跪地磕头的法祐,道,“法祐大师素来只好清修,想必也是不知情的,也不必责他。”

清都长公主道:“我有什么好怪的?唉,人年纪大了,心却也软了,杀人杀多了,也懒怠杀了。总得为自己积点德,你说是不是,霂儿?”

皇后一笑,朝正殿供奉的弥勒主尊望了一眼,道:“方才还说,寺中这些塑像彩饰过一番,华丽了许多。原来竟不是天王,却是活人藏在蜡壳里面,倒也真是费尽心机。唉,四天王护世护国,却被这般糟蹋了。”

韩陵忳道:“臣这就去查。”

清都长公主懒懒地道:“罢了,能查到甚么?”挽了皇后笑道,“霂儿,我陪你去整妆。淮儿,你也来。”

裴明淮道:“是。”

皇后随着清都长公主走了几步,回头笑道:“法祐大师,多念几卷《金光明经》吧,那《四天王品》更得多念念,不然对不住这损毁了的护世王像。”

法祐忙不迭地道:“是,是,听皇后吩咐。”众人恭送三人离开,韩陵忳看了法祐一眼,道:“大师,你今天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还好皇后无恙,若是伤到她一丝半点,你这一寺的人怕都活不了。”

法祐连连点头,颤声道:“多亏三公子向公主殿下说情……”

韩陵忳道:“罢啦,还不是因为公子跟你们那位昙秀大师好。大师,我让麒麟官随你去好好查上一番。”

——

景穆寺内院的雅室布置得不输皇宫,此时天气甚热,处处垂着碧油帐,望之幽凉。榻上铺了一领象牙细簟,极是细巧,清都长公主坐在簟上,皇后却坐在内室的铜镜前面,秋兰正替她整妆。

裴明淮自白芷手里接了茶盏,送到清都长公主手上。见清都长公主慢条斯理在那里喝茶,忍不住道:“母亲,您脾气真是一点儿都不改,也不问问就叫杀了。”

清都长公主道:“有什么好问的?他们不是人,是鬼!”

裴明淮一怔,道:“母亲是说,今日来的又是天鬼?”

清都长公主淡淡地道:“除了天鬼,谁还有这个本事,连景穆寺都想进就进?当年邛地的獠人,竟还没能杀个干净,也真是枉我亲去一趟了。”

皇后却道:“陛下当年说的一点不错,这天鬼把所有与大魏有仇怨之人尽收囊中,还真是懂得物尽其用。”

裴明淮嘴唇一动,似有话想问,终究忍了下去。这时窗外的淡紫花瓣飘了进来,落了一瓣在清都长公主的茶盏里面。清都长公主低头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景穆寺的木槿,倒是长得跟咱们宫里的一样好。”

裴明淮又进内室给皇后奉茶,皇后接了却不喝,对着铜镜笑了一笑,道:“都这么些年了,我仍然是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平原王没死。皇上也真是的,要诛他什么时候不可以,非得要在那么乱的地方,尸首脸面都看不清楚,谁知道是不是他!”

裴明淮笑道:“想不到姑姑也有不发善心的时候?”

“发善心那也要看对谁,他那回谋逆可把我给害苦了。”皇后道,“平原王掌天鬼,这原不是什么秘密。今儿个倒好,竟到皇家佛寺来刺杀姊姊了。淮儿,你倒是留心查查此事,这天鬼总算是动了,已经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们行事了,怕是会生变哪。”

裴明淮道:“现今我怕是先顾不了这个,皇上另有旨意,苏连已经过来了。我这两日便要出门,姑姑和母亲也早日回京吧,邺都总不如宫里好。”

清都长公主问道:“你要去哪儿?”

裴明淮笑道:“母亲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你就说说何妨?”皇后笑道,“咱们总也想知道,你去了何处啊。”

裴明淮道:“我这一回怕是要走得远些儿了,我要去蜀中。”

秋兰给皇后呈上妆盒,皇后一面在妆盒中挑拣发钗,一面笑着道:“蜀中?莫不又是氐人的事?”

“那倒不是。”裴明淮笑道,“从前我带兵招抚过氐族杨姓那一支,也就是曾经称王仇池的那一支。如今杨氏由庶子杨炯当家作主,这人是有眼光有见识的,跟我也有些交情,不会胡来。”

清都长公主道:“依我说,尽数灭了也罢了!陛下那时也说了,若是招抚不成,那就都杀了,偏生你又不肯。”

裴明淮笑道:“母亲,既能不杀,就不必杀。”

“他们那处与南朝交界,向来奸细出没,没事也得挑拨些事来。”清都长公主道,“你且瞧着吧!”

皇后挑了一支钗子出来,却是支凤首青玉簪。秋兰替她把发钗戴好,皇后揽镜而照,忽然一笑,道:“姊姊,淮儿对氐族杨氏留情,那可是真有缘故的。既跟那族里的姑娘好上了,怎么好意思灭人家全族?”

裴明淮叫道:“姑姑!”面上一红,道,“姑姑,你这话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

“既是做了,还瞒得了人么?”皇后笑道,“好啦,你去吧,我跟你娘说说话儿。”

裴明淮巴不得这一句,赶忙要退下,清都长公主却道:“等等,我看看你那柄剑。”

裴明淮正要拔剑,清都长公主却制止道:“拿到院子里面去,赤霄神兵利器,煞气太重,你姑姑怕这些刀呀剑的,别惊着她。”

裴明淮笑道:“母亲真是比陛下还疼惜姑姑。” sb3SRgOsa0CwM7W4/h1ItXBghEaCRFsgnTtLc3XwcVl8KENy0rjSzChiLDcNqO3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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