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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公墓相遇

时间一晃便到了清明节,余烟虽然躲在经天大厦里,但这拜祭已故至亲的节日,她却必须出来。只不过她为了避开人流,特意在清明节的正日过了之后,才向梁珊请假,而后再带了香、纸、蜡烛、酒水、洒扫用具等物,搭车往城东郊的墓地赶去。

S城的公墓山占地极广,与别处的公墓陵园一样,这里的墓穴也按不同的地段分了不同的价位。余烟逃离陈家,为免陈耀庭查银行的交易信息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除了最初取的一笔现款以外,从不敢动用帐户里的钱。身上没钱,她给父母买的墓穴自然不可能落到什么好位置,而是位于面北的山阴处,荒僻得很。

因为地方荒僻,又错过了清明祭奠的正日,所以这里看到人是件很让人意外的事。而当余烟看清那人的长相时,则更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一愣,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总裁!”

李经天身着白衬衣黑西裤,站在路口一新一旧两座坟前,脚旁还放着一只装满香纸蜡烛酒食等物的大提篮,目光幽远,意态萧疏,神情在悲伤痛苦中又带着愧疚迷惘。听到她的声音,他的思绪才收拢了些,也有些意外的看着余烟:“你来这里拜祭谁?”

“我爸妈。”

余烟简短的回答了,见李经天还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开口提醒:“总裁,您站在路中间了。”

也许是为了多营造几个墓穴赚钱,也许是为了避免浪费土地,公墓之间的路修得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而行。余烟手里提的东西太多,如果李经天不让开,她要过去就得踩着人家坟前的台阶,对亡者殊为不敬。

李经天神游天外,反应有些迟钝,被她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挡了路,赶紧让开。余烟道过谢,往里走去,心中却有些纳闷:李经天怎么会清明节后跑到这里来?

这样一想,她不禁回头再看了一眼,却见李经天走到那两座墓中间蹲下,看样子正在给两座墓除草。

她虽然有些好奇,但毕竟今天是来拜祭父母的,也懒得再管闲事,只管走到父母合葬的墓前洒扫除草。整理完毕,她才在墓前跪下,点蜡烧香焚纸奠酒。

她在周岁的时候,就家遇洪灾,是父母把她放在澡桶里,才捱到救灾的武警战士赶来,侥幸逃了一命。她的父母都在洪灾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座墓里埋的并不是他们的遗骨,而是当年他们裹在她身上的两件衣服。

余烟脑子里没有关于父母的容貌长相的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她从打听到的自己获救时的情况里,想象出父母当年对她的爱。

这份爱是支持她一路行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不肯放弃的精神力量。所以她在父母的衣冠冢前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她烧的线香都燃到了尽头,才起身把灰烬扫起,将垃圾装好,轻声说:“爸,妈,我走了。最近有点麻烦,我要到中元节再来,你们别怪我。”

走到路口一看,李经天竟然也还没走,靠坐在一座看上去比较老的坟墓的墓碑前,手里握着酒杯,双目紧闭,面色暗红,看来竟像是跟这墓主人对饮,喝得烂醉的样子。

酒气被风一吹,淡淡的几缕飘来,余烟一闻就知道这是ABSOLUTVODKA的味道,暗暗摇头,这么烈的酒他直接拿来喝,没喝死算他酒量过人。

李经天醉得不省人事,余烟本想悄悄从他身边走过,不料此时一阵风吹来,把他先前点在旁边的墓前的纸钱吹起。李经天在烧纸钱这方面不够细致,纸钱是厚厚一叠堆着烧的,没有烧透,此时风一吹,纸钱中间隐着的暗火就呼的一下涨了起来,那些吹散的纸钱一张张都变成了在飞的火焰,到处乱飞,其中几片就落到李经天所坐的墓前。

那墓前的石板上洒满了ABSOLUTVODKA,被火一引,顿时烧了起来。眼看那火沿着蜿蜒的酒水呼的一下往李经天脚下烧过去,点着了他的西装裤脚,余烟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垃圾袋扔了过去,将火苗压住,叫道:“李经天!”

李经天酒入愁肠,已经醉死了,却哪里叫得醒。也亏得余烟这袋垃圾扔得及时,把他裤子上的火苗扑灭了,不然这墓地里今天就出演了大烧活人的戏码。

余烟见李经天不醒,心中无奈,还是停下脚步,先把他的双脚抬离了沾着ABSOLUTVODKA的地面,用扫把将着了火的酒水扫到墓台下,然后再将两座墓前的火熄掉,确定没有安全隐患才罢。

事情办完,她回头再看李经天依然未醒,不禁心里暗暗抱怨:“我只领了你一份工资,现在却连你在外面制造的垃圾场也要清理,真是太不划算了。”

李经天一觉睡醒,揉了揉额角,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突然觉得裤脚处的感觉有异,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脚居然有一小块烧焦了,顿时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好一会儿,他才从明显经过整理的祭奠现场看出端倪来,也暗怪自己行事不慎:这么多年闯荡江湖,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若是因为这一时不慎,居然引火烧身,岂不笑掉人的大牙?

他起身四顾,没有看到人影,也猜到这灭火救了自己的人八成就是余烟,不禁苦笑:余烟的身份暧昧,与自己为仇的可能性极高,又戏弄过自己,突然之间受了她这一恩,这往后想要报仇或者有什么事要用她,却不好下手了。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里也只是一闪,他明白的,余烟在陈耀庭的心里或许地位特别,他会愿意牺牲一些利益来换取她。但他的牺牲是有底线的,超过底线,丢弃余烟是必然——他可以为了娶单氏的千金丢弃她一次,自然也就能丢弃她第二次。

如今余烟于他有恩,他再为了那点小怨和有限的利益去利用她,却是付出与收获不衬,没有那必要了。

收拾好酒杯等物,他看着两座坟墓沉默无语,良久方才一叹,低声道:“会军,会如,我会好好照顾会秀,你们放心吧。”

走出陵园,方伟平已经开着车在外面候着了,一等他上车,便报告了一条关于余烟的最新消息:“大哥,陈耀庭把柳妍的照片传给了本城的黑白两道,如果有人能够提供柳妍的确切消息,让他找到人,有二百万花红;如果有人能够将柳妍毫发无损的送到他面前,有一千万。”

李经天眼尾一跳,哼道:“陈耀庭出的大手笔。”

“是啊,想不到柳妍居然会这么值钱,要是谁知道柳妍就在我们这里,把她逮了去献给陈耀庭,那可就发财了。”

方伟平跟李经天的日子久了,知道他每次从墓园出来,都会有阵子心情不好,就故意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说:“不过我想谁也不会想到柳妍居然肯舍下架子,躲到我们大厦里来刷马桶。陈耀庭的花红再高,也是白出的。”

李经天却透过陈耀庭提高悬赏的方式知道了他的真正用意:“陈耀庭并不确定柳妍在哪里,这是在用排除法来查探柳妍藏身的小范围。”

毕竟在这样的金钱攻势下,还能让柳妍藏得不露一丝风声的地方,本城不是太多。排除一圈下来,陈耀庭也就基本上能确定柳妍大致的藏身之所了。

不过陈耀庭这种试探,李经天并不在乎,就算陈耀庭知道了柳妍躲在他这里,那又怎样?难道陈耀庭还敢直接杀上本城来,硬要他交人吗?

陈耀庭请求与李经天对话被拒绝了三十几次,才得到李经天的应允,转接了进来。被拒绝这么多次,脾气再好的人也免不了心里会有些怨气,何况陈耀庭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除了婚事受挫,几乎算得上万事如意,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电话接通以后,怎么可能不露出丝毫怨气:“李总,您最近可真是生意兴隆,忙得很啊。”

李经天对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听而不闻,淡淡地说:“不过因为我做的是小生意,事情繁杂点而已。”

陈耀庭虽然满腹怨气,但到底这些年为了执掌门户,着重修身养气,情绪的激动能够很快控制,加上柳妍在他心目里地位特殊,寻找她的途中要受些气,也是他早有准备的,因此话只说了一句,他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顺着李经天的话说笑:“谁不知李总的娱乐集团近年仅是上交的税款都达到几个亿,出了名的家大业大,若您做的生意也算小生意,我岂不是天天绕着细尘小利在打转?”

李经天哈哈干笑:“陈氏家大业大,陈总你年少有为,做的生意比我李经天大了不知多少倍,却来拿我说笑。”

陈家与李经天有仇,但此时两人通话,却客气无比,谁也没有提这些宿怨问题,而是把客套话流水价般的搬了出来,互相奉承了一阵。

李经天于人无求,悠闲的给陈耀庭戴着高帽子。到底还是陈耀庭有求于人,先切入了正题,道:“李总,我这次冒昧打扰,是有笔生意想与李总合作。”

“喔?”

陈耀庭虽然心急得到柳妍的下落,但也知道像李经天这种人不是区区悬赏花红能打动的;而碍于陈家与李经天的宿怨,李经天不可能卖人情给他,笑道:“听闻经天娱乐有意在印度成立影视制作公司,碍于印度政府对本地影视的扶持政策,难以取得市场准入资格。”

李经天眼尾一跳,影视制作是他旗下最赚钱,扩展最快的生意,而印度是目前他极想要的一个市场。可印度政府将影视业视为可持续发展且无污染又能扩大政治影响的一项工业,十分重视,大力扶持本地发展影视制作,甚至为了防止外来影视公司对本地影视业造成危害,制定了种种限制规范。

经天娱乐想在印度落地开花,就一定得找个能冲抵当地的政策压力的合作伙伴。这个合作伙伴除了能冲抵当地政策压力以外,还不能太贪心。可是这样的合作伙伴李经天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经天娱乐是他白手起家创立的,前后总共只有十几年历史,在本国,他由于经营了“九重天”这样性质特殊的俱乐部,有人脉让旗下的影视制作公司发展得顺风顺水。但在国外,他却还没有什么势力,自然会被人当成肥肉觊觎,提的合作条件极之苛刻。

进入印度市场的准入资格是让李经天头痛了许久的难题,乍听到陈耀庭提起这一茬,他不禁一怔:“陈总难道能帮我取得印度政府的市场准入资格?”

“正是。”

陈耀庭的话不虚,陈家本是在南洋经营近百年的家族,只因印度尼西亚的排华事件和大陆的开放,经济重心北移,他们才内迁回国。陈氏本家的决策中心虽然移离了南洋,但在东南亚的势力却根深蒂固,在印度政商两界也很有人脉,取得影视业的市场准入资格并不难。

李经天明白陈氏的势力所在,相信他能够替自己打通门路,掂量了一下,才凝声问道:“不知陈总的合作条件是什么?”

“陈氏以拿到市场准入资格和协调当地人事关系为资本,拿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一家公司在外地发展,最大的障碍莫过于不熟悉当地人事,不能采取恰当措施打开局面,平白耗损资金和人力。如果陈氏真的能够拿到市场准入资格,并且协调当地人事关系,让公司少走弯路,拿百分之五的干股,不仅不过分,甚至于可以说是条件优厚。

李经天虽知陈耀庭先出的条件越是优厚,后面要自己办的事就越难,却还是不禁心动了一下:“除此之外,陈总可还有附加条件?”

陈耀庭哈哈一笑,道:“附加条件不算,不过听闻我昔日的行政助理柳妍在S城隐居,李总如果能帮我查到她的确切行踪,或者劝她回来,陈某感激不尽。”

李经天听他的条件果然是要余烟,暗暗一叹,道:“陈总,S城人口足有六百余万,既然柳妍是在‘隐居’,又怎么可能找到?”

陈耀庭道:“对别人来说,在S城的六百万人口里找出个人确实很难,但对李总来说,却是愿不愿意出手的事。李总在S城神通广大,还请不要谦辞。”

李经天皱了皱眉,正色问:“陈总,寻找柳妍,是不是你我合作的必要条件?”

他的问题直截了当,陈耀庭的声音滞了滞:“此事请李总务必多多费心。”

李经天叹了口气,叹道:“生意是生意,女人归女人,陈总不如另换个条件吧!” 0XLzUF80aCqutHgop+Xyzja0cYIfdKX5pWcQS/hb3wCA0HiSHrsLjIDA+dz5XS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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