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妈妈能原谅我。”
康帕瑞拉突然间神情沮丧,略微口吃地小声说。
乔凡尼心中默想道:“是啊,我的妈妈也一定在遥远的、像灰尘那么小的橙色三角路标那里,牵挂着我呢!”
但他只在心里这么想着,并未说出口。
“只要能让妈妈获得真正的幸福,我愿意做任何事。可是,对妈妈来说,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康帕瑞拉竭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
“你母亲并没有发生不幸的事啊!”乔凡尼十分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是谁,只要真的去做好事,就一定会感到无比幸福。所以,妈妈肯定会原谅我的。”康帕瑞拉看上去似乎已下了决心。
这时,车厢里突然变得亮堂起来。乔凡尼将目光移向光的来处,原来在缀满钻石、露珠等一切美丽装饰的银河河道的正中央,静静流淌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座笼罩在银光中的小岛,小岛平坦的最高处,屹立着一个光芒炫目、庄严的白色十字架。十字架就像是用结了冰的北极冻云铸成,放射出圣洁的金色光辉,仿佛已静穆地屹立了千万年,并将永远地屹立下去。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乔凡尼的身前身后传来阵阵赞美歌的音浪。扭头一瞧,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全都整理好衣褶,端正仪容,有的将黑色封面的《圣经》抱在胸前,有的数着水晶念珠,合掌面朝窗外,虔诚祈祷。康帕瑞拉和乔凡尼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康帕瑞拉面颊上涌上一层红晕,就像熟透的苹果般,亮光耀人。
前进的列车渐渐将小岛和十字架抛向后方。
银河的对岸弥漫着闪光的雾霭,不时出现成簇的芒草在微风中摇曳着。银辉忽闪忽暗,仿佛有人在故意对着它吹气一样。无数龙胆花隐现在草丛中,望过去像是黑夜中的磷火。
这些景象一闪而过,银河与车窗之间的地面,瞬即被一大片天之芒草所遮掩。在芒草后方,虽然天鹅岛仍闪露过两次,但迅速地被抛在了远方,变得渺不可见,如同一幅极小的画。最后,在芒草沙沙作响声中,天鹅岛完全看不见了。
乔凡尼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注意到后座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身材高挑、披着黑头巾的修女。碧色的瞳眸向下望着,虔诚地祷告着,那样子似乎极盼望能再度聆听到远方的细语声。
慢慢地,祈祷完毕的乘客们,都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乔凡尼和康帕瑞拉怀着类似的神圣感,以不同往常的语气,悄声交谈起来。
“快到天鹅站了吗?”
“嗯,十一点整准时抵达。”
绿色的信号灯和略显模糊的灯柱由车窗外闪过,像硫黄火焰一样的扳道器的黄灯也从窗下掠过。列车放缓了速度,驶入天鹅站的月台。月台上一排排整齐明亮的灯光映入眼帘,光晕扩散着,越来越大。终于,列车停了下来,乔凡尼和康帕瑞拉座位旁的车窗,刚好正对着天鹅站的大时钟。
秋夜凉爽宜人,大时钟上铁青色的两根指针,分秒不差地指向十一点整。乘客们纷纷下车离去,车厢中登时变得空阔起来。
大时钟的下方出现一行字:在此站停车二十分钟。
“要不,咱们也下车瞧瞧?”乔凡尼建议道。
“好吧。”
于是两人一起飞步走下车门,跑到检票口处。
可是检票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盏紫色的灯亮着。他们看了看周围,也不见站长和行李搬运工。
他们又来到车站前的小广场,广场四周都是一棵棵像水晶工艺品般的银杏树。一条宽阔的马路,从小广场笔直地通向银河的白光中。
之前下车的那些乘客,此刻不见一人。乔凡尼和康帕瑞拉并肩沿着白色的马路走着,两人的影子就像四面都是玻璃窗的屋子中的两根柱影,又似车轮的辐条,朝各个方向伸展开。片刻后,他们来到了在列车上望见的那片景致动人的河滩。
康帕瑞拉将晶莹洁净的沙子抓在掌心,摊开手掌,用手指搓揉着。
“看,这些沙子多么像水晶啊!每一粒中都有一小团火焰在燃烧。”他如在梦境中,喃喃自语。
“是挺像的。”乔凡尼随口应道,心想着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岸边的小石子璀璨、晶莹,的确像水晶、黄玉或是雕着细微褶皱的宝石,有时候更像是自棱角处发出云雾般光华的蓝宝石。乔凡尼快步走到岸边,将手泡入河水中。令人惊奇的是,银河水虽然透明清澈过氢气,但仍然可以流动。两人浸在水里的手腕,呈现出淡淡的水银色。被手腕荡漾所激起的浪波,泛起磷光,一闪一灭,像火花一样,漂亮极了。
抬眼仰望河岸的上游,可见悬崖下密布着芒草,有一块白色岩石像操场那样平坦、开阔,延伸出河流边。岩石上隐隐有五六个人的身影,好像在挖掘或是填埋着什么。他们时而起身,时而弯腰,手里的工具反射出白光。
“咱们过去瞧瞧!”乔凡尼和康帕瑞拉不约而同地说道。然后向白色岩石跑去。来到入口处,只见一块用光滑陶瓷做成的路标立在那儿,上面写着:“葡力奥辛海岸”。对岸的沙洲上,到处插着铁制的细栏杆,还摆放着不少精致的长木椅。
“咦,有个怪东西!”康帕瑞拉见到岩缝中有个又细又长的尖顶果实,讶异地站住脚。
“是核桃。快看,四处都是,真多啊。看来不是河水把它们冲到这儿的,而是岩石中本来就有的。”
“好大啊!这核桃比平常见到的至少大两倍,而且完全没有腐烂,仍然完好。”
“嗯,去那边瞧瞧吧,他们说不定在挖啥宝贝哩!”
他们拿着表面凹凸不平的黑核桃,继续向上游走去。在他们左边的沙洲上,波涛如闪电,炽烈击打着河岸;右边的悬崖顶上,长满了像是用银粉和贝壳制成的芒草穗,随风轻摆。
到得近前,只见一个学者模样的高个男子,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脚穿长筒雨靴,正挥笔在本子上快速地写着,不时还挥动鹤嘴镐、铁铲,细致地挖掘着。同时还十分内行地指挥三名似乎是助手的人。
“那个向上凸起的地方,要小心,不能弄坏了。用铁铲,铁铲!离远点再挖。错了错了,别笨手笨脚的!”
再向前靠近几步,这回看清了,在雪白松软的岩石里面,有一具被压扁的巨兽的森森白骨,横躺着,此时已有大半被挖了出来。定睛细看,便可见四周有十几块被切割成正方形的岩石,上面都留有两个蹄印,并且还标有编号。
“是来这里参观的?”那位学者模样的男子,扶了扶眼镜,盯着两人问。镜片闪了闪光。
“看到那些数量众多的核桃了吧?粗略估计,这些核桃都有一百二十万年的历史了,可还算是挺新的。这个地方在一百二十万年前,处于地质时代新生代第三纪,过去是一片汪洋,下面还藏有数不清的贝壳化石有待挖掘。如今河水流淌的这一块,曾经是海水潮涨潮落之地。至于这具野兽的骨架,是一种叫‘伯斯牛’的动物留下的。喂,喂!那边不可以用镐,只能用凿子慢慢地凿。‘伯斯牛’大致是现代牛的先祖,远古的时候,此地有无数这种野兽。”
“您挖掘它,是打算拿来做标本吗?”
“不,是拿来做考据用。据我们的研究发现,这一带的地层既深且厚,虽然已有不少证据能够证明它是在大约一百二十万年前形成的,但部分人还是不能理解它的价值,认为它不过是风、是水,或者仅仅是广阔的天空。所以我们还需要从别的方面来证明,研究它曾经是怎样的地层。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吗?不过……喂,都告诉过你了,那里不能用铁锹,因为肋骨埋在下面啊,你怎么还不明白?”
学者慌忙跑了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康帕瑞拉望着地图,又看了看手表,催道。
“那我们告辞了,再见。”乔凡尼很有礼貌地朝学者鞠了一躬。
“哦,要走了?那再见!”学者说完,继续忙着四处监督挖掘工作。
因为害怕赶不上火车,康帕瑞拉和乔凡尼拼命跑起来。他们跑得像风一样快,却并不感到呼吸急促,膝盖也不觉得发热。
乔凡尼心想:“要是永远都跑得这么快,环游世界都不在话下了。”
他们跑过河滩,检票口的亮光映入眼帘。很快地,两人已登上了列车,坐到原先的位置上,遥望着窗外适才去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