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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父与子 1595~1618

最终来到库马纳的,是贝里奥的大约十二名士兵、特立尼达的难民和莫里基多领地失散的守卫。他们还想继续效劳,可已无事可干。贝里奥和阿尔瓦罗·豪尔赫待在法哈多的房子里无所事事。后来贝里奥开始相信,他的宿敌库马纳总督正在密谋杀他。贝里奥把他的人集合起来,向内地进发,前往在第三次探险时给予帮助并提供向导的老酋长的领地。但那位酋长已经成为罗利的人,他手下的印第安人痛恨所有西班牙人。贝里奥和手下躲在奥里诺科河的一个岛上。那里食物不多。

来袭击的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一队西班牙人。头领叫费利佩·德·圣地亚哥。费利佩在贝里奥位于新格拉纳达的家中长大,跟贝里奥一起探险已有十二年。他参加过第三次探险,是见证了圣约瑟夫城建立的二十八人之一,后来签字宣誓效忠于贝里奥。他正好在罗利袭击圣约瑟夫城前逃离,去了大陆。几周以后,他和几个印第安人划船经过那里时,又经历了一次打击。他被罗利的船发现了——罗利说他是“一位西班牙绅士”——罗利的人“非常开心地”追击。罗利悬赏五百英镑捉拿他们,塞恩和考尔菲尔德船长奋力追赶。费利佩跑掉了,但被失败搞得精疲力竭,他决定易主,为那些有可能胜利的西班牙官员(也就是贝里奥的敌人)效劳。

费利佩接到的命令可能是杀了他之前的首领。但那位西班牙全科型法官说,进攻贝里奥时,费利佩的行事带有个人“感情”。那场战斗不是决定性的,双方各死了一人。在抓获罗利留下的第二个英国人(他在西班牙监狱里服刑七年)之后,费利佩去特立尼达重新平定了岛屿,并且在贝里奥的奥伦那·圣约瑟夫城的位置建立了蒙特斯·圣费利佩城,“距离海洋和他们口中的西班牙港三里格”。蒙特斯是费利佩转而效忠的官员的名字,为他提供士兵的人。

再也没有瓜拉瓜拉勒或他的印第安人的消息。西班牙人将印第安人分为三类:从事生产的印第安人、作战的印第安人和拥护和平的印第安人。费利佩将他的印第安人归于从事生产的一类,这也显示他们平定岛屿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但费利佩转变得太晚了。在这个失败的时刻,贝里奥已成为一位名人,他的探险经历已闻名于卡斯提尔,尤其是托莱多、埃斯特雷马杜拉和拉曼查,这些地方很快被称为堂吉诃德之地。这归功于罗利,他袭击的消息(以及西班牙人的胜利)就像证明黄金国存在的证据。这也归功于多明戈·德·维拉,他在西班牙为贝里奥宣传已有一年多。

贝里奥被罗利抓获的消息帮助了维拉的事业。维拉宣布自己仍然是寻找黄金国部队的驻地长官,是贝里奥忠实的仆人。维拉给国王写信说,如果贝里奥被带回英国,那么应该把秘鲁、哈瓦那、里斯本和其他地方的所有英国囚犯都拿去换他。贝里奥是有功劳的,是为皇家效力的重要人物。通过他,本国的信仰可以在黄金国的内部传播。贝里奥是英雄。“苦难如此严重可怕,以至于人们听说时,都以为是无稽之谈。”贝里奥是忌妒的牺牲品,他的敌人应该受到压制,所有入侵者都应该从他的地盘上被赶出去。“因为在他辛苦了那么久并消耗大量财富之后,别人却成了受益者,特别是还有九个正直的、理应得到奖赏的孩子。我只要求公平。”贝里奥不可能在公平的战斗中落败。在圣约瑟夫城,他没有堡垒,没有军需品,没有大炮,没有马匹。当敌人来攻击时,他的士兵逃跑了。维拉说,所有这些都会在某天为人所知。时间会“揭示真相”。

维拉找到了听众。国王又一次濒临破产,愿意赌一次。他出资七万达克特资助维拉探险。塞维利亚市出资五千达克特。退役的步兵上尉以及许多家庭的长子加入了探险队伍,有些人卖掉农场和房子也去参加。探险人数从五百增加到一千,再到一千五百,还有人说达到了两千。也有挫折。英国人——又是罗利——袭击了加的斯。他们没取得胜利,但罗利的海军上尉基米斯报告说,去特立尼达探险的船都“化为灰烬”。快艇是从佛兰芒人手里赊来的。同时,为在他的领地保证贝里奥的安全并且惩罚国王的敌人,他们派出全科型法官。

法哈多逃到库马纳后面的山上,他与敌人做生意,鼓励敌人来贸易,按法官的话说,“他一点都不像基督徒,活在错误之中,还在这里宣扬”,他公开绘制港口图,测量港口水深,公开卸下从安哥拉、几内亚和佛得角走私得来的奴隶。库马纳总督是贝里奥的敌人,当法官的下属试图挖出一些被埋起来的走私货时,他非常生气。全科型法官写道:“我为所有违法乱纪的行为诅咒他。我关押了他的一名官员,因为他将三颗昂贵的珍珠廉价卖给了英国人。”

其他的西班牙官员明白了,他们说站在贝里奥这边。玛格丽塔岛的总督说,他一直认为,完成黄金国的探险需要的只是时间。

贝里奥仍在奥里诺科河河边的岛上。敌人的毁灭,国王的支持,以及不久后维拉强大的武装力量,二十八艘船,有史以来驶入帕里亚湾最强大的西班牙舰队,这些对他来说都来得太晚了。

十八个月之后,维拉奄奄一息,他能言善辩的天赋甚至语言表达能力都没有了,在圣约瑟夫城写了一份关于自己战败的混乱不堪、滑稽可笑的陈述。之后的二十多年里,那次探险的幸存者虽然分散在帝国各处,却都在诅咒维拉这个名字。在委内瑞拉和特立尼达,这次失败成了西班牙民族的恐怖记忆。弗雷·安东尼奥·考林写的十八世纪教会史保存的就是这一民族记忆。

考林说,一五九六年复活节前一周的周日或周一,那些船停泊在帕里亚湾。一百名士兵被派去占领西班牙港,并将费利佩·德·圣地亚哥逐出圣约瑟夫城。任务很容易就完成了。但西班牙港无法为一千五百人提供住处。他们在沙滩上盖起了临时棚屋,修道士们立刻去安慰受伤和绝望的士兵。他们整晚工作,第二天也没有休息。即便他们退到沙滩上比较隐蔽的地方,身后也跟着许多女人,有些还带着孩子,他们用圣洁的话语慰藉士兵。女人们说,从探险开始的情形来看,她们就知道结局会很糟。

不过,还有另一个远方的见证人:罗利的副手劳伦斯·基米斯。他回到奥里诺科河告诉当地的印第安人,为什么沃尔特·罗利爵士那年不能去他们那里。基米斯听说维拉有二十八艘船,其中十艘还停泊在西班牙港,“有些停泊在康奎拉比亚,其他的停泊在小岛边的水流入口处。”灾难远未到来。费利佩·德·圣地亚哥在圣约瑟夫城的监狱里等候处决。费利佩的士兵,“这场插曲的参与者”,已经乘小船回库马纳和玛格丽塔岛去了。

维拉没有记录费利佩·德·圣地亚哥被捕和被处决的情形。当他写的时候,那已经不重要了。维拉说,登陆不久(无疑是在基米斯看到“构筑防御工事”之后),他召集了许多小船和独木舟,给贝里奥送去了八百七十名士兵。麻烦从此开始。维拉不知道,圭亚那在罗利造访后已改变了主意。印第安人正从西班牙控制的地区撤离。即便在困境中,西班牙人也从不种植庄稼,他们的食物依赖于印第安人。印第安人撤离以后,因为没有种植庄稼,西班牙人饥饿至极。基米斯在灾难发生前写道,他发现即使贝里奥只有几个人,也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寻找食物,因为印第安人离开了他们的住所,已经半年没有种植庄稼,导致食物严重不足。因此西班牙人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找面包,以很少的食物果腹”。八百七十人的到来是场灾难。

一定有人袭击过远方的印第安人村庄和物资供应地,印第安人一定遇到了麻烦。阿尔瓦罗·豪尔赫领导的对黄金国的袭击,如维拉所言,有点“老套、盲目、无力”,进攻遭到伏击。印第安人杀了阿尔瓦罗·豪尔赫和大约三百五十名西班牙人。这之后,一切都变糟了。维拉从特立尼达送出的供给没有到达贝里奥手里,它们被那些对黄金国不再感兴趣的人带到了加拉加斯。加拉加斯本应该提供补给,已经收了钱,但补给一直没到。加拉加斯的新总督是在贝里奥第二次探险途中发动叛乱的人,现在维拉向国王表示抗议已经太晚了。

特立尼达和圭亚那有很多人叛变,他们十个一伙二十个一群地逃跑,都被印第安人杀掉了。还有一些人被西班牙官员引诱而离开。“根据他们的说法,这是伟大的怜悯之举,”维拉写道,“但上帝重建了他的事业。”修道士们鼓励他们的绝望。“我为他们效劳,”维拉写道,“我也给予他们应得的尊重。除此之外我不想与他们有任何来往。”

维拉派出的横穿帕里亚湾的救援队遭遇了一支来自多米尼加岛北部的加勒比食人族舰队。大约有三百个加勒比人。他们把男人杀掉或吃掉,把女人带走。据考林记载,是不知如何幸免于难的修道士将残骸掩埋的:“这是一场惨无人性的大屠杀,胸腔被撕开,心脏被吃掉,其他部分被从关节处切成块。其中有个从马德里附近的圣西尔韦斯特雷来的可怜女人,他们从她的子宫里拉扯出一个婴儿,把婴儿和母亲的内脏一起扔在头颅边。”

维拉听说后,带了一百人离开西班牙港,前往帕里亚湾对面加勒比人猎人后分享猎物的知名地点。维拉说,海上风暴骤起,他损失了四十人。他和活下来的人到达大陆,但放弃了营救的努力。他当时想,既然已经到了半途,应该去看看贝里奥。

这是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会面。维拉希望贝里奥至少能对他的效劳给予一些认可。他发现贝里奥变得沉默寡言。维拉写道:“贝里奥甚至没有客套地说一句‘我会按陛下所愿行事’。”

“先生,”维拉说,他的信里这时候出现了直接对话,“你这里有小船,命令他们去特立尼达获取补给并交换货物,然后把人召集起来。我自己会向河边友好的印第安人求助。他们会给我们食物,让我们获得物资。然后我们会师。到了夏初,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都会准备好。”

“我们想做的太多了,”贝里奥说,“如果我们想做的太多,我们最终什么都做不成。”

这就是记录下来的贝里奥说过的唯一一句话。维拉等了三天,但贝里奥什么也没说。他一直想要人,想要的不是西印度群岛上的人。现在他们做得太多,已经因人数过多而陷于自我毁灭。维拉回到特立尼达。两人之间没有进一步的交流。

维拉说,他不断派人去贝里奥那里,但他们都叛变了。他派一名修道士带领一队人去,但没起作用。士兵们将修道士绑起来,用剑击打他,威胁说要淹死他。他们把他放在一个荒凉的海滩上,让他成为食人者的食物,但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圭亚那饥饿的西班牙人密谋杀死贝里奥。这是西班牙人的仇恨——贝里奥疯了,已经奄奄一息。与维拉见面之后的第八个月,他死了。

贝里奥十九岁的儿子已经离开父亲六年,好像一直在等待机会似的,他现在来到圭亚那,要求继承父亲的领地。维拉去看他,向他汇报并移交领地,贝里奥的儿子取得了头衔:唐·费尔南多·德·奥伦那·伊·德·拉·奥斯,国王陛下钦命的黄金国、圭亚那、大马诺阿以及特立尼达岛地区的总督和总司令。他留在圭亚那,维拉则回到圣约瑟夫城。

维拉说,他已经让圣约瑟夫城和西班牙港的印第安人臣服。他写道:“他们耕地,令土地肥沃。”但仍然没有足够的食物供应留在特立尼达的三百人。八十匹马又是额外的负担。在圣约瑟夫城的新堡垒里,有十门大炮,但人们都在等死。

维拉于一五九七年十月在圣约瑟夫城写了这封信。根据考林的记载,当这封信到达国王腓力二世手里时,维拉已经死于尿道疾病。国王本人也行将就木。帝国的文书工作现在像例行公事般自动接纳失败和悲痛。国王写道:“把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文件放到一起。”然后,它们被遗忘了三百年。揭示真相的时间将贝里奥吞噬。这个寻求西班牙新大陆第三块侯爵领地的人,就连一张肖像都没有留下。

罗利仍然每年派一艘船去圭亚那。但对于西班牙人,特别是费尔南多·贝里奥来说,探险已经结束。费尔南多跟父亲来到西印度群岛时才两岁,当父亲开始伟大的第三次探险时,他十二岁。他十四岁时回到新格拉纳达,留在了那里。现在,作为总督和总司令,费尔南多为特立尼达任命了一位副总督,这位副总督为这个职位支付了四千达克特。他可以利用在特立尼达征收的税款给自己发工资。

费尔南多在圭亚那待了三年。他和一个印第安女人生活在一起。他在圭亚那的圣多马开发了一个定居点,然后又设立了另一个定居点。印第安人撤离了,周围三十里格内没有印第安人种植任何庄稼。费尔南多说,他败给了印第安人的战争中最糟糕的一种——饥饿。他“减少”新定居点的人口,去了他父亲那座不幸的圣约瑟夫城。现在那里只有五十人,副总督颇有怨言。他做了桩糟糕的买卖,想把它取消,连工资都无法筹集。圣约瑟夫城的皇家金库里只有一千六百五十二比索,这意味着作为副总督,他只有权力给自己十六点五比索的工资。费尔南多给了他钱,也给了他自由。

十六点五比索,一名官员的工资,这提供了一种标准。寻找黄金国失败以后,西班牙大陆的这片区域已不受西班牙帝国的关注。玛格丽塔这个几乎没有资源的珍珠岛只有五十一户居民,其中十九户住着牧师和寡妇。然而,它已是这个地区最有前景的地方了。这片区域并不能为官员们带来什么,当他们发现这一点时,都像孩子一样向国王诉苦。

“陛下想要奖赏我。但我的运气没有持续多久。我得到这个微不足道的职位,但我视若珍宝,因为这是陛下您的愿望。”“给我换个工作吧,”西蒙·德·玻利瓦尔写道,“任何人都能管理委内瑞拉,即便他的能力十分低下。”没有船从西班牙来,工资也没有着落。“我在上帝面前发誓,我已经二十个月没有得到一个雷阿尔 了。我要吃饭,要不是我的几个印第安自由民在我的小块地上种了点玉米,他们和我都不会有东西吃。为了养活我的家人,我必须这么做,考虑到我不能从事其他工作,我相信陛下会认为这做得不错。”“现在有人向我收房租。有总督要付房租的吗?更何况我一点钱都没有,怎么付房租?发布一条命令吧,那样我就可以不付房租住在这屋子里了。”

那些与世隔绝的官员生活危险重重。“我在一封信里请求陛下赐予我加拉加斯的总督职位。但现在我恳请陛下不要给我了,因为传言说上一届总督被药草毒死了。几天前,一位到访的主教也出于同样原因而死。我听说,那里的人有用药草的习惯,那个地方发生过一些奇怪的死亡事件,我恳求陛下可怜可怜我。”外国的海盗随心所欲地袭击小规模定居点,有时只是为了消遣。一天,几个荷兰人将一伙采珍珠的西班牙人从玛格丽塔岛掠走,问他们玛格丽塔岛有多大。西班牙人说非常大。荷兰人大笑。他们知道,在采珠工作繁忙的时候,玛格丽塔岛的五十一户居民里大概只有三十五人。

西班牙人一直没有足够的东西吃,还有被吃掉的危险。食人的加勒比人越来越频繁地寻找猎物。“他们吃抓到的印第安人,用尽可能残忍的手段杀死西班牙人……当这两种人都没有的时候,他们就吃黑人。”一份报告显示,黑人被他们阉割并且“无限期奴役”,直到被吃掉。

加勒比人或许不会招惹西班牙人和他们宝贵的黑人,就像他们不去招惹荷兰人和英国人一样(甚至还成了他们的朋友)。但嗜食同类对西班牙人而言从来不是玩笑。就像印第安人公开的鸡奸习惯,以及在谈话时不避一避就随地小便的习惯,嗜食同类同样会唤起摧毁、破坏和奴役的渴望。“他们的罪行臭名昭著,后果严重,不能指望通过福音书去感化他们,陛下必须消灭这些岛屿上的加勒比人。”加勒比人必须被宣布为奴隶并加以追捕。计划一次又一次被发往马德里,要求西班牙士兵进行灭绝式袭击,要求军舰巡逻(军舰由被俘获的加勒比人操纵)。“如果不这样做,想要保住特立尼达、库马纳、玛格丽塔岛和其他地方的任何一个定居点都是不可能的。”

但几乎没有回复。帝国太大了。在墨西哥、秘鲁、珍宝船护卫队以及欧洲遇到的困难面前,那些岛屿和东部大陆并不重要。一位西班牙历史学家说,特立尼达有许多印第安人,但它不是一个“好”地方。有时,经过几年通信之后,珍宝船队的护航舰会进行一次大扫荡。但这于事无补。加勒比人继续袭击,外国人不断前来。

但外国人不是来袭击的,他们来做生意,那是大买卖。荷兰人从委内瑞拉买盐。英国到特立尼达买烟草,以满足罗利发起的烟草热。特立尼达几乎脱离了西班牙帝国,它已成为一系列英语词汇:Trinidad,Trinidade, Trinidado。在弗吉尼亚之前,英国使用这些词指代烟草。对西班牙人来说,与外国人做生意是非法的。但没有其他可以做买卖的人了。特立尼达没有西班牙船只到来,附近的定居点几乎无人踏足。“即使警卫还在食堂,黑人还在戴着锁链睡觉,只要看到一艘哪怕仍在两里格之外的商船,人们也会跑出去与他们交易。有些人甚至会搭船去佛兰德斯和英国。”

每一位西班牙官员都在违法,每一位西班牙官员都在抱怨自己的无助,或抱怨其他西班牙官员。“陛下把我派到一个敌人众多我却无力攻击甚至连表示敌意都不行的地方,我在心里哭泣,流下血泪。我恳求陛下帮我换一个地方去做总督,让我不用每天都无助地看着敌人行动,承受巨大的痛苦。”“实不相瞒,我的财务主管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他玩忽职守的行为一次接着一次,你根本没有时间去惩罚他。”

有时会进行调查。“持有开业证书的佩德罗·德·利亚诺是陛下任命的法官,他来这里了解到,某些城镇一直在无耻地进行的非法交易和物品交换。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也是一位真正的基督徒,行事不考虑任何个人利益。”五个月后,前面提到的抱怨的官员给国王写信谈到这位法官。“我尽我所能去帮助这个人。对于那些进行非法交易的人,我非常严厉,会亲自处罚犯人。当前面提到的那位有开业证书的人看到我比他先行一步,导致自己的贪心无法得到满足时,他就不怀好意,严重违反了陛下为他制定的委任条款。他在所有地方都派出了自己的司法官员,付给他们丰厚的薪水,去打探各种隐秘细节……”

当每个人都犯罪,当像法哈多这样的西印度群岛老手都能成为总督时,法律就无法执行了。“总督派我去逮捕两位市长,他们在我做弥撒时逃跑了。有几个警卫是同谋。我设法抓回了一位市长,但另一个跑掉了。我很伤心以致卧病在床,现在也没恢复。那个跑掉的人根本不畏惧上帝或者国王。甚至有牧师也被卷入到这件事情中来。”

除了上帝和国王,那位与世隔绝的西班牙官员不用效忠于任何人,也没有别的念想。他孤立无援,西班牙人同外国人一样是他的敌人。“陛下知道,卡塔赫纳、哈瓦那和波多黎各的总督已经被调查并确认有罪。我请求陛下恩准我到其中一个地方做总督,这样您就不会再听到对我的投诉了。”这是西班牙衰弱的一部分表现,它可能被其他拥有更先进集体观念的人利用。一名英国外交官在西班牙港写道:“这里有一个西班牙人,禁止善待落入他手中的英国人。他和许多西班牙追随者潜入大陆,公然反对国王的行动。我已派出小船去寻找他。我知道如果可以和他谈一谈……他会很好地为阁下效劳。”

另一位英国商人兼探险家写道:“我斗胆冒昧地认为,并且希望几年内可以得到证实的是,只有烟草这种商品可以给从业者带来巨大的利益,就像西班牙人曾在西印度群岛通过最优质的银矿获得利润一样。”但对西班牙人来说,特立尼达的烟草只是累赘,就像委内瑞拉的盐。如果烟草种植地被摧毁,就不会有非法贸易,印第安人就会再种植粮食作物,回到矿上工作。但是烟草种植地被摧毁了,贸易却没有停止。

至于委内瑞拉的盐,西印度群岛的战争理事会经过一个冬天后断定,它“无论对这些王国还是对西印度群岛来说都是无用的”。因此,盐场应该被销毁。拒绝为荷兰人供盐也是对佛兰德斯反叛者最有力的制裁,从而终止那场消耗巨大的战争。一名工程师被指派汇报引水冲掉盐场的可能性。另一位官员写信给国王:“给我一些毒药。水里有毒,盐里就会有毒,从而给荷兰、泽兰和英国造成损害。我敢肯定,这样他们就不想再回来要盐了。尽可能隐蔽地给我一些毒药。”

出人意料的是,在去检查和汇报的工程师与官员中,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人: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不是后裔,而是海军上将本人,极不情愿的西班牙无敌舰队指挥官。大英帝国便是在那次打败西班牙后崛起的。在人们的想象中,他在那次大败之后便消失在自己的庄园里,贫病交加。八年后,在他担任安达卢西亚总督时,英国袭击了加的斯,停在加的斯港准备送维拉去特立尼达进行黄金国探险的船只“化为灰烬”,这更增添了他的耻辱感。

但意想不到的是,在无敌舰队战败之后十六年,对新安达卢西亚地区的调查,对阿拉亚盐场的步测,对帕里亚湾以及特立尼达与玛格丽塔岛之间海域的调查,依旧面临同样的困难(现在敌人是未提及名字的荷兰人和英国商人,以及乘坐小船的加勒比食人族)。加的斯被袭击之后,他写道:“我禀告陛下,给我派送人手与资金是非常必要的,但从没得到过回复。”现在,这再次成为他报告的主要内容,结果还是没有回复。

无话可说,无事可做:这是皇家沉默的惯例。然而,无事可做——这也是事实。帝国横跨整个世界,它太辽阔了。费尔南多·贝里奥与这些抱怨、焦虑的官员不同。他继承得来的职位是终身的,也从来不请求免职或是调任。他时而待在圭亚那,时而待在特立尼达,从不抱怨。他仍然代表官方寻找黄金国,但从未写过报告。不过其他人会写到他。“费尔南多先生并没有尽忠职守。考虑到他现在所在之处,即使有五百年也找不到黄金国。我禀告陛下,他已经交易和卖掉了八千多个印第安人。”“他不是在寻找黄金国,他是在买卖印第安人,现在已经卖掉一万多个印第安人了。陛下您要知道,这个人在哪儿,黄金国就不可能在哪儿。”

“他像往常一样陷入麻烦,出于同样的理由:没有足够的牛或马。我本人认为整件事情很荒唐。士兵们感到厌烦,他们认为这一切是个笑话,觉得自己被骗了。”有时候批评是含糊的。库马纳总督于一六〇五年写信回复一个曾在一六〇三年提醒他的人(现在每件事情的进度都变得更加缓慢了):“我于一五九八年接到命令,调查寻找黄金国的事务。我派出公证员和少尉带着四名士兵去做秘密调查,没要求士兵带奴隶回来。我只要他们把那些因为正当理由被费尔南多·贝里奥驱逐的印第安人带回来。”

“除了圣多马和特立尼达岛,各地的烟草作物都已被连根拔起。特立尼达有很多布匹交易,总有英国和法国的轮船在那里做这类生意。”玛格丽塔岛的总督说,帕里亚湾和奥里诺科河“就像一个贸易市场”。寻找黄金国而经过的河流现在已成为公认的走私路线。“所有走私的布匹都被运到那里,然后直接进入秘鲁,这对皇室国库非常不利。”

“这些以及其他罪行的领导者和发起者就是总督。他行事一点也不像基督徒,根本不顾及自己是陛下封臣的事实。他行事就像一位专制的君主,像个没有信仰的野蛮人,身上没有一点基督徒的特征。

“我们很少听说这个人,也很少收到他的消息。但从我听到的一些信息来看,这并非一次了不起的征服,虽然它并不由陛下承担费用。但或许正因为不是由陛下承担费用,基督教才面临危险。妄想发现黄金国的追求必须付出代价,因为士兵生活不加节制又荒淫无度,既不遵守上帝的准则,也不遵守国家的法律,丝毫不约束自身恶习。所以,那个地方吸引并且欢迎不尽责的俗人和僧侣,以及叛教的修道士。那里通常是恶棍的发源地。除此之外,据说这位绅士的身体不太好,即便没有垮掉,实际上也很糟糕了。他身体不健康的原因众所周知。”

费尔南多·贝里奥和一个印第安女人住在一起。一个西班牙官员写道,她是他去黄金国的向导。费尔南多患上的很可能是梅毒。梅毒是印第安人的疾病。在哥伦布第二次航行后,它被带到欧洲,是新大陆对旧大陆的唯一报复。

费尔南多从来没有写到过他的疾病。他没有写过任何东西,他是一个精力日益衰退、对自己那毫无律法可言的王国感到满意的三十岁中年男人。不过,愚蠢而又腐败的费尔南多仍然是西班牙人,能像屋檐下的瘦黄蜂那样迅捷地蜇伤人。在特立尼达,瘦黄蜂至今还被叫作“西班牙人杰克”。按照西班牙人的习俗,他继承了堂兄罗德里戈的姓氏德·拉·奥斯。罗德里戈那天去了西班牙港码头会见罗利的人,被他们用酒引诱到旗舰上杀掉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费尔南多去报复。

这个地区越来越有知名度了,传言满天飞。塞缪尔·珀切斯继承了哈克路特的《航海》文集,他问罗利的副手基米斯,脑袋长在肩膀下的人是否真的存在。基米斯说,他们只是“没有脖子”。印第安人被英国人与荷兰人利用来对付西班牙人,又被荷兰人利用来对付英国人。印第安人获得了枪支。一位英国到访者写道,他们已“学会有条不紊地摆弄他们的枪支,其中有些人枪法很好”。

罗利现在成了国王的囚犯,他对那个地区有属于自己的记忆。然而,在伦敦塔内,那些记忆正在变成幻象。他依旧派遣或资助船只。但比起探险,他更感兴趣的是与印第安人保持联系。那里仍然有记得他的印第安人。

一个叫罗伯特·哈考特的英国人来到圭亚那,计划在那里建造殖民地和种植园。他对海边的印第安人谎称自己是罗利派来的。这个名字把一位印第安人酋长和几个酋长的追随者引出丛林。他们穿着罗利几年前送给他们的英国服装,但已破烂不堪。哈考特不得不解释罗利已有十四年没来的原因。罗利那位年事已高的印第安人翻译兼仆人伦纳德去过英国,他走了很远的路来与哈考特会面并招待他,“不是用印第安人那种普通粗陋的礼仪,而是用更文明的方式”。伦纳德希望英国人住下来,并且带他看了一块地,说适合盖房子。在南美丛林里出现“房子”这个英语单词,让哈考特感到震惊。当晚有月食,印第安人将火焰箭射向月亮。刚从英国回来的印第安人马丁对这一习俗做了解释,“嘲笑他们的天真”。

这就像罗利的南柯一梦,那里仍然流传着有关黄金以及金城马诺阿的古老传说。哈考特要向导带路去马诺阿。他们提供了一个向导。但当他们来到印第安人描述的地方时,发现什么也没有,“我们的向导当时露出不知廉耻的无知的表情”。哈考特一直认为在伦敦流传的矿山传说有点夸张,不过,他还是留下三十个人寻找大马诺阿,然后北上去了费尔南多·贝里奥的烟草王国特立尼达。

三艘英国轮船停泊在帕里亚湾南部。这里有一些不能确定的信息:哈考特用了两星期才到达西班牙港。两天后,费尔南多·贝里奥的副手和随从来到船上并接受款待。哈考特想要烟草,但西班牙人有其他难题。“他们坦率地承认正被加勒比人严重袭扰,不知道怎样才能制服他们。”在最近的一次加勒比人袭击中,八个西班牙人被杀,有许多人受伤。哈考特的外科医生治疗了一些伤员。

南部的三艘英国轮船跟随哈考特来到西班牙港。但“西班牙人手里也没有优质烟草”。这不正常。哈考特突然想起,“缓兵之计和谄媚之语”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发现,大约每天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他们允许其他船来参加贸易,已经有七天了。”

“黛安娜”号的主人是一个住在伦敦的荷兰人。“珀涅罗珀”号和“奋进”号的主人是一个叫霍尔的伦敦商人,他是罗利的朋友,罗利的一些下属就在那两艘船上。哈考特离开后不久,从“珀涅罗珀”号和“奋进”号上岸的三十六人被费尔南多·贝里奥在西班牙港的副手抓住。他们被背靠背地捆绑在一起,割开了喉咙。贝里奥与罗利的恩怨算清了。哈考特非常幸运,他其实一直在使用罗利的名号。

当一位英国大臣兼外交官到来时,有关这场杀戮的记忆仍然鲜活。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过罗利的资助,已经在亚马逊-奥里诺科河流域探险一年。后来他到达帕里亚湾,在西班牙港发现十五艘“运输烟草”的英国、法国与荷兰轮船。他与西班牙人就霍尔和罗利的下属被害一事发生争执,“他们对待那些人比对待摩尔人还要残忍”,但最终争吵“平息下来”。西班牙人行动很频繁。他们将牛和马集中在西班牙港,准备重新向圭亚那进发。“但这一切都将消失,化作青烟。因为总督很懒散,不适宜做艰苦的事情。比起建立殖民地或带军前行,他更擅长种植和销售烟草。”

记录这些的外交官是托马斯·罗伊爵士。四年后,作为英国国王派往印度莫卧儿王朝的第一任大使,他从印度西部的苏拉特港出发去印度北部的阿格拉,进行了一次缓慢而又枯燥的旅程。那是一个更加绚丽夺目的帝国。不过它有着同样的弱点:国王只是国王,臣民只是一些雇佣兵,它不是一个民族。它对知识性的东西关注很少,因此它的衰落也会更迅速、更彻底。罗伊对阿格拉宽敞的大理石宫殿里不易相处、忧心忡忡的官员没什么印象,如同他对住在西班牙港草屋里忙碌的费尔南多·贝里奥的西班牙人没什么印象一样。“这里的西班牙人傲慢无礼,但又贫困软弱。他们的安全信念是:武力即名誉。”即便是西班牙港的行动也有懦弱之处。罗伊发现,那只是因为他们“每天都在期待国王的公平正义”。

他们在等待国王的调查员。这需要一些时间。特立尼达每年对英国商人的烟草贸易价值六万英镑,对大陆商人同样如此,这已成为一桩丑闻,曾被大使写入报告。西班牙警告过费尔南多·贝里奥:“……另外,该做的还是要做。”如果威胁再直接,就不是王室的措辞了。即便决定调查,也还有不少抱怨。特立尼达的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一直在吹嘘自己有足够的走私布匹,足够他们使用十四年。在一艘捕获的英国轮船上发现了来自费尔南多·贝里奥和他副手的信件,甚至还有来自一名圣方济会修道士的信件。费尔南多本人保持沉默,甚至没有编造借口。有传闻说他正在玛格丽塔岛接受某种医学治疗。

调查的准备工作用了两年时间。距离托马斯·罗伊爵士的到访已有一年,他们“每天都在期待”的调查法官——委内瑞拉的前总督,才终于离开玛格丽塔岛前往特立尼达。与他一起出发的有三艘汽艇和一艘双桅平底船。他带着三十名西班牙官员和士兵、一百多个印第安人和黑人,用了两个星期跨海航行到西班牙港。然后,法官又从西班牙港去仅有三十二座茅草屋和四十名成年男性的圣约瑟夫城。但费尔南多·贝里奥没有住在那里,他住在帕里亚湾对面的圭亚那。

法官投宿在一间从未被记载过的小旅馆里,向地方理事会出示了他的委任书。然后他去听弥撒。圣约瑟夫城的所有市民,甚至“重要的女人”,都跟着法官回到旅馆。他们带了一份请愿书,如果法官同意,他们想让公证员宣读。法官表示同意。公证员一开始读,所有市民都跪了下来。请愿书的内容是恳求宽恕。市民们说,他们都有罪,无一例外。他们与外国人做交易已经很多年了。如果法官想施以绞刑,就不得不从孩子开始。法官被“令人同情的场面”感染了。他让男人、女人和小孩都站起来,尝试安慰他们。他说,他会建议国王进行一次大赦。

他用了一个月时间记下他们的忏悔,最后认为,费尔南多·贝里奥“罪行严重”。不过费尔南多显然不打算去见法官,法官只好决定到费尔南多那里去。但就在那时,警报声响起,加勒比人又来袭击了。“我现在身处一个一天二十四小时手里都要拿着武器,保护自己免受加勒比人攻击的城市。”法官写道。他对当地的西班牙人深感同情,也同意他们的观点,认为加勒比人应该被消灭或者被奴役。

法官的人击退了加勒比人的攻击,然后法官去了西班牙港,准备从那里去圭亚那。他发现,即便当他在圣约瑟夫城收集非法贸易的证据时,外国船只也会来到西班牙港。法官将对费尔南多·贝里奥的指控增加到三十八条。费尔南多在圭亚那接受调查时态度冷漠。他说他很贫穷,缺乏生活必需品,担任总督的十六年来一直都很贫穷,一直缺生活必需品。法官——他从没有描述费尔南多或是相关背景的细节——大发雷霆,他说费尔南多应该被判死刑。他禁止在圭亚那种植烟草。然后,他回到了特立尼达。

西班牙港的外国船只更多了。“但佛兰芒人和英国人在这个港口进出自由,就像他们在英吉利海峡一样。”这位法官写道,“这里的西班牙人很少,敌人又很多,以至于它不是一个可以手握钢笔散步的地方,而更适合肩扛步枪四处巡逻。”他“伏击”了一艘英国轮船,把船长囚禁起来。“在我把他绞死之前,”仅此而已,没有更多,“我问了他许多问题。”船长坦白还有其他的外国轮船正在路上。

轮船出现:战舰和整支无敌舰队。法官准备去迎接他们。但船是西班牙人的,属于无敌舰队的一部分。五十年来,虽然航行的线路与时间是固定和公开的,无敌舰队一直非常成功地保护运送珍宝的船队。西班牙的战争理事会已经决定,无敌舰队应该去特立尼达水域进行为期两天的扫荡。但现在经过多次通信之后,这一拜访看起来已无必要。特立尼达水域并没有外国船只。一个理由是,他们已被印第安人伙伴警告。有关这一警告的总体信息已在前段时间被送往西班牙,但还没有人读到相关文件。

西班牙的舰队司令赞成继续航行。时间很宝贵,运送珍宝的船队比外国贸易商船更加重要。法官迫使他停留六天。没有外国商船出现。这两人之间有过交谈。法官说,他只是急切地想要效忠国王,剿灭异端。无敌舰队离开之后,法官暂停了费尔南多·贝里奥的特立尼达总督职位,任命了一位副总督,然后回到玛格丽塔岛写报告。

他并不着急,他提出一些惯常的建议:更多的居民,永久的驻防部队,更多的西班牙商船。他附加了一份有关黑人的备忘录,黑人一直被非法运到特立尼达用来交换烟草。在结尾时,他提到自己。“我不是在抱怨自己调查期间每天只有六达克特的报酬。一名内政法官每天可以得到十达克特,我却不得不带领那些如果我不给他们就一无所有的士兵前行,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围有许多外国人,我很高兴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因为我知道自己乐于用这种方式为陛下效劳。”

玛格丽塔岛的总督写了一封表示支持的信。两份文件一齐被送往马德里。九个月后,国王把总督的来信记录在案:“把这封信和其他关于烟草的文件归纳在一起,直到做出决议为止。无须回复。”

决议终于在两年后做出,这时费尔南多·贝里奥去了西班牙,提出自己无事可做和被免职的问题。在这之前,他一直住在圭亚那。没有他的特立尼达比往常更糟糕。副总督精力太充沛。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十二名西班牙士兵和一些阿瓦克斯弓箭手去寻找并捣毁圭亚那的一个荷兰人烟草种植园。荷兰人有大炮。西班牙人吃了苦头,直到弓箭手向荷兰人用茅草覆盖的堡垒发射火焰箭。六个荷兰人被烧死,他们用来交换的所有货物都在大火中被毁,烟草种植园被夷为平地。这场胜利招惹来荷兰人同盟加勒比人的报复性袭击。有一艘海盗船威胁要攻占圣约瑟夫城,圣约瑟夫城的西班牙人发动起义反抗副总督,因为他带来了“苦恼和麻烦”。

此时,就像一个人应避免陷入那些没必要被煽动起来的不愉快情势一样,费尔南多·贝里奥去了西班牙,在莱尔马公爵面前提出了他的“正当理由”。公爵以国王的名义治理西班牙,他的恩惠是有代价的。费尔南多被免去了黄金国和特立尼达总督职位,但他得到一些补偿。他得到一笔两千达克特的借款(最终成为礼物)、新格拉纳达的一块土地以及分配而来的一些无主的印第安人。因此,六年后,对费尔南多·贝里奥的指控终于结束。那位法官没有得到报酬,不久后去世。

西印度群岛战争理事会认为,圭亚那和特立尼达的新总督应该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军人,在西印度群岛的事务方面富有经验。有三个人值得考虑,最后被选中的是迭戈·帕洛梅克·德·阿库纳。此人对西印度群岛一无所知,但他出身高贵,是西班牙驻伦敦大使的亲戚。他和费尔南多乘同一艘船离开西班牙,后者要去他在新格拉纳达的庄园。

帕洛梅克有高高的个头和胖胖的身材,在圣约瑟夫城和西班牙港那些瘦弱的西班牙人中非常显眼。他很严肃,从波多黎各带来士兵听他差遣。他严禁违法交易,检查他所怀疑的人的账目,对任何欺骗性的行为都给予罚款。如果有人声称付不起,他就让他们写借条。两年之后,那里的西班牙人开始密谋杀了他,或者把他放到小船上送离岛屿。

就在此时,在多个传言之后,西班牙传来消息,沃尔特·罗利爵士要来了。

这是一场疯狂的举动。西班牙人已经不再寻找黄金国。荷兰人什么都没找到,法国人也什么都没找到。罗伯特·哈考特曾嘲笑寻找黄金国的设想。托马斯·罗伊爵士什么都没找到。对许多商人来说,圭亚那已经褪去那些关于烟草和印第安人敌对部落的神秘感。罗利本人不再提及黄金国和大马诺阿,但他在伦敦塔里不断地梦见矿山和水晶山。

二十年前,在奥里诺科河上的那个星期,他相信自己曾见过这样一座山—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矿山。然而他没有更公开地彻底追究探险的事。六十四岁时,他被从伦敦塔释放出来。十三年之后,他寻找黄金的信念变得非常强烈,“找到圭亚那的黄金就像……从餐厅去卧室不会迷路一样”,他接受自由的前提是荒谬的,就像在玩室内游戏。矿山在西班牙的属地,西班牙人会知道他的行动。他必须在不惊动西班牙人的情况下找到矿山,失败的惩罚是死亡。

刚被释放,他寻找矿山的信念就减弱了,行动的意愿也消失了。他把寻找矿山的所有责任都抛给那位宣称见过矿山的老朋友基米斯。后者的想法和一半行动计划都是狂热的:圭亚那,东印度群岛,西印度群岛,法国的工作,海盗。经过伦敦塔的调解与和平,以及对死亡的审视之后,罗利已准备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这是违背自我的行为。从他轻易对儿子、曾经一起做生意的乡下人,甚至后来的印第安人(世外桃源的居民)动怒,可以推断出他的自我怀疑、灰心丧气与无能为力。他就像一个全心全意投入一连串事情的人,现在被这些事情挟制着。走霉运: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但不管运气好坏,当事人常常会有一种精神暗示,但现在罗利并没有试图控制事情进展的精神暗示。他生性孤僻,事情总围绕着他发生。

这就像一出开篇即错的喜剧,罗利一方和那些亦步亦趋的西班牙人都有错,双方都像外行的探险者,也都对失败感到焦虑,而且一直担心钱的问题。一六一六年三月,罗利被从伦敦塔释放。十一月,有关他计划的第一条消息传到马德里。罗利知道西班牙人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他告诉一个朋友自己“什么都不怕”。十二月,他的船“命运”号出发。那些还没有准备好的西班牙人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一月份,西印度群岛战争理事会才决定,他们什么也不做。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而且来自伦敦的消息或许需要再核实。以现有的力量,玛格丽塔岛、特立尼达和委内瑞拉的总督能做的不多,但他们应该警惕。

两个月后,西班牙驻伦敦大使给马德里写了一封更加紧急的信。西班牙向玛格丽塔岛、委内瑞拉和特立尼达再次发送警告,别的什么都没说。三个星期后,伦敦又发来两封信。又过了三个星期,他们准备了一份行动计划书:增援远洋舰队,强化牙买加岛防御工事。再两个月后,即一六一七年六月,在收到新消息之后,他们决定没有必要强化牙买加岛的防御工事,也没有必要召集舰队去追赶罗利,因为他已经离开了,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新的警告被送往特立尼达、委内瑞拉和玛格丽塔岛,一式两份,是五个月里的第三轮。

几天之内再次开始。西班牙大使从伦敦写信说罗利在普利茅斯推迟了行程。他给养不足,缺少资金,陷入了绝望。最后,罗利出发了。但他总碰上恶劣的天气,不得不靠岸,先在法尔茅斯,又在科克郡。船上的人“不停地争吵和打斗”,很多人受了重伤。罗利用了八个星期才进入公海。

他给朋友基米斯写信,“我知道,除了几个绅士之外,你的人都是人渣。”他的愤怒被写进他开始记录的航海日志里。日志简短、有大量空白、语言粗俗、句子松散不连贯,记录着英里数、罗盘方向以及恶劣天气。在加那利群岛,他遇到西班牙人的阻挠。他的一位船长弃船逃回英国。在佛得角群岛,他损失了一艘中型舰。所有人都睡着了,没有人值班,这艘中型舰驶入罗利所在船只的船首斜桅下,沉没了。“不过上面的人获救了,虽然他们更应该被绞死。”之后便是“疾病”。死亡情况最初只是记录在航海日志的页边空白处,后来便成了航海日志的主要内容,和记录恶劣天气的内容混在一起。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一,米迦勒节,我们的军士长鲁巴尔先生死了,这是我们的重大损失。修帆工也死了,我们还有六十个病人,我所有的仆人都病了。除了我的男侍,没有仆人服侍我了。十月一日……我们遇到飓风暴雨的袭击……十月二日……星期五,一个号手和一个厨师死了……十月六日。从星期天的十二点到星期一的十二点我们航行了二十八里格。这个星期一早上,约翰·哈奥德先生死了。从海军少尉到船长:诺斯、海军上尉佩顿和霍斯先生病倒了。我们重要的炼制工富勒先生死了,我们深感悲痛。十月十二日,从星期六的十二点到星期天的十二点,一直风平浪静……我们航行了不到六里格……这个星期天早上,霍斯先生死了,他是一位正直又有教养的绅士,才病了六天……十月十三日。从星期天中午到星期一中午,我们航行了不到十二里格。由于天色很暗,我们什么都看不见,这是非常不幸的二十四小时,我们失去了我的副手约翰·皮戈特船长,他来自大陆。我忠诚的朋友约翰·塔尔博特先生,他跟我在伦敦塔里生活过十一年,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一个可靠的、正直的人。我们也失去了加德纳先生和莫登特先生,他们两位都是非常健壮的绅士,我自己的厨师弗朗西斯也死了……”

天气还是很糟糕。“我今天观察到,当然以前也观察到,早上出现彩虹并不能保证有个好天气,这跟英国不一样。”十月的最后一天,罗利自己也病倒了,然后有两个星期没写航海日志。除了“偶尔吃点炖梅子”,二十天来,他几乎什么都没吃。他不停地出汗,不得不“昼夜各换三次”衣服。到达圭亚那海岸时,他仍在病中,不能动弹,但他一到那里就派人去“打听我的老仆人伦纳德,一个陪我在英国待了三四年的印第安人”。他在连笔都无法正常握住的情况下,不无妒意地在航海日志里写下九年前伦纳德在圭亚那给予罗伯特·哈考特的帮助。当时罗伯特·哈考特以罗利的名义行事。伦纳德没有出现。

“船上有很多病人,不能动弹,发出污秽的恶臭,快熏死我们了,让人厌烦。”就这样,伴着因毒箭而化脓的人,他终于看到了新大陆。他让人把自己抬到岸上,派人去找他的另一个印第安仆人哈里。哈里派来了他的兄弟和两位酋长,他们整晚都和罗利待在一起。第二天罗利给妻子写信:“在我处于逆境时,上帝给了我强壮的心脏,现在它要在地狱之火中经受锤炼。”疾病夺走了他四十二个人的生命。“告诉你我是这里的印第安人之王或许有些虚夸,但我的名字在他们当中还有一定的影响力。在这里,他们供给我新鲜的肉类和所有田地里盛产的食物。所有人都为我提供服务。”

但伦纳德还是没有出现。当哈里来见罗利时,“他的英语几乎已经忘光了”。这是罗利印第安王国之梦的结束。他在圭亚那海岸待了两个多星期,但没有写到印第安人。当他在特立尼达再次写到他们时,写的却是一场没有特色的土著弥撒。二十二年里,圭亚那和特立尼达都发生了改变。印第安人已经被西班牙人、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分分合合折磨得疲惫不堪。就在罗利给妻子写信的时候,正有一位叫詹森的船长从邻近海岸的弗拉辛向圭亚那航进。他已经与圭亚那有十二年的贸易往来。

罗利埋葬了死者:死于五周前的皮戈特船长,死于十天前的黑斯廷斯船长。船上鸣炮致敬,岸上齐发三枪。

多年探险之后,如今不了解黄金国、马诺阿、水晶山或者矿山会更好。基米斯知道矿山的位置。他计划带五艘船和四百人去寻找。罗利的儿子与基米斯同行。

罗利本人和其他人去特立尼达等候。早上的彩虹并未带来晴朗的一天。他来到岛屿的南部海岸,发现了可怕的征兆:一天中已出现十五次彩虹,“一条彩虹的两端在船尾相接,形成一个完美的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船上的人也都没有见过相似的情景。”他将船停在岛屿的西南端,二十二年前,他曾在这里举起伊丽莎白女王的武器,建了一座堡垒,向印第安人致辞,聆听贝里奥的探险故事。

而现在,没有印第安人来到他的船边。如果上岸的话,罗利会很危险。虽然西班牙人数量少,也感到不安,但他们已做好准备。总督迭戈·帕洛梅克在圭亚那。但他在特立尼达的副手已砍倒大树,阻断了从西班牙港去圣约瑟夫城的陆上通道。这条通道是罗利和他的印第安人支持者在一五九五年的行军路线,现在这些支持者都被对手征服了。

有两个星期,罗利待在原地,没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任何东西。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他“向北朝Conquerabo行驶,Conquerabo就是西班牙港”。他将船停泊在沥青湖。第二天,他在航海日志上做了记录。他看着湖,“所有的沥青都像小喷泉一样从地面涌出,流淌一段距离之后,在空气中硬化,覆盖了所有平地。这里还有许多条小溪,里面有淡水鱼”。他们吃鱼,也吃了“许多当地菜……肉的脂肪很多,菜很精致”。

接下来的十九天里,他什么都没有记录。基米斯带领的去奥里诺科河的队伍已经离开六个星期。罗利变得急躁起来。他船上的一位传教士说,罗利不怎么谈论矿山的事,当他谈起时,“也远不如以前那么自信了”。他说要走,要离开奥里诺科河的队伍。他说不管他们回不回来,都无所谓,因为“他们除了吃以外什么都不会,被派出海也是因为朋友都想摆脱他们”。他说特立尼达有许多烟草,甚至开玩笑说要在西班牙港登陆,然后朝圣约瑟夫城进军,就像他在一五九五年做的那样。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派了一艘船去西班牙港买烟草。西班牙人等到船上的小艇与岸边有大约四十步距离时,二十支步枪一齐开火。在小艇掉头逃回时,西班牙人破口大骂。没有人受伤。但罗利再也没提及烟草贸易或者在西班牙港登陆的事情。他派了一艘船回岛屿的西南端等候基米斯的消息。几天之后,有三个人和一个小男孩在沥青湖上岸,受到枪击时,他们“在沥青里打滚”。一人被杀,一人游到了船上,一人跑到树林里藏了起来。小男孩被抓。船上拉响警报,小艇被放下。西班牙人逃跑了,丢下了他们的小船、斗篷和其他“装备”。沥青湖并不安全,罗利回到了岛屿的西南端。

第二天,警戒船看到一只独木舟从南边划来,上面有几个西班牙士兵和划桨的印第安人。西班牙人逃跑了,但有七个印第安人被抓。他们不会说西班牙语。通过手势,罗利明白他们来自特立尼达的一个小村庄,那里距离东部十六英里,大概一天的路程。罗利把其中三人带上船,派十二个人和剩下的四个印第安人“去看看他们的城市,和他们做买卖”。他们正在路上前行时,罗利的一个人感觉他认识其中一个印第安人。两年前,他们在奥里诺科河见过,罗利的人记得这个印第安人会说西班牙语。他扭住印第安人的胳膊。印第安人坦承罗利船上的一个印第安人也会讲西班牙语。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罗利。

罗利船上会说西班牙语的印第安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回答了问题。他说,他从去过他村庄的圭亚那印第安人那里听说,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在奥里诺科河上发生了纠纷。英国人占领了圣多马镇。总督“迭戈·德·帕米塔”与两位船长都被杀,其他的西班牙人逃跑了。英国一方也有两位船长被杀。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这就是结局。罗利自始至终都知道他会为这种海盗行为付出代价。除非基米斯找到矿山,除非基米斯能带回哪怕“一两篮子”矿石以证明有关矿山的故事不是杜撰的。至于这两位被杀的英国船长:罗利已经有六天没在航海日志上做任何记录了。

从印第安人村庄回来的人带回一个印第安人,他讲述了有关圣多马的同样的故事,还增加了“其他种种细节”。这种含糊不清现在是罗利唯一的戏法。他看到岸上有营火,但派去侦察的船没有发现任何人。两天后,他派了一艘小船去奥里诺科河上游打探消息,由一个被抓获的印第安人做引航员。

一天,一艘中型艇从怀特岛来到帕里亚湾。这次会面让罗利感到振奋。他写了航海日志,但把月份弄错了。当时是二月中旬,他错写成一月。他一遍又一遍地审问船上的两名印第安人。他们的回答变了。有一个说战斗发生时他正在圣多马。罗利心烦意乱。他派了十六名步兵到印第安人村庄去抓更多会讲西班牙语的印第安人。步兵没有带回一个印第安人,相反,他们抓获的印第安人全跑了。

罗利允许两个印第安人中的一个上岸,与岛屿东部的一个部落做交易,用小刀换取食物。如果他四天之内还没有回来,船上的印第安人就会被绞死,和那个担任奥里诺科河引航员的印第安人一样,留下的印第安人对这一安排“表示默许”。

四天过去了,去换食物的印第安人没有回来。“我带着那个印第安人上岸,把他牢牢地和我们中的一个人连在一起,就这样领着他。他指给我看一些树,上面结着香树脂,我弄到了一点。它闻起来有当归的味道,是很珍稀的。十点后,天气非常炎热,树林里到处都是蚊子,我回来把印第安人交给一位大副和其他三人看管。但我刚一离开,他们就把绳子解开,印第安人很快跑进了树林。尽管我告诉过他们,如果印第安人没有被绑起来的话,就算中间只隔着一棵树,舰队里所有的英国人加起来都不能把他带回来。除了被派去奥里诺科河的那个印第安人,我现在一个印第安人都没有。我很担心,由于水手的疏忽,他也会跑掉。这些水手(我指的是普通水手)除了掠夺和偷窃对什么都不上心。”

对罕见香脂树的兴趣,身体上很快出现的不适,对特别派去考验他的“普通水手”的愤怒:这就好像到了最后关头,他要改变自己去适应倒霉的事情,准备马上采取行动从新大陆撤退,恢复精力。

第二天,他与来自怀特岛的中型舰的船长达成协议,这艘中型舰可以跟随他六个月。下午,他派了三位绅士和六十个人到印第安人村庄,看看能否抓回逃跑的人。当天晚些时候,出现了一艘来自奥里诺科河的小艇,上面有位印第安人乘客,穿着华丽的西班牙服装。他刚从西班牙总督家的囚室里被释放。英国人用有些夸张的敬意对待他。这些人都受了惊吓,行为古怪:他们带来了消息。

印第安人说的都是事实。六个星期前,圣多马受到攻击,西班牙总督被杀。印第安人清晰地记得他的名字。总督叫迭戈·帕洛梅克,他们叫他迭戈·德·帕米塔。他们甚至还知道一同被杀的两位西班牙船长的名字:他们把阿里亚斯·涅托叫作“阿里那塔”,把胡安·鲁伊斯·蒙赫叫作“胡安·鲁埃斯”。他们还提供了“其他种种细节”:“贝德福德伯爵夫人的亲戚”哈林顿先生受了伤,还有两位英国船长也死了。一位是曾率领“敢死队”的科兹摩船长,另一位是罗利的儿子沃特。

有一个印第安人见证了罗利听到消息的这一时刻。他是阿瓦卡人,基督徒,叫弗朗西斯科。他当时可能在罗利的船上,也有可能在刚刚到达的小艇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位西班牙官员。六个月后,这位官员在调查时复述了他的话:“这个印第安人告诉证人,他在瓜塔拉尔将军的船上被囚禁时,曾看到一艘小艇带来沃特被害的消息,那位将军听完之后,为儿子的死哭了起来。”

罗利的航海日志里没有提到那艘小艇。日志被封存,再也没有新的记录。

本来不需要有人牺牲。如果矿山存在,如果在发现和开采矿山前能够占领被士兵守卫的圣多马要塞,就可以在不发生冲突的前提下达成目标。西班牙的守卫和居民本来准备不打仗直接投降。他们想除掉帕洛梅克,收回借条和抵押品(包括多娜·安德里亚·玛利亚·德·贝里奥的大量银制盘子),它们是被强行拿走用来代替罚金的,正保管在帕洛梅克家的皇家保险箱里。基米斯的队伍一来,西班牙人便看到了制造“意外事件”的完美时机。六天前,曾有人想刺杀帕洛梅克。后来,有些西班牙人认为,帕洛梅克在英国人到来之前就已经被杀害。

进攻在午夜后开始。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帕洛梅克的尸体被赤裸裸地放在广场上的一棵木棉树下。“头部左侧被剑从上到下一直劈至牙齿部位”。西班牙人的目光坦诚,印第安人的目光或许同样如此:看到总督尸体的印第安人妇女说她们“为他”放声大哭。但这一点不确定。随后,圭亚那官员与特立尼达官员之间发生了冲突,后者想使前者名声扫地。可以确定的是,卫兵早就逃跑了,英国人在夜晚攻击的是一处被遗弃的定居点,守卫的人不超过三个:总督,可能还有他不久前从特立尼达带来的两位上尉。

罗利的儿子参与了这次行动。他离开长矛队,向前猛冲,“不幸被一颗子弹击中”,一名英国目击者写道,“他甚至没来得及请求天父宽恕自己罪孽深重的一生”。之后,英国人与西班牙人之间再无交流。英国人进行掠夺并且放火。西班牙人撤到了一座岛上,在那里他们发现自身人数以七比一占据优势,因此决定围攻。

当时,和每一个去黄金国的印第安人向导一样,基米斯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他不了解黄金,也不了解矿山。他或许一直在期待另一座圣约瑟夫城,以及被解放的印第安人的狂喜。他发现的几乎是一座空城:一个跛子牧师,两个被主人释放的黑人,帕洛梅克家被链子拴住的印第安人,帕洛梅克的印第安仆人,一个葡萄牙年轻人,以及第二天早上发现的三个印第安妇女。妇女们都被带进帕洛梅克的卧室,基米斯在那里设立了临时办公室。他们发现一个六十岁的男人,高高瘦瘦,一只眼睛轻微斜视,拿着一根大约一码长的磨得发亮的木制指挥棒。基米斯告诉他们不用怕,只要给他的人做饭就好了。稍后他让他们把死掉的西班牙人找出来埋掉。妇女们说不知道怎样埋人。于是基米斯的人把尸体绑在一起,放进总督在前一天准备防御工事时挖的坑里面。第二天,他们埋葬了英国死者。裹尸布包着的尸体被放在厚木板上,由一队人将木板扛在肩上,队伍环绕广场行进两圈,降旗致哀。

黑人可以在定居点自由走动,但帕洛梅克的仆人侥幸逃脱了。他说,因为某些原因,他有一半西班牙人血统。如果黑人们没有指出他的谎言,说出他是来自新格拉纳达的纯正印第安人的事实,他也许早被英国士兵绞死了。帕洛梅克家里被链子拴住的印第安人因为公然辱骂西班牙人,并且说自己很欢迎英国人的到来而陷入麻烦。现在英国人很尊敬他。他们称呼他为森纳·唐·佩德罗先生,给他穿漂亮的西班牙服装——是已去世总督的特大号服装吗?——并且邀请他一起进餐。他们让葡萄牙年轻人游街示众,并鞭笞他。在知道了这个年轻人并不了解有关黄金的情况之后,英国人也允许他自由走动。

没有黄金,这就是麻烦所在。看来基米斯并不比他手下的人知道得更多。一天晚上,他出去拿回一小块“矿石”。结果发现没有价值,于是他再也不谈论这件事了。占领圣多马六天之后,他写了一封信给罗利,并派出一艘小艇把信送过去。小艇上还载有帕洛梅克家的两个印第安人,一份从国库带来的文件,一卷烟草,一只乌龟,一些橘子和柠檬。他沿河的上游继续探险,结果中了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的埋伏,六人被杀。然后他又逆流而上航行了两百多英里。罗利和他都没有在这条河的这一段航行过,他的无知与茫然现在已显露无遗。

帕克船长给罗利从海岸派回英国的那人写信:“艾利船长,你从我们这里离开实在太幸运了,你无须经历无法形容的痛苦……我们占领那个镇后,基米斯船长带了很多人陪他找金矿,来回折腾了大约二十天,一直要我们对找到金矿抱有希望。但最后我们发现,他的延期只是幻觉,他就像马基雅维利,因为他欺骗了所有人……我再也不愿对上帝和人类说起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没有基米斯的消息。他的探险几乎以饿死收场。他已无法掌控局面。对敌视西班牙人的那些印第安人开放的小镇,已被洗劫一空,然后付之一炬。与罗利在帕里亚湾会面的时候到了,他的船上挂着两面白旗。

“他让那个异教徒的呼喊在地狱得到了回应。”八年之后,弗雷·西蒙在自己出版的历史书里这么描述罗利儿子之死。这也是发布信息的时刻:“但因为将军儿子之死,每艘船上即刻开始的哭泣声马上把他们的快乐冲刷得一干二净。”这是失败者必须忍受的残忍行为。这是罗利二十二年前就已经做过的残忍行为。当时他这样记录寻找黄金国的西班牙人:“他们(那些印第安人)杀了西班牙人,把他们埋在难以找到的地方,以这种方式给予西班牙人一处完整的领地。”这是罗利至今依然可以做出的残忍行为。但现在目标不是西班牙人,而是基米斯,他终生的朋友。一六〇三年,基米斯因与罗利关系亲密而遭受拷问。他在二十一年前曾宣誓:“我将自己和剩余的岁月,全部交给罗利,我所有的思想都只有在行动中才能存活。”

在罗利心里,责任都应该由基米斯承担。写完信件三个星期后,基米斯到达帕里亚湾。那时,罗利心里对基米斯的指控已经成型并且非常坚定,其中的一些内容,罗利可以假装相信,也可以添油加醋。自从被释放以来,他一直缺乏行动能力,怀疑行动的价值。他离群索居,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为死亡做好准备。他对矿山存在的信任已转化为虚无,再无其他。

有黄金,有矿山,两座、三座、七座、八座。这就是西班牙人为之战斗的原因。基米斯一直很“顽固”,他拒绝听从指示(他后来在伦敦塔里将这些指示写出来,当时他是安全的)。如果基米斯再多待两天,他很可能得到罗利的老朋友印第安人酋长的帮助。(但伦纳德没有来,哈里也不会说英语了。)他曾扬言要自己去矿山,但他的船有些破旧,士兵也有反抗心理。他再次建议在西班牙港登陆,然后步行去圣约瑟夫城,但只是说说而已。基米斯毁了一切。罗利在国王面前的信誉消失了,财富都浪费了,儿子死了,他的健康状况也很糟糕。

他讽刺基米斯,迫使他采取行动。关于基米斯的死,他写了三份详细的报告。“他当时告诉我,要等我一会儿,会给我更满意的答案。但我刚从他那里回到我的船舱,就听到一颗子弹从我头顶飞过的声音。我派人去问是谁开的枪,他们回答是基米斯擦枪时从船舱的窗户射出的。他的男仆走进船舱,发现他躺在床上,周围全是血,再看他的脸,发现他已经死了。这是一把小型手枪,子弹只击碎了肋骨。但男仆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发现他身上插着一把长刀,只有刀柄露在外面。”

罗利的报告骇人听闻。自杀者通常蒙受谴责,而罗利这个诡辩家知道如何利用理论偏见。“他欺骗所有人,最可憎的是他也欺骗自己。”帕克船长这样写基米斯,“对于许多心中没有上帝的人来说,他们杀死自己,不想继续活下去,是因为他们已经做了非常多的坏事,我不愿再次对上帝和人类说起这个可憎的人。”

在他们驶离帕里亚湾时,探险正在一天天走向终结,罗利请求人们离开他,然后又抱怨他们的离开。基米斯的“顽固”在罗利心里滋长,也在他的信里蔓延。顽固变成执拗,无法言说。帕洛梅克的仆人对事业有益,他要随罗利回英国。他要告诉人们——罗利一直是他的翻译——圣多马有金矿。他没告诉基米斯,因为基米斯没有问起这件事。

故事的内容越来越离奇,曾有西班牙人在夜晚叛变并发起进攻(西班牙在人数上以七比一占优势)。罗利从一开始就被国王出卖给西班牙人。圭亚那不再属于西班牙了。他一直记得当时自己病得很厉害,视力减退,胸膜炎复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他坚持认为圭亚那有黄金,甚至杜撰了黄金矿主的名字:佩德罗·罗德里戈·德·巴拉那(南美的一个地名)、埃尔马诺·弗吕蒂诺(埃尔马诺的意思是兄弟,弗吕蒂诺是他从基米斯发过来的圣多马财政部门的文件上挑选出来的名字)、弗朗西斯科·法哈多(弗朗西斯科·德·维多斯是一五九五年打败罗利的库马纳总督的名字。法哈多是一个西班牙人的名字,罗利曾和他一起在库马纳吃饭,谈论那些脑袋长在肩膀下的人)。

罗利从来没有忘记帕洛梅克的仆人,他现在是去黄金国的唯一向导。“告诉你我可能成为这里的印第安人之王是虚荣心作祟。”这个印第安人和罗利在伦敦塔一直待到最后,是印第安国王以及他们的漂亮女人纵酒狂欢的残梦。罗利希望他能为英国贵族效劳。

罗利也从来没有忘记基米斯。在他被处决的那一天,他谴责基米斯,说出了短笺上的内容:“他认识矿山首领,却没有找到矿山。他看到我儿子被杀,却自己跑掉。”

这就是探险的终结。它从一开始就像一个梦,和新大陆一样辽阔无边的梦。它在这次搜寻矿山的行动中结束,并且是从未有人见过的矿山。这是一次业余的行动,所有的大人物,以及少数几个小人物,都死了。

三个多月后,迭戈·帕洛梅克的尸体在浅坑里腐烂,是基米斯的人把尸体扔进去的。当从尸体堆里把他挑出来埋葬时,只能从身高去辨认。西班牙国王听说帕洛梅克的死讯之后给特立尼达写信:“朕失去一位如此忠诚的官员,万分悲痛。朕非常怀念他,并且对其继承人赐予恩惠。这位总督在你们国家是否留下债务或者未尽的义务,报朕知悉,以便下达合适的命令。钦此。圣洛伦佐·埃尔·雷亚尔,一六一八年九月十八日。”

七个星期后,罗利在伦敦被处决。迭戈·帕洛梅克的仆人目睹了那场处决。他后来去了马德里,从那里转道回西印度群岛。在西印度群岛,他把罗利的故事告诉了历史学家弗雷·西蒙。

最后那场探险的秘事都记载在罗利的关于第一次圭亚那之行的书上,书名叫“发现伟大、富饶和美丽的圭亚那帝国”。这是一本关于探寻世外桃源的书,书中写到矿山与黄金,辽阔的疆域,涂了釉彩一般的森林。在那个世界里,感官、需求和生命本身都能得到延伸。这本书是世界传奇故事的一部分,书中的细节清晰真实。从发现、征服新大陆过程中不为人所知的野蛮行径,到后来殖民统治过程中的残暴行为,都在这本书中有所记录。这一阶段转瞬即逝,但传奇能够得到理解。不过作者也会竭力掩饰很多。他是国王的宠臣,他的天赋从来没有在审判法庭规则要求的行为上发挥作用。在行动细节的描写上如此不严谨,这是很致命的。

罗利记录的是世外桃源和胜利,但事实是失败和六天紧张的探险。没有人见过矿山:这是他所写内容不严谨的一部分。基米斯和罗利视自己为这些大事件的参与者和重要人物,维拉也这样看待安东尼奥·贝里奥和他自己。探险是英雄之举。但他们的世界跟旧时的世界一样小,世界也正在随他们的努力而改变。印第安人也变了,他们因失败和绝望而愈发迟钝。如今,在他们茫然的子孙后代身上,并没有智慧和敏捷的痕迹。这种智慧和敏捷曾深深吸引罗利,被他视为最可怕的敌人,海上霸主。

欧洲的轮船来来回回。种植园越来越多。被新大陆的奴隶们伐倒的巴西红木正由阿姆斯特丹的犯罪分子在打磨房里打磨。作为中世纪探险目的地的新大陆已经终结,它已成为不断发展的旧大陆的可耻延伸,是旧大陆潜在的贸易基地。没有人会再以罗利、罗伯特·达德利或怀亚特船长那样的眼光看待特立尼达和圭亚那了。

同以前一样,灾难过后,费尔南多·贝里奥就会出现来认领他的领地。他的认领是合法的,但态度让人生厌。他的意思是,只要他一转身,一切都会出问题。但其他地区的官员不太高兴。新格拉纳达具有威严的皇家法院表示,他们打算这次采取强硬的态度,不想出现抗议、延误和谎言。

这是奇耻大辱,费尔南多给国王写信。他说,在三十年不间断的效劳之后(他不到四十岁),他不希望得到这种待遇。他收到一封宽容的、几乎像慈父回复的信。“你知道,国家的开销很大。财政部资金不足,不能满足这方面的所有需求。因此,你要像以前一样尽力而为。”

一段时间后,费尔南多失踪了。一六二二年六月三十日,新格拉纳达的皇家法院愤怒地向西班牙报告费尔南多擅离职守。但西班牙在三个星期前就已经得到消息,费尔南多未经任何人的许可从特立尼达去往西班牙,在地中海被摩尔人海盗抓获。费尔南多一生都在贩卖奴隶,却在四十四岁时发现自己被送到阿尔及尔热闹的奴隶市场。随他同行的十二岁侄子也被带去拍卖。阿尔及尔的总督故意透露信息给被赎回的西班牙人,说他若将这个男孩(是个上等货色)放到土耳其市场出售,他会获得更多回报。这位总督觉得,为了西班牙人民,他能做的就是为这个男孩“再付赎金四千比索”。消息传到国王那里,他付了双倍赎金。费尔南多却在被赎前就死了。

费尔南多死后三年,有一封来自特立尼达的信。信很短,但内容惊人,揭露了他再次侵吞公款的事。一年之后,一位新总督报告说,他在费尔南多·贝里奥的财产中发现三百五十公担烟草。他向马德里请示,同时表示烟草已开始变质,他已将烟草“借给”当地富有的市民。两年后,他收到回信:把烟草卖掉,获得的利润通过大帆船从卡塔赫纳送往马德里。这位总督认为:为何不用这些收益支付士兵军饷?在这次通信之后的第五年,他收到回信:很好,支付士兵军饷,余下的送往马德里。

贝里奥的名字仍然在费尔南多那个从阿尔及尔赎回来的侄子马丁·德·门多萨身上延续。他有时会在这个名字后加上德·拉·奥斯,有时加上贝里奥,有时加上德·拉·奥斯·伊·克萨达。一百年后,在被遗弃的圣约瑟夫城(曾是寻找黄金国的基地),有了关于马丁·德·门多萨的记载。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贝里奥的后裔。因此,西班牙征服者那些伟大的名字在被征服或者所谓的被征服的地方消失了。十八世纪末,大陆上的人向旅客洪堡指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牧童,说他是西班牙征服者冈萨雷斯·希梅内斯·德·克萨达的后裔,这很可能不只是当地的传奇故事。冈萨雷斯·希梅内斯·德·克萨达曾为西班牙赢得奇布查族的财富,建立了新格拉纳达王国,并把寻找黄金国的探险以及探索新大陆第三块侯爵领地的梦想传给自己侄女的丈夫。 H66JvXXlHl8aFaCfFv5S1H87kb6crUMyPCKsd1VXsqhoIHTXN2uAyGdIbh9ExD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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