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庄子》,人们最熟悉的就是《逍遥游》。这是《庄子》的第一篇,很多试图啃完全书而半途放弃的人至少都读过这一篇,而庄子在人们心中留下的最光辉的形象也正是一副逍遥的样子。所以,虽然我并不认为逍遥是《庄子》最核心的概念,但还是本着《庄子》“因时而处顺”的教训,就从逍遥谈起好了。
何谓逍遥,最朴素的解释就是《庄子·外篇·天运》给出的定义:“逍遥,无为也”,遗憾的是,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
逍遥,即便不是《庄子》最核心的概念,至少也是几大核心概念之一,并且是我等凡夫俗子最向往的一个境界。很多人愿意把心灵交托给《庄子》,为的也正是这“逍遥”二字。不过,我们不妨先问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会渴望逍遥,或者说,什么人才会渴望逍遥?
用一句很庸俗的话来说,很多人去读《庄子》,为的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找一个可以让心灵停泊的港湾。那么,有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上帝给你一个二选一的机会,要么获得高官厚禄,有享用不尽的财富和一手遮天的权势;要么在物欲生活上维持现状,但心灵获得了庄子式的逍遥。在这两个选项里,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我相信,即便是那些酷爱庄子的人,绝大多数也都会选择前者,而在选择后者的人里,又以本身已经拥有了高官厚禄的居多。的确,每个人都想逍遥,但只有那种有权有势的逍遥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逍遥,大则指点江山,小则使奴唤婢,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以造福众生,可以为非作歹。如果这种愿望得不到满足,那就只好退到内心深处去寻找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逍遥了。也就是说,对于大多数人,庄子式的逍遥只是一种劣等的逍遥,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案。
我们看看历史就可以知道,在凯歌高奏、狂飙突进的时候,人们很难想到庄子,只有在遭受了挫折而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去庄子那里找一点心理平衡——王先谦不就是个例子吗?要么就是那些从事高风险活动的人(比如搞政变的、炒股票的、打比赛的),靠庄子来缓和一下紧张情绪,美其名曰平常心,实质却是功利心。庄子常常感慨儒家鼓吹的仁义礼乐被圣人用得少,被强盗用得多,行善的工具反而变成了作恶的工具,所以还不如不要仁义礼乐算了,但他恐怕没有料到,他自己那套恬淡虚无的理论也被更多的人当作满足功利目的的工具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反讽。
有人一定会提出质疑:在魏晋玄学时代,《庄子》风靡一时,难道也是这个情况吗?——所谓《庄子》风靡一时,是在上流社会风靡一时,那些热衷于谈玄论道的人正像前文所述,本身已经有了很稳定的高官厚禄,《庄子》对他们来说,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高雅的、彰显贵族品位的文化休闲。
这位接舆先生是一位著名的隐士,他的日子就过得非常逍遥。
《庄子》逸文有一则接舆的故事,说他是楚国人,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楚王听说了他的贤良,便派出使者以重金礼聘,想让他来任个官职。接舆笑而不应,等使者一走,自己就远远地搬家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就是接舆的生活吗?——如果你这么认为,我只好建议你重读上一章。不过我们暂且假戏真做好了,想想看,接舆的这种选择是不是获得了逍遥呢?
整天为生计操劳的人一定会问:他就这么搬家了吗?路费够不够?有什么好着落没有?住宿问题怎么解决?没了自己的地,以后只能给地主当长工吗?——这些问题,庄子通通不关心,但我们俗人不得不关心。
但也许让我们想不到的是,接舆先生的余生其实过得很好。虽然庄子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在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刘向《列仙传》记载了接舆的去向,说他擅长养生之道,吃橐卢木的果实和芜菁子,遍游名山,最后落脚在峨眉山。几百年来,世世代代都有人见到过他。
看到这里,我们凡夫俗子不禁心寒,原来接舆先生之所以那么逍遥,实在是有逍遥的本钱。而我们既没有特殊的肠胃,也没有长生的道术,我们该怎么逍遥呢?
也许能行,答案就在《逍遥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