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的所谓八戒,其实是有个来由的。
佛门戒律无数,最基本的有五戒、有十戒,还有一种不大正式的情况:把十戒小小地打个折,除掉其中“不许积蓄金银财宝”那条,再把“中午以后不许吃饭”这条算作吃斋,于是,戒律就还剩下八条,这就叫“八关斋戒”,简称“八戒”。
这种戒律是针对那些想临时体验一下出家生活的善男信女们特别准备的,持戒的最短期限只要一昼夜就够,哪天要想再过出家瘾还可以接着持戒,次数不限。所以《西游记》里用“八戒”来做老猪的法号,暗喻讥讽,真是恰如其分。
我这番谈禅论佛,也是八戒之身,临时做几天善男信女,一颗心还常在西天和高老庄之间摇摇摆摆。
当然,八戒说禅也有格外的好处,有劳动人民的朴实语言,也有无产阶级的朴素哲理,总之,尽量想让知其然的人能知其所以然,说的都是能让普通人一听就懂的话,如果换作唐僧主讲,博士以下学历的人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我们学佛也是要讲方法的,很多人喜欢去看机锋公案,经常绕进去就出不来,市面上很多讲解机锋公案的书也都流于个案分析,往往是十本书给出八个答案,你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其实只要搞通一些核心义理的话,所有机锋公案都可以迎刃而解,就好像学通了几何里边的公理、定理,所有几何题你都可以解决。陷入迷宫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找到源头往后梳理,要想办法站在高处往下看。《坛经》就是源头,就是“高处”。
本书从《坛经》入手,在梳理禅宗思想渊源的时候难免会由禅及佛,涉及印度佛教的学理纷争与中国佛教的传承演变——许多人认为禅宗是完全中国本土化的佛教,其实并不尽然,禅宗的许多思想都可以在印度佛教乃至印度外道那里找到源头的。连带对一些许多人都知其然的东西——比如,“风动幡动”“空即是色”,也会尽量讲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这些说法既不是故弄玄虚的文字游戏,也不是不合逻辑的信口空谈,而是有着一些比较复杂的佛学背景的。
也会澄清一些对佛教的常见误解,比如,善恶有报、灵魂不灭、转世投胎、天堂地狱……对了,有坐禅习惯的朋友最好别受什么影响,因为文中有很多篇幅都是讲坐禅有害的——天地良心,这话绝对不是我说的,而是慧能大师说的,禅宗别看名为禅宗,其实是最反对坐禅的。
文中还会用到一些心理学知识帮助分析,但大家可别以为我能猜出那些古人的心思——不但我做不到,所有严肃的心理学家都做不到。
还得说说,这个题材写起来是最容易招人骂的,所以动笔之前,很有必要找一顶大帽子来戴。
《坛经》是佛教经典里唯一以“经”来称呼的中国僧人的作品,禅宗六祖慧能也是至今依然响当当的传奇人物。然而,当初胡适从新见的敦煌资料小心求证,得出结论说早期的禅宗史其实是慧能弟子神会编造出来的一部伪史,慧能的六祖身份也是被神会连蒙带骗地硬捧出来的,至于《坛经》本身,反映的也并非原汁原味的慧能思想,而是神会及其门徒们自己搞出来的。胡适的一连串相关文章不但挑战了许多人的常识,更挑战了许多人的信心,可想而知引来了连篇累牍的批评。
作为当时佛门的一位顶尖高手,印顺大师也开始奋笔批胡,但他的批评是这样开始的:“胡适所做的论断,是应用考证的,有所依据的。我们不同意他的结论,但不能用禅理的如何高深,对中国文化如何贡献,更不能做人身攻讦。唯一可以纠正胡适论断的,是考据。检查他引用的一切证据,有没有误解、曲解,更应从敦煌本《坛经》自身,举出不是神会所做的充分证明。唯有这样,才能将《坛经》是神会或神会一派所造的结论根本推翻。”
当然,我这里写的并非什么考据文章,而是一篇篇通俗小文,而所谓通俗,只是说不像以前写的《春秋大义》和《隐公元年》那样详注出处和引文而已,并不意味着信口开河,内容上也和上述两篇一样,以散文笔法来写论文。如果把引文和注释做足,把推理思辨凝练出来,把书名改成《论禅宗思想的印度佛学源流及前公案时代的宗风特色》之类的,再把面孔板起来说话,就是一篇论文了。所以,希望那些跃跃欲试要开骂的人能多以印顺大师为榜样。不胜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