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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扎营于默塞德河北支流

6月8日

羊群吃了大量新鲜的青草以后开始变得温驯了,它们一边慢慢地啃食脚下的青草,一边缓缓地在派勒特峰山脚下沿着默塞德河北支流山谷的方向走去。德莱尼先生为我们选择的第一个中心营地就在那里。那是一个由河流弯道附近的山坡汇聚而成的漏斗状凹谷,风景优美。我们在河岸边的树荫下面搭了放置食品和餐具的架子。大家按照各自的意愿用不同的材料铺床,有用蕨类植物叶子的,也有用雪松羽状叶子的,还有用花朵的。铺好床以后,大家又在后面开阔的空地上围了个羊圈。

6月9日

昨晚我们在大山深处睡得那样深沉、酣甜!天空中繁星点点,大地群树环抱,瀑布的肃穆声响以及四周传来的喃喃细语般的声音是那么甜美,似乎在轻抚人心,预示着长久的安宁。这是第一个纯粹属于我们的山中之夜,万里无云,温暖,安静。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展示着原野的宁静。这一天是如何开始的我早已想不起来。春天,在河岸边,在山丘上,在大地上,在天空中,新的生命、新的美景都在尽情释放着生命的活力,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巢中的幼鸟、空中初展双翼的生灵,还有大地上新吐的嫩芽、初绽的花朵,无处不在的生命气息和喜悦之情随春天一起舒展、闪耀。

营地边上的树紧紧地依靠在一起,为蕨类植物和百合提供了足够的树荫。河岸后面,阳光普照大地,一片片、一丛丛炫目的花花草草好像被呼唤着,列队开放。那高高的雀麦草像竹子一样随风摇曳,各种菊科、香蜂草、蝴蝶百合、羽扇豆、吉莉草属植物、紫罗兰等,如同繁星一般在阳光下快乐地生长。很快,所有蕨类植物的叶子都会伸展开来,一丛丛常见的凤尾蕨和狗脊属会沿着河岸生长,在洒满阳光的岩石上会生长着一丛又一丛旱蕨属和碎米蕨属。一些狗脊属的叶子现在已经高约六英尺。

多叶蔷薇是一种矮小、漂亮的蔷薇科灌木,它们在高大的糖松下面铺开了黄绿色的小斗篷,绵延数英里,其间没有别的植物,看起来相当平整。可是偶尔也会有一株华盛顿百合从其平整的表面微微探出头,随着微风颔首摇摆,也会有一两株高挑的雀麦草挺立其间,它们更像装饰品。如此漂亮的灌木丛像地毯一样铺在海拔两千五百英尺到三千英尺的地带,高及膝盖,枝丫为棕褐色,最粗的枝干直径约半英寸。这种植物的叶子泛着浅黄绿色,属于三回羽状复叶,轮廓很清晰,外形与蕨类植物非常类似,叶面上有不少微小的腺体,分泌一种散发着奇特、怡人香味的蜡状物,这香味和松树略带辛辣味的香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它们的花是白色的,直径约八分之五英寸,乍一看同草莓的小花相似。我看到这片小灌木丛的时候非常喜悦,这是整个内华达山区唯一如毯一般铺展的灌木丛。尽管熊果属、鼠李属和大部分美洲茶属植物能铺展成地毯,但是和这种平整且柔软的毛毯或斗篷相比,它们铺就的地毯就显得蓬乱、粗糙、边缘不齐整了。

这片新牧场似乎不是很得羊群的喜爱,或许是由于四周环绕的小山把它包得有些严密了。羊群始终没有在这里放松地休息过,何况昨晚还遭受了熊和郊狼的惊吓,因为它们来回徘徊,计划如何分享这顿羊肉大餐。

6月10日

今天天气很温暖。我们营地从一道风景如画的瀑布底下的岩石水潭里取水,那里水流激荡,喧闹不已,但却没有激起混浊的水花。瀑布下的岩石是黑色变质板岩,它们在水流的长期冲刷下变得光滑,与飞泻而下的瀑布灰白色的水流相比,就像水道中黑色的旋钮。瀑布水流从岩壁上滑落,表面闪闪发光,形成一道道白练和层层叠叠的水流,落入岩潭。露出水面的圆形石头上长着一丛丛的莎草,看起来柔美迷人。莎草长着修长且柔韧的叶子,像一扇扇小拱门一样垂向四面八方,最长的叶尖轻轻地垂到水流中,原本就因为耸起的岩石而分流的水流经这么一梳理,就变得更加纤细了,莎草和水流演绎出一幅美丽和谐的画面。

此外,一些圆形石头像小岛一样,上面长满了高挺的虎耳草,它们把根深深地扎在岩石中,向外界展示着宽大的圆形伞状叶子,它们有的自成壮观的一丛,有的高高地在莎草上空伸展。虎耳草开着紫色的花朵,花高大且生长着腺休,呈总状花序,在长出叶子之前开花。它们肉质的根状茎紧紧地抓着岩石之间的缝隙和洞穴,以确保即便有洪水来袭,它们也能一样挺立。仿佛是大自然为了让溪流更加有趣和美丽,才创造出这一物种,展示更加娇媚的一面。在营地周围,两岸的树木形成了拱形的绿色通道,阳光透过各种枝条洒下来,变得柔和,年轻的河流欢快地流过,唱着歌,闪着光。

临近正午时分,内华达山脉高处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松林后面的白色积云也冉冉升起。

6月11日

在默塞德河东边有一条支流,我在那里发现了很多迷人的小瀑布,每一道小瀑布下面都有一个水潭。白色水流顺着岩壁飞流而下,一些灌木丛和苔藓植物在岩壁上优雅地垂着,橙色的百合花一簇簇盛开在水潭边最为肥沃的土地上。

营地的周围没有大片的草地或郁郁葱葱的平原为我们的数千只整日忙着吃草的羊提供源源不绝的草料,所以,它们此时的主食是山上的美洲茶属植物,以及阳光充沛的开阔地上与花朵一同生长的羽扇豆和豆藤组成的小片草地。绝大部分的植物都已经被啃食完了,剩下的实在不够饥肠辘辘的羊儿们啃食了,它们被迫分散开来。牧羊人和牧羊犬只好四处奔跑,这样才能保证把羊群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德莱尼先生带着印第安人、中国人返回平原了,在离开之前,他告诉我们,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必须留在这个地方牧羊,并且向我们承诺他不会太晚回来。

天气实在太好了,想象中神仙居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这轻柔的风!我并不想把这安静的气流称为风,它更像是大自然的气息,向大自然中的每个生灵吟唱的安宁之音。我在营地所在的小山谷周围看不到一个树梢摇曳,大多数时候连树叶都不摆动。我不记得曾见过一株百合在水塘中摇曳,尽管它们那么高,连微风都可以让它们起舞,百合的铃状花苞是多么壮观啊,有的大得可以给孩子当帽子用。我一直在给这些百合画素描,勾勒出叶子上弯曲的脉络和带着斑点的花瓣。我无法想象还有比这里更美丽、养护得更好的花园。这儿有一种斑纹百合,每株高五到六英尺,轮生叶宽一英尺,花朵宽六英寸,是亮橙色的,花喉里有一些紫色的斑点,花瓣微微向外翻卷,着实是一种高贵的花朵。

6月12日

今天下小雨了,雨点大却不是很密集,滴滴答答地拍打着叶子和石头,而后缓缓滴入花朵中。东方升起了积云,多么漂亮的珍珠色云朵啊!它们和地面上高耸的岩石看起来是多么和谐啊!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山,看起来很是结实,似乎经过精雕细琢,仪态万千,每个轮廓都是那样清晰,我第一次看到造型和质地如此可观的云。几乎每天中午时分,这些云朵都会在空中膨胀式上升,像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它们深情地在每一片花园和森林的上空盘旋,带给它们阴凉和雨露,滋润其中的每一片花瓣和叶子,让它们健康生长。或许可以把云朵想象成植物,把天空作为它们生长的土壤,它们回应太阳的呼唤,在绽放之前一点点地累积光华直至光华尽现,雨水和冰雹对于它们而言更像是自己播撒的种子和果浆,而后它们就渐渐凋谢、死去。

山间的常绿栎习惯于在此地或者此海拔以上一千英尺的地区生长,从外观上看和佛罗里达的槲树很像,不仅树叶、枝丫向外伸展的状态一样,而且连坚硬、节瘤多、劈砍困难这些特性都非常相似。高大的常绿栎通常独立生长,以此获取更大的伸展空间,最大的常绿栎靠近地面的树干直径甚至达七八英尺,高六十英尺,而树冠的宽度几乎与树高一样,甚至更宽。这种树的叶片小且不分裂,大部分叶子都没有锯齿状或波浪纹的边缘,仅仅有些新生的嫩叶会有锋利的锯齿状边缘,在同一棵树上可以同时看到这两种形态的叶子。常绿栎果实的壳是中等尺寸,有浅浅的壳斗、厚厚的壳壁,表面有金黄色的细小茸毛。有的常绿栎没有主干,它们的根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开始分裂,先分裂长出众多分枝,再从分枝上长出新枝,最后树枝末梢就会蔓生出像绳索一样的长长细枝,低垂着,其中许多枝条几乎要垂到地面上了。无数枝叶茂密的树枝形成了圆形的树冠,闪闪发光,当阳光洒落在上面的时候,那树冠仿佛是一团积云。

灌木罂粟是另一种拥有明显特征的植物,我在离营地不远的炎热山坡上发现了它们,这是我这么多次散步途中看到的唯一一种木本罂粟科植物。它们的花朵呈明亮的橙黄色,宽一到二英寸,细长弯曲的荚果长三四英寸。它们形成的灌木丛高达四英尺左右,很多细枝自根部呈辐射状向外生长。与这些灌木罂粟相伴的还有很多熊果属植物和其他喜光的灌木。

6月13日

在内华达山区,今天仍旧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仿佛被融化、吸收,生命的脉动永不停息。生命的长短似乎已无关紧要,我们像树木和星斗一样,不需要再去节省或追赶时间了。这是真正的自由,是真正的永恒。一团团白色的云从远方的天空升起来,天空顿时成了光滑、洁白的穹顶,使得黄松的尖顶和如棕榈树一样的糖松树冠轮廓分明。快听,那滚滚而来的轰轰雷声,翻过一道又一道山脊,忠诚的阵雨紧随其后。

很多草本植物从平原地区一路延伸到这里,此时正处于花期,比它们平原上的同类晚了两个月。今天,我发现了几株耧斗菜。此时这里的蕨类植物到了盛放期,比如长在阳光充足山坡上的岩蕨属、碎米蕨属、旱蕨属和裸子蕨属,长在溪水岸边的狗脊蕨、三叉蕨和岩蕨属,还有在沙质平原上常见的水凤尾蕨。这种常见的水凤尾蕨到了这里却展现了与在沙质平原上不一样的葱茏之美,它们展现出的强大旺盛的生命力及美丽的外表令很多植物学家惊叹不已。我量了一下尚处于生长期的水凤尾蕨,它们已经高约七英尺。尽管这种蕨类植物分布广、十分常见,但我可以说我之前从未见过它们。它们那似宽肩的叶子在光滑粗壮的叶柄上方紧密地生长着,层层叠叠地向外伸展,看起来像一块完整的天花板,人甚至可以在下面直立行走好几英里,丝毫不会被他人发现,就像在屋顶下行走一样。阳光透过这种充满生命的屋顶照射下来,是那样柔和动人。那一刻,叶子上弯曲分叉的脉络清晰可见,仿佛无数浅绿和浅黄的植物玻璃镶嵌在一起,最常见的蕨类植物营造出来的世界竟如仙境一般。

周围的一些小动物就像在热带雨林中一样四处游荡。一群羊在植物丛的一端消失,随后又在一百码外的另一端出现,人们只能从叶子的颤动中一探它们的行踪。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居然只有极少数的矮根茎被破坏。在最高的叶子下面,我坐了很久,为的是好好享受这份前所未有的乐趣——一种野生植物造出的天然凉亭的乐趣,太令人难忘了。头上不过是一片简简单单的叶子,人们可以借此摒弃世俗的所有烦恼,能感受到的只有美好、自由和宁静。山顶的松林随风摇摆,好比大自然的魔杖,任何一个抱着虔诚之心的登山者都知道它的魔力。这种被苏格兰人称为寂静山谷中的“布雷肯”,有诗人歌颂过吗?不管是谁,就算是再仔细地去防备和抗拒,他都难免受到这种神圣的蕨类森林的影响。就在这一天,当我看到牧羊人要穿过其中一片最美的森林时,他和他的羊群几乎没有一点儿表情。我忍不住问他:“难道你没发现这壮美的蕨类植物吗?”他回答道:“哦,在我看来,它们只是巨大的障碍物罢了。”

这里有很多蜥蜴出没,它们性情各异,分属不同的类别,甚至颜色也不同,但看上去它们像鸟、松鼠一样快乐、友善。在上帝的阳光下,这些谦虚、温顺的小动物尽力生存下去。我最喜欢观察它们工作和嬉戏。它们很快就同人类熟悉起来,如果长时间地凝视它们纯洁无瑕的眼睛,就会越来越喜欢这些小生灵。驯服蜥蜴并不难,或许看到它们在炙热的岩石上爬行,像蜻蜓一样快速移动,你很快就会爱上它们。由于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快速爬行,人们的视线要捕捉到它们并不容易,只不过它们极少长时间移动,一般移动十到十二英尺就会突然停下来,然后继续移动,似乎它们的行程总是在这种快速跑动和骤然停止的转换中行进。在我看来,停顿是蜥蜴们必需的休息,它们的气息短得可怕,长时间奔跑会导致它们呼吸困难,所以要想捕捉它们是非常容易的。尾巴占据了蜥蜴身长的一半,驾驭这么长的尾巴对蜥蜴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从未见过蜥蜴因为长长的尾巴而感到沉重不已,也没有因为尾巴不能向上蜷曲而不易移动。相反,它们似乎能自主轻盈地摆动尾巴前进。有一些体色像天空一样蓝的蜥蜴看起来就像蓝鸲一样亮眼;一些灰色蜥蜴的体色和它们晒太阳、猎食时布满地衣的岩石的颜色相似。平原上的角蜥其实也是温和、对人无害的生物。此类蜥蜴中还包括一种如蛇一般的蜥蜴,它们的身体和蛇几乎无异,也是弯曲着身子滑行前进,而它们小小的四肢并不发达,只不过是身体上毫无用处的附属物罢了。我曾经近距离地观察过一种蛇形蜥蜴,它长约十四英寸,纤细的四肢从出生起就没有用过,看起来像新抽的小芽一样柔软,整个身子像蛇一样轻松且优雅地滑行。突然,一只灰色的小家伙在我的脚下跑来跑去,看似同我很熟悉,很信任我。牧羊犬卡罗一直在观察它,突然扑了上去。我想,卡罗一定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不料这只蜥蜴非常轻盈地从卡罗脚下跳开了,像一支射出去的箭,瞬间就躲到了灌木丛深处。性情温驯的蜥蜴,古代强大物种的后代,我祈祷上帝保佑你们,让人们多了解你们的美德。我们中很少有人知道它们可以用来蔽体的鳞甲像羽毛、毛发或布料一样,是非常柔软、可爱的。

乳齿象,还有大象,在并不遥远的地质年代曾在这里居住,矿工们淘金时发现的众多遗骨证明了这一点。至少有两个种类的熊生活在这里,还有加利福尼亚狮子(也可以称作美洲豹)、山猫、狼、狐狸、蛇、蝎子、黄蜂和狼蛛。有时候,一种野蛮的小黑蚁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它们才是这广袤山野的大王。它们勇敢,从不休息,四处溜达,尽管它们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长,可是这种什么都不怕且好斗的小魔鬼比我们所了解的任何一种动物都喜好争斗和撕咬。蚁穴边的任何生物都是它们攻击的对象,而且据我了解,这种攻击通常没有理由。它们长着像冰钩一样弯曲的腭,几乎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也是它们战斗时的武器,而战斗恰恰是它们生存的主要乐趣和目标。它们一般会把领地设在有些腐烂或中空的常绿栎里,也可能是这种树的强度足以抵挡动物和风暴的袭击。小黑蚁们没日没夜地工作,在黑暗的洞里、高耸的树上、清凉的沟壑里以及炎热的山脊上,都有它们觅食的踪迹,它们爬过的每一条大路和小径似乎都能延伸到所有地方,当然水里和天空除外。它们几乎可以感知从山麓丘陵到海平面以上一英里以内的风吹草动,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把信息传递出去,我们却听不到它们的号叫和哭喊。我不明白它们为何如此好斗,这仿佛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当然,它们也会为了保卫家园而战斗,只不过它们的战斗实在太过频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它们都能下口撕咬。一旦在人或其他动物身上找到弱点,它们就会用自己的腭狠狠地咬下去。即便肢体被撕裂,它们也不会松口,而是越咬越深,至死方休。当我凝视着如此凶残的动物,想到它们的分布如此广泛、生命力如此顽强,就会意识到在和平和友爱的规则通行于世界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几分钟前,我在回营地的途中发现了一棵已经枯死、树干直径约十英尺的松树。整棵松树都被烧焦了,像一根高高的黑色柱子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座纪念碑。一种又黑又亮的蚂蚁就在这根威严巨大的柱子里建立了自己的王国。为了建立通道和蚁室,不论是完好的还是腐朽的木头,蚂蚁们都会竭尽全力去啃咬。就它们咬下来的木屑体积来判断,树干应该已经成蜂巢状了,而木屑就堆在树干底部周围。相比好斗的小黑蚁,这种大蚂蚁的行为举止要文明、温和许多,也更聪明一些,但进入战斗的状态仍然很迅速。通常,小黑蚁会把自己的王国建在已经倒地的树干或直立的枯木上,一般不会选择生长得完好的活树或地下。

当你恰好在蚂蚁王国附近休息或停下来做笔记时,一定会有四处游荡的“小猎人”发现你这个目标,它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先对入侵者进行观察,再决定要如何对付入侵者。假设你离蚂蚁王国还有一定的距离且保持静止的话,它就会在你身上爬来爬去,有时在你的腿上、手上、脸上,有时还会爬到你的裤子上去观察和侦察,就像在测量你的身体,也得到一个更全面的视角。随后它不发警报,安静地离开。可是一旦它觉得这个入侵者具有诱惑性,或者人们做出一些刺激它的举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咬下去,那将非常可怕!我可以想象,即便是狼或熊咬一口,杀伤力也未必能与之相比。一瞬间,被咬的地方会将痛楚触电般地传达到神经,被咬者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那样敏锐。被咬之后的剧烈疼痛会让人一下子神志不清。等到恢复神志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要先尖叫,然后去抓那只小动物,再不知所措地盯着这个小东西。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小心一些,人们通常不会被咬,一辈子最多被咬一两次。这种带电的神奇蚂蚁一般长四分之三英寸。熊喜欢以它们为食。熊会先将它们小小王国所在的木头撕裂,啃咬成碎片,再粗暴地把所有卵、幼蚁、成蚁以及蚁穴中的木头都混在一起,当成酸辣味的大餐。掘食族印第安人对这种蚂蚁也很感兴趣,甚至包括其幼虫。我曾经听老登山者说过,掘食族印第安人会先把蚂蚁头咬掉,然后慢慢地去享受那带着酸味的蚂蚁身体。可怜的咬人蚂蚁反倒成了他人啮食的对象,和大自然中的其他啮食动物一样,它们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这里还有一种十分漂亮、活跃且具有灵性的红色蚂蚁,大小介于前面两种蚂蚁之间。它们的活动区域主要是地下,它们的巢穴覆盖着一堆堆果壳、叶子和稻草,它们以昆虫、植物叶子、种子和树的汁液为主要食物。这么看来,大自然要喂饱的动物真多啊!对我们来说,居然有这么多动物生活在我们周围,而我们却对它们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们与之相遇的次数少之又少。其实,除了蚂蚁以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微小生物,甚至肉眼都看不见它们,和它们相比,蚂蚁就像乳齿象一样巨大。

6月14日

飞流而下的大小瀑布猛烈的冲击形成了这儿附近大大小小的盆形水潭,水潭水质非常清澈,一点儿岩屑都没有。水中稍重的物质会被清扫出来,在离水潭不远的地方堆积起来,好似一座大的堤坝,再加上侵蚀作用,水潭的尺寸会变得越来越大。可是到了春天的汛期,上游的冬雪融化,支流的水量增大,咆哮着从河岸冲到山坡上,形成春洪,一切发生骤变。原本在夏天和冬天掉到水道里、岿然不动的大圆石,被春洪猛地一推,就像突然被巨大的笤帚扫过一样,纷纷冲向前方,越过瀑布,跌落到水潭里,和那里的旧堤坝的一部分堆积起来,筑造起新的堤坝。而那些小一点儿的圆石则会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向更远的地方,由于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而落在不同的地方。每一块圆石都会找到自己的落脚点。一般的春洪不会引起瀑布、水潭和堤坝三者之间的变化,唯有那种不定期出现的突发洪水才能引发这么巨大的变化。被洪水冲击出来的圆石堆上面还长着一些树木,这就足以证明在一个世纪或更长的时间以前,这里曾经发过洪水,那场洪水几乎唤醒了所有可移动的东西,带着它们旋转、飞舞,享受一段美妙的旅程。这种大洪水可能发生在夏季,那时号称“云爆炸”的雷阵雨滂沱而下,突然间众多水流汇聚成声势浩大的洪流,袭击宽广陡峭的山谷,那巨大的洪流像犁田一样犁出道道沟壑。只不过这种洪流的生命太短,很快就停歇了。

离营地最近的一道瀑布底下有个水潭,水潭里堤坝下缘有不少远古洪水时期冲来的大砾石,其中一块稳稳地伫立在溪流中央。这是一块近似立方体、高八英尺的花岗岩,顶部和侧面凡是位于最高水位之上的部分都覆盖着绒毛般的苔藓。我今天特意爬到这块巨石上休息,居然发现这个地方才是我到过的最浪漫的地方,因为这是一块少有的岩顶平整、布满苔藓的巨石,且较为光滑。它就那样方方正正地伫立在那里,如祭坛一般。它面前的瀑布细细的水流长年累月地冲洗它,这也能保证它上面的青苔清新翠绿,下面则是清澈的水潭,水流时不时激起泡沫。不少百合围成了半圆形,俯身向着这块巨石,就像一群仰慕者。盛放的山茱萸和桤树搭成了可以过滤阳光的拱廊,半透明的叶子形成了美妙的天花板,这其中的凉意多少有些宁神静气的效果。流水的声音就像婉转的音乐,瀑布的声音就像男低音,水花四溅,水声淙淙。水流先经过如小岛一般的砾石,再顺着布满蕨类植物的河床流淌,击打着小石头,发出无数细碎低沉的声响。这一切都发生在那美妙的天花板之下,发生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身处其中的人就像置身于一个幽静的房间里,似乎身处圣洁之地——能见上帝的地方。

天黑后,大家在营地安歇下来,我慢慢地沿着原路摸索到了那块如祭坛的巨石旁,那一夜就在它上面度过。我在流水之上、树叶和星斗之下,周围的一切比白天我所见到的更令我震撼。瀑布造就的水帘微微泛着白光,仿佛以庄严的热情来吟诵大自然最古老的情歌,星星透过叶幕怯怯地向下望,也想加入瀑布的吟唱。这一晚多么珍贵啊,像白天一样珍贵,留存我心。谢谢上帝赐予我如此珍贵的礼物!

6月15日

又是一个令人清醒的清晨。绵延的山坡上洒满了阳光,松树也像披上了金色的外衣,每一片针叶都像受到了鼓舞,所有的生命都充满愉悦。在桤树和枫树丛中,知更鸟正在吟唱,古老的旋律回荡在整个盛满上帝恩泽的大陆地区,无数个季节因此变得欢快、甜美。空旷山林里的知更鸟像在农民果园里一样自得其乐。黄鹂和路易斯安那唐纳雀也在这里安家,还有刺嘴莺与一些像游吟诗人一样爱歌唱的鸟,这些鸟也在忙着筑巢。

今天我发现了另一棵壮观的金杯橡树(峡谷槲树),直径约为六英尺,还发现了一棵直径约为七英尺的花旗松以及一株直径约八英尺、开了六十朵玫瑰色花朵的蔓百合。

糖松的松球是圆柱形的,大部分松球的顶部都是圆锥状的,基部则是圆形的。这一天,我发现了一个长二十四英寸、直径约六英寸的松球,它的鳞片已经打开了。我还发现了一个长十九英寸的松球。通常成熟的松球长约十八英寸。在海拔两千五百英尺左右的针叶林带下缘,松球会小一些,长十二到十五英寸;在海拔七千英尺及以上,或是像约塞米蒂那样更接近其生长上限的地方,松球也比较小,大都是这样的尺寸。我的研究兴趣也因为如此高贵的糖松的存在而愈加浓厚,它们永远是我快乐的源泉。我不知疲倦地先欣赏它们,凝望那硕大、状如流苏的松球,再观察那一百多英尺高、浑圆的树干,树干没有一根枝杈。我还会看它泛着紫色的树皮,还有那些向外伸展、微微向下弯曲的羽状树叶,看起来像一顶皇冠,是那么不羁、引人注目且令人欢喜。

就习性和外观来说,糖松和棕榈树在某个层面上相似,但是,我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帝王气质和神采的棕榈树。这种尊贵的帝王气息似乎无时不在,不管是阳光下的静穆和沉思,还是狂风暴雨来临时松叶的战栗和舞动。处于生长初期的糖松和其他针叶树没有区别,都有笔直的外形。树龄在五十到一百年的糖松就开始各有其特征了,因此,凡是壮年或老年的松树,几乎没有两棵是完全一样的,每一棵树都有让人钦佩之处。我始终在给糖松画素描,可惜的是,我不能够把每根松针都画出来。据说,最高的糖松能长到三百英尺,可是我见过的最高的糖松只高二百四十英尺左右,离地面最近的树干最粗的直径达十英尺左右,不过,据说有些糖松树干直径可能会达到十二到十五英尺。糖松的树干一向非常粗壮,只不过树干随着高度增加而变得越来越细,但这种变化肉眼是很难察觉的。

黄松通常和糖松一起生长,也非常高大。树龄不高的黄松有银色的细长松针,向上生长的枝丫和上方的嫩枝会在枝杈末端形成圆柱形的叶丛,只要风从某一角度吹来,松针就会朝同一个方向倾斜,那时候黄松就像跳跃的火焰塔。这么说来,似乎应当把耀眼的黄松称为银松。黄松的松针一般超过一英尺长,这和佛罗里达州的长叶松相差无几。尽管黄松在尺寸上和糖松没有太大差异,在吃苦耐劳方面要远远强于糖松,但在一般的习性和外观上却不如糖松;黄松的尖塔外形规则,球果较小且僵硬地成簇排列在针叶间。试想一下,如果没有糖松,黄松或许会是八九十种松树中的王者,毕竟在松群中,黄松最为醒目。即便它们如同机械打造成的雕塑,它们那高贵的气质也无法被遮掩。黄松的每个细胞、每根纤维、每根泛着银光的大枝条,都流淌着令人震撼的生命力。黄松在天空下高贵地度过了上百年岁月,它们自身就是植物王国的神祇,可以让一代代人瞻仰、热爱和尊崇。

在这里或海拔更高的地区,还有不少夺人眼球的喜光多脂植物,如拟肖楠、花旗松、银杉、美洲杉等。在神的眷顾之下,这片山区继承了丰厚的遗产,单单是这片牧场,就让我们看到了如此珍贵的宝藏!

太阳下山了,西边布满了绚丽的云霞,所有事物都因此变了模样,远处映着余晖的派勒特峰山脊上所有的树都静静地伫立着和太阳挥手告别。一切景致都非常肃穆庄严,就像太阳和树木会永不相见一样。慢慢淡去的日光打破了色彩的魔法,星空下的树林在夜风中自由地呼吸着。

6月16日

一大早,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位从布朗平原来的印第安人潜入了我们的营地。那时候,我还坐在一块石头上细细地翻阅我的素描作品和笔记,偶然间一抬头看到了几步之外的他——阴沉着脸,我吓了一跳。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棵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树,饱经沧桑。似乎只要是印第安人,就有这种让人毫无察觉的神奇的行走方式,这和我一直观察的能隐身的一些蜘蛛的行为颇为相似。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这类蜘蛛就会在自己织的弹性十足的网上跳来跳去,而且动作迅速。比如,一只鸟掉进了它结网的树丛,它会迅速出击,人们就会看到它上下跳动的模糊身影。印第安人隐身的本领很强,几乎在没有遮蔽物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悄然行动,无论是谁都察觉不到。只有在原始的狩猎和战斗的严酷训练下,人才有可能慢慢掌握这种神奇的本领。他们通常先小心翼翼地接近猎物,然后发动突袭,最后在被迫撤离的时候安全脱身。这种经验在印第安人那里代代相传,最终成了一种“本能”。

我们周围的群山都有光滑的表面,而且没有变化。在羊群的活动范围内,除了小溪边那一小片空地,以及稀松、光秃的林带,几乎很难看到人类和其他动物的踪迹。只有在比较开阔的带状或块状光滑空地上,才会出现鹿的踪迹,还有一些踪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熊的脚印,这些大脚印和很多小动物的脚印看起来如同编织或者刺绣而成的图案。人们沿着主要的山脊和支流,也许可以一点点地寻到印第安人走过的小径,但他们的痕迹不是很好辨认。印第安人在这片林地上活动了多少个世纪谁也不知道,可能远远早于抵达美洲海岸的哥伦布。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留下清晰的痕迹。印第安人的脚步非常轻巧,他们对自然景观的伤害甚至比鸟儿和松鼠都要小,他们的小屋是用灌木和树皮搭建而成的,比林鼠造的窝维持的时间长。他们保留下来的最为持久的、具有纪念意义的遗址历经几个世纪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为了改善狩猎场而在森林里纵火留下的痕迹。

大部分白人的做法却与印第安人差异巨大,尤其是在低地淘金的那些人。他们不仅高调地炸开岩石,修造公路,还在原始的溪流上建造堤坝以改变溪水的流向,为金矿所用。溪流从此成了奴隶,为白人在矿山工作。穿过一道又一道山脊,溪流在高空架设出来的支架上流动,还有一些在峡谷和小山之间上下奔流。在某些地方,溪流被囚禁在铁质的水管里,水管在水流的作用下撞击地面,绵延几英里的小山和山峦因此变色,凡是含金的溪谷和平原都变得千疮百孔,不堪入目。短短几年的时间,狂热的白人在这里留下了无数的痕迹,数百英里以外的山脉也布满了他们的工厂、村庄和田地。大自然总是在竭尽全力地繁衍生物,培育花园,冲刷旧的堤坝和水槽,推平沙砾堆和石堆,治愈坑坑洼洼的伤口,只不过这个过程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淘金潮已经过去了,老矿工都已经白发苍苍,他们比从前冷静了许多,但仍旧在废弃的矿坑中维持自己的生计。不过,石英工厂还在继续轰隆隆地生产,持续的爆炸声给予大地的伤害同几年前用铲子、锄头淘金的时代相比要小许多。最幸运的是,内华达山区大部分含金的板岩都分布在山麓丘陵地带,所以在我们扎营的地方很多原生态的景致都还保留着,远远的高处还覆盖着皑皑白雪,就像天空一样平滑无痕。

昨天仍有一些小山状和穹顶状的云在天空中飘浮,现在天空中万里无云,阳光格外温暖、透明、怡人。在这个伴随着大自然的脉搏跳动的春天,山区最大的魅力就在于能有如此平静的气候。夜晚时分,微风从山顶拂来,白天,又有从海洋、低地的丘陵和平原吹来的凉风,除此之外,万籁俱寂,叶子没有一点儿动静,因此,这里的树木确实不懂风的历史。

羊和人一样,只要饥饿袭来就无法自持了。羊群就像蝗虫一样,除了我守护的百合花园,几乎把营地方圆一两英里内所有的叶子都吃光了,就连灌木丛都一点儿不留。尽管牧羊人和狗也在看管这群羊,但是羊儿们还是分散到各个角落,消失在灰尘中。我确实有点儿担心羊走丢,之前十六只黑羊中已经有一只走丢了。

6月17日

这天早上,羊依次从狭窄的羊圈口里往外蹦的时候,我们清点了一下,发现少了约三百只。牧羊人不能去找它们,只好由我去。我往自己的皮带上绑了一块硬面包,就带着卡罗朝着派勒特峰的高处走去。尽管我的任务是去寻找那些丢失的羊,但是这一天我还是过得十分愉快。我出门是为了寻找羊,最终也没有白去。我看到地平线上环绕着一圈奇特的光晕,这种光晕和极光冕上常常看到的光晕相像,泛白、稀薄,与蓝天融合在一起。空中仅剩的那片云稀薄、轻柔,像被梳理过的细丝。我径直向羊群经常活动的区域走去,在边缘来回绕了几圈,终于发现了离群羊的踪迹。我循着足迹沿山脊而上,走到被美洲茶属灌木丛围绕的一片空地上。卡罗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它急切地跟踪着气味,直到我们发现丢失的羊群。那些羊缩作一团,沉默不语。显然,它们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即便天亮了,它们也不敢出去觅食。那时候,它们就像一群脱离管束的人,即使获得了自由,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享受自由,它们似乎更愿意回到熟悉的牢笼中。

6月18日

这是另一个让人兴奋的清晨,我很难想象会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很多关于天堂的描述我都读过、听过,但其美好似乎还不及这里的一半。到了中午,几片残云浮在半空中,只占天空面积的百分之五,仿佛是白色、朦胧的笔在蓝天上的轻描淡写。

像蝗虫一样的羊群还没爬上山脊高处和山顶,所以那里的美洲薄荷、克拉花、金鸡菊以及众多高大的草丛都还快乐地生长着,其中一些草高得像松树那样摇曳生姿。很多不好辨认的羽扇豆属的植物在这里生长,只不过已经过了花期,不少菊花已经开始凋谢,曾经闪着亮光的花冠在松软的冠毛中一点点消失,仿佛淹没在薄雾中的星辰。

今天一位客人从布朗平原上来,那是一位背着篮子的印第安老太太。如同上一次村里来的那个客人一样,她也是悄然进入营地中心的,当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我们眼前了。我不知道她在那里静静地观望了多久,连狗都没有发现她的动静。我猜,她是为了去采集羽扇豆和含有淀粉的虎耳草叶子和根茎才过来的,或许是在去某个野生花园的路上。老太太身上穿的是印花棉布衣服,又破又脏。和这里的众多动物一样,老太太一定也是靠山吃山,所有的生计都来自大自然的恩赐,不过她不如众多动物干净、漂亮。确实很怪,好像只有人类这么脏。如果她身着皮毛或用草叶和树皮编织的衣服,就像刺柏或拟肖楠属植物编织出来的席子那样,或许她与荒野中的其他成员更像,最起码和体面的狼或者熊非常像。可是,不管站在什么角度看,我都觉得这是贬低了印第安人,他们似乎和我们熟悉的衣着考究、只会吓坏鸟儿和松树的游客差不多,和大自然并不相融。

6月19日

又是阳光普照的一天。树叶绿荫使岩石看起来美丽非凡。常绿栎的树叶绿荫非常清晰、别致,即便是再精美优雅的艺术品,也无法与它们媲美。它们像岩石上的画作,轻轻滑动的时候会担心有噪声袭来;飞舞的时候又同华尔兹一样敏捷,甚至是兴奋地旋转;有时候在岩石上跳动,就像急速拍打悬崖峭壁的多彩波浪。我看到的树荫之美是如此真实、富于变化,数量又如此之多。橙色的百合成片地向外展示其美丽的叶子和花朵。唯有高雅的植物才能展现如此健康的风采,真是大自然的宠儿。

6月20日

今天早上,几只羊傻傻地像被蜘蛛网困住的苍蝇一样被灌木丛缠住了,需要我们帮助才能获救。好在卡罗及时发现了它们,试图从最易走的道路上解救它们。狗确实比羊聪明多了,卡罗是最忠诚的朋友,也是圣伯纳犬家族的荣耀。

香脂、树脂和薄荷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沁人心脾,这是上帝给予我们的赠礼。谁能猜到,荒原如此荒蛮却如此细腻,如此美好,满眼都是美好的事物!这儿如同帝王一般的圆顶亭阁,我们就像在其中欣赏用香味、音乐和景色上演的美妙戏剧,每一个道具和动作都那样令人兴致盎然,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不会感觉平淡。上帝就像凡人一样满怀热情地工作着。

6月21日

我沿岸边一路向我的百合花园走去。令我最钦佩、惊讶的是荒野上那些完美的百合花。每一个水潭岸边板岩的凹陷处都是百合花盛开的地方,它们把根深深地扎进黑色的沃土中,吸收水分而不会受到洪水的侵袭。在它们光洁、高挑的花梗之上生长着许多平滑轮生的叶子,它们像花瓣一样精美。百合在生长的过程中,似乎对每一份光和热都会做准确的测量,光和热在穿过百合上方倾斜的树枝时,被过滤和调节,更适合百合的生长。不管中午时分的暴风雨多么猛烈,它们都是安全的。百合下面还有很多灰藓科植物,它们像一层美丽的地毯,边上布满了蕨类、紫罗兰以及一些雏菊。在百合花周围的每一种花都无比清新可爱。

这一天,天空仅有一块白色云团,看起来像孤零零的山峰,但光和影使它姿态万千。云团构成的巨大穹顶和向外凸起的浮雕般的山脊共同夹在空谷和沟壑中间,色调千变万化,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6月22日

很不寻常的一天,多云,天空中到处飘浮着薄雾般的青云,还有会带来周期性降雨的积云,头顶像雾一样的云朵几乎霸占了天空百分之七十五的空间。

6月23日

多么宁静、无涯的山居时光啊,让人想工作,也想休息。太阳温和的光照使得万物看起来那样神圣,我们忍不住要打开上千扇窗户去和上帝会面。不论一个人的身体多么疲惫,只要过上一天这样的山居生活,就会备受祝福;不论他的命运如何,长寿还是短命,也不论他命途多舛还是平静无波,他永远都是富有的。

6月24日

我们像往常一样感受多云和雷声。牧羊人比利一直抱怨着羊群。他宣称,自从发明了羊毛和羊肉,他就没见过哪个羊群如此邪恶。他说,不管日后多少只羊走丢,他都坚决不会去寻找了。据比利的话来解释,他去找一只羊就有可能又走丢十只羊。这样一来,只能由我和卡罗去找走丢的羊。比利有一只小狗叫杰克,它也是个麻烦。每天晚上杰克都会离开营地,去布朗平原看望它的邻居。杰克是一只非常普通、没有特别血统的小狗,但是它对爱情和战争有十足的激情。每天为了能从营地离开,它咬断绑在身上的所有绳索和皮带,直到它的主人比利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从长满灌木的山上拉回来。最后,比利无奈地把它绑在木棒上——一头拴在它下巴上的项圈上,另一头拴在一棵结实的小树上。只不过杰克把这根木棒当作了杠杆,夜里它反复扭动,最后磨断了拴在小树上的绳子,它又踏上了往日走过的路,拖着那根木棒,一直走到安全的印第安人聚集区。

它的主人紧随其后,很不客气地打了它一顿,嘴里恶狠狠地发誓,第二天晚上,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一个和它体重相当的荷兰烤箱的铸铁盖子系在它身上,“教训一下这条昏了头的笨狗”。铁锚般的盖子被直接系在杰克的项圈上,就在它下巴的正下方。这一次这个可怜的家伙再也无法动弹了,只好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直到天黑。它待在那里,不能东张西望,除非前爪可以越过盖子向上伸直,将头埋在爪子之间,要不然它就无法躺下。不过,就在天亮之前,我们突然听到远处的高山上传来杰克一声又一声的狂吠,事实是那个沉重的盖子也没起多大作用。它一定是直立后腿走路,或者是慢慢爬到那里的,盖子还是像沉重的盾牌一样贴在它的胸前,就像套着可怕的盔甲要去迎接对手。第二天晚上,比利生气地将小狗、锅盖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都丢进一个装豆子的旧麻袋里绑了起来。这一次,比利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离家之前,杰克的下巴被响尾蛇咬了,它的头和脖子连续一个星期都肿得比正常尺寸粗两倍以上。尽管如此,杰克仍旧像以前一样动作敏捷、活泼好动,现在它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它得到的唯一治疗就是每天被强行往因中毒而疼痛的喉咙里灌一两加仑 的新鲜牛奶。

6月25日

虽然这里是牧羊的营地,但这座宏伟的山谷已经变成一个家——日益温馨的家,如果离开这里,我会难过不已。迄今为止,羊群还没践踏我的百合花园。我很同情那些可怜兮兮、沾满尘土、始终饥饿难耐的羊,每天它们都要走上好几英里的路才能吃到十五到二十吨灌木和青草。

6月26日

纳托尔的山茱萸盛开时像一场盛大的视觉秀,到时候整棵树都变得雪白,花苞宽六到八英寸。山茱萸如果长在溪流边上的话,能长到三十到五十英尺高。要是周边没有同伴拥挤的话,山茱萸的树冠会长得更宽大。一群又一群的蝴蝶、蛾子以及其他长着翅膀的生物都会被山茱萸那张扬的花苞所吸引,我想,它们应该是相互满足、相互受益的。山茱萸喜好大量的凉水滋养,是同桤树、柳树和棉白杨一样的“饮水大户”。因此溪流边的山茱萸长得最好。我们经常看见山茱萸远离溪流,在松林下方潮湿多荫的峡谷中生长,在体形上比溪流边的同类小得多。到了秋天,山茱萸的叶子成熟,比花朵还要美丽,有红色的、紫色的和淡紫色的,看起来十分妩媚动人。还有一种在山坡阴面生长的山茱萸丛,它们像灌木丛一样生长茂盛,有时候人们把它们称为无柄山茱萸,羊群常常会吃掉它们的叶子。

此时远处传来阵阵雷鸣,时而是轰隆隆的巨响,时而是喃喃的回响。

6月27日

在朝向派勒特峰山脊顶部的清凉山坡上,鸟喙形的加州榛很常见,非常吸引人,它们与我们祖先在较冷地方种植的橡树和石南十分相似,在我看来,我们把爱传递给了植物。这种树高四五英尺,叶子柔软多毛,摸起来非常舒服。印第安人和松鼠非常钟爱这种榛树美味的果实。今天的天空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午后还有白云装点。

6月28日

温暖柔和的夏天,灼热的阳光让人们的神经感到刺痛。松树和冷杉的针叶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它们都闪耀着光芒。晒得滚烫的石头上趴着显眼的蜥蜴,一些在营地附近活动的蜥蜴已经被驯化了。它们好像非常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好奇地观察着,从不担心会受到伤害。它们有时候会扭头看看,有时候会摆出漂亮的姿势。温和、单纯且毫无心机的蜥蜴长着充满魅力的眼睛。我想,在离开营地的时候,我一定会因为也要离开它们而十分难过。

6月29日

我一直试着和一只有趣的小鸟做朋友,它主要在瀑布和湍急的河流支流周围飞来飞去。尽管从身体构造上来说,它称不上水鸟,但它一直在水中觅食且从不离开溪流。它脚上没长蹼,却无畏地扎进激流漩涡,显然是到水底觅食;它还能像鸭子和潜鸟一样用翅膀游泳。有时候它在浅水区寻找食物,把头扎进水里,一会儿抽出来扭一扭,很是活泼,肯定会吸引人们的注意。这种鸟的体形与知更鸟的一般大小,翅膀短且轻快,很适合在水中游泳或空中飞行,尾巴大小合适,微微向上翘,头上下摆动,乍看之下,有点儿像鹪鹩。它全身呈淡淡的蓝灰色,头部和肩膀还有一部分褐色。这只鸟时常在瀑布和瀑布、激流和激流之间飞来飞去,翅膀坚实有力,飞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像鹌鹑一样。它们沿着曲折迂回的河流飞翔,有时会在凸出水面的岩石或搁浅的树枝上降落。它偶尔在干燥的树枝上降落,如果这棵树足够舒适的话,它也会像其他鸟儿一样停留。这只鸟可以做出你能想到的每一个奇特优雅的动作,还擅长唱歌,歌声非常甜美,宛如歌鸫的鸣啭或悠扬的笛声,略微低沉,不那么喧闹,人们看到它那精力旺盛、活泼跳跃的模样,几乎很难想象它能发出这样的歌声。

这只小鸟在溪流最美的地方过着浪漫的生活,温暖的气候、树荫、潺潺的流水、瀑布飞溅起来的水花能驱赶暑气的炎热。它没日没夜地聆听流水之歌,难怪会唱得如此动听。这位小诗人呼吸的每一丝气息都是它的歌曲的一部分,环绕在瀑布和溪流周围的空气和它们的歌声相融,似乎在它出生之前,这最初的音乐课就开始了,在出生之前,它就已经和瀑布一同震颤了。虽然我还没发现它把窝搭在什么地方,但有一点我很肯定,从不离开溪流的它一定把窝搭在溪流附近。

6月30日

半晴半阴,天上的云白得发亮。高大挺拔的松树沿着派勒特峰山顶密密麻麻地生长,看起来只不过是六英寸高的袖珍模型,精致地勾勒出绸缎般的天空背景。今天的云约占天空四分之一的空间,没有下雨。这个难忘的月份就要结束了,这一连串平静、令人愉悦的美无法衡量,溪流和在太阳照射下的大江、大河或海洋一样,不能像计算日历那样隔开,始终是连在一起的。每日清晨,我从沉睡中醒来,周围的动物、快乐的植物,甚至包括石头,仿佛都在呼唤着:“快点儿醒来啊,快点儿享受快乐吧,快点儿来爱我们吧,快点儿和我们一起歌唱吧!快来啊!快来吧!”回顾树林里的宁静、浪漫、迷人、平和之美,这个六月似乎是我这一生经历过的最真实、最自由的一个月,那种自由无边无际,似乎永恒、不朽。上帝似乎赐予了万物最原始的光芒,让它们变得神圣、纯净,那是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一切事物都玷污不了或抹不掉的。

7月1日

盛夏来了,成群的种子纷纷离开它们的荚和壳,远去寻找命定的家园。有些种子会在父母身边扎根、生长,其他种子则会在风的作用下离开父母,去往陌生的地方。大部分幼鸟已经羽翼丰满,具备离巢的能力,却仍在接受父母的照顾、保护、喂养和教育。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家园生活图景啊,难怪我们都喜欢鸟儿。

我喜欢观察松鼠。这里主要有两种松鼠:一种是大型加州灰松鼠,另一种是道格拉斯松鼠。后者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松鼠,活力四射,它们那多刺的脚趾会令它们攀爬过的每一棵树感到疼痛。似乎是这片山野使它们精力充沛,勇敢无畏,远离疾病。人们很难想象这样的动物会疲倦或生病。它们认定这片山野是它们的,所以不容许牧羊人、狗和羊群存在。看它们露出凶相——瞪眼、龇牙对待牧羊人和羊群的样子就知道了。要不是因为它们看起来滑稽、小巧,我们还真会以为这家伙很可怕呢!我想进一步了解它们的成长过程,比如一年之中它们如何在树木孔洞中和树顶生活。很奇怪的是,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过幼年松鼠的窝。道格拉斯松鼠是大西洋海岸红松鼠的近亲,可能是经过北方大片的森林迁移而来的吧。

加州灰松鼠是我们所有毛茸茸的邻居中最漂亮的松鼠之一,其趣味性仅次于道格拉斯松鼠。加州灰松鼠的体形是道格拉斯松鼠的两倍,但是作为树林里勤快的劳动者,它们既缺少影响力,也不那么活跃。在树叶和枝干中间穿梭时,它们也不像道格拉斯松鼠那样引起骚动。我们几乎没有听到它们对任何动物嘶叫过,除了我们的牧羊犬。它们会静静地从这根树枝滑翔到另一根树枝去觅食。它们会先检查去年留下的松球,看看还有多少松子留在壳里,最后再确定有没有松子落在地上的落叶中,毕竟这个季节果实还未成熟。灰松鼠的尾巴常常在身后摆动,时而在身体上方,时而平放,时而优雅地卷曲,如天边薄絮一般的卷云。尽管它们经常辛勤地劳作,但每一根毛发总能像蓟花的冠毛那样整洁、光亮,整个身体似乎像尾巴一样轻巧。道格拉斯松鼠体形小,个性暴躁,对炫耀、表演、打斗十分热衷,动作敏捷,看到它们的人都会受到刺激,会因它们那连番的滑稽表演而眼花缭乱。相较之下,加州灰松鼠就害羞很多,动作都比较隐蔽,好像每一棵树、每一片灌木丛、每一块石头后面都有敌人。很明显,它们希望自己不显眼,不想被打扰、被欣赏甚至被惧怕。印第安人很喜欢捕食它们,这让它们越发小心翼翼,何况还有老鹰、蛇和野猫等其他可怕的敌人存在。在食物充足的树林里,加州灰松鼠会穿过足以隐藏自己的灌木丛,跨过卧倒在地的树木,最终抵达水边。在炎热干燥的夏季,它们几乎在每一天的同一时间到最喜欢的池塘边喝水。听说,总有带着弓箭的小男孩埋伏在池塘周围的暗处,伺机猎杀它们。尽管处处都有危机,松鼠们还是生活得非常快乐,它们仍旧是森林的宠儿、最不知疲倦的生灵。在我看来,松鼠是所有野生动物中最有野性的,我多希望我们能多了解彼此一些。

营地南面被灌木丛覆盖的山坡,是无数的鸟筑巢的地方,也是一种奇特的林鼠安家和隐身的所在。这是一种非常漂亮、有趣的小动物,一出现就会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它们长得不像老鼠,更像松鼠,但比松鼠大很多。它们外表精致,皮毛厚实柔软,呈暗蓝灰色;腹部呈白色;耳朵又大又薄且半透明;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充满柔情;爪子纤长,如针一般锋利。由于四肢非常强壮,因此,林鼠像松鼠一样善于攀爬。几乎没有一种老鼠能有林鼠那样可爱无辜的外表。要接近它们非常容易,因为它们非常信任人类。林鼠表现得过于优雅,这一点和它们所在的布满荆棘的灌木丛有些不搭。它们的巢穴却不像它们的外表那样精致,不过很舒适。几乎不会有一种山居动物像它们一样建造如此巨大且引人注目的住所。旅行者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房屋,一定会惊呼、难忘。林鼠建造这种房屋时用了各种木棍、腐烂的老树枝,还有从灌木丛里咬下来的绿色多刺的嫩枝以及其他挪得动的小物件,如土块、骨头、石头、鹿角等,搭建起一个圆锥状小窝,整体就像一个随时准备点燃的火堆。

如此奇怪的小木屋一般高六英尺,底部也差不多如此宽,偶尔会有十几个这样的小木屋聚在一起,也许是为了觅食方便和彼此保护,绝非出于社交活动所需。如果孤独的探险家穿过一些偏远的山坡上茂密的灌木丛,突然看到这样奇怪的小“村庄”,一定会讶异,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闯入了印第安人的聚居地,或许还会想将受到什么样的接待。只不过,他接下来看不到一张野蛮的脸,也不会看到一个单个的人,只会看到两三只林鼠静静地待在木屋顶上,目光柔和地盯着他,并且允许他向自己靠近。在带尖顶的粗糙木屋里有一个柔软的小窝。林鼠们把树皮内侧纤维咬开,拖到木屋里,再在里面铺上羽毛以及柳树、乳草属植物种子的柔毛,就造好了小窝。这么小巧玲珑的生灵就生活在这样墙壁厚实多刺的窝里,就像多刺的荆棘里开出的一朵娇艳的小花。有的窝离地面三四十英尺高,有的建在阁楼上,仿佛想从人类那里得到保护和陪伴,这一点和燕子、红雀相像,尽管在野生原始的荒原中,它们早已习惯了独处。在主妇眼里,林鼠是小偷,因为它们喜欢把所有古怪的东西都往自己的窝里拖,如刀、叉、梳子、指甲、锡杯、眼镜等。我猜,林鼠之所以爱这么做,无疑是为了加强自己的防御工事。据我所知,林鼠在窝里贮存的东西和松鼠的相差不大,有果仁、浆果、种子等,有时还会有一些树皮和美洲茶属植物的嫩芽。

7月2日

天气晴朗、温暖,所有动物、植物甚至岩石都因为好天气而非常兴奋,植物的汁液、动物的血液因此流动得很快,而山脉如水晶一般,其中的每一颗微粒都像宇宙星尘一样快乐地悸动、旋转、飞舞着。所见所想,丝毫没有沉闷之意,没有停滞不前,也没有死亡。万物随着大自然的脉搏快乐而有节奏地跳动。

珍珠色的积云飘浮在高山之上,不只是内部透着银光,而是从内到外泛着银光。历数我在任何时间任何国家见过的云,这里的云是最明亮、最轻盈、最坚实的,它们的形态最复杂,轮廓最清晰。这些雪白的云形成的山脉,每天都会聚集、消散,对我来说,这是内华达山脉最高峰、最伟大的奇迹。只要我凝视那好几英里高的白色巨大圆丘,就会不由得心生赞叹。不过,在欣赏天空和群山之美时,伙食的变化却让我们感到颓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面包了,面包成了我们朝思暮想的食物,这种思念还说得过去,毕竟我们还有肉、糖和茶。说来也奇怪,在物种如此丰富的野外,我们竟然感到食物匮乏。和印第安人相比,甚至和松鼠相比,我们感到羞愧不已。要知道,放眼过去皆是富含淀粉的根茎、种子以及树皮,只是没有面包,我们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失衡了,曾经快乐的享受受到了威胁。

7月3日

天气很温暖,微风从林间穿过,将林间千百处泉水的芬芳送出来。松树和冷杉的球果长势良好,香脂和树脂从每一棵树上滴落,种子也在快速成熟,这一切都说明大丰收即将到来,松鼠不用再担心没有食物,各种尚未成熟的果实也是它们的口粮,它们似乎从来没有胃疼过。 3jDci7gF/fLEdoUfTURxavdSIzIizK4wLPGW6URcv+IvTqMRqcKvk9YV6UWgyd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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