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儒看清木牌上的字,居然是用血刚写出来的:不要跟着我们。
那血迹还没干,仍在往下流着。
想必耿酒鬼已经知道后面有人跟踪,才出此警示,若是继续跟下去,只怕会出事。
为了防止生人窥视其隐秘,赶尸匠有很多种害人的方法,跟踪者稍有不慎,连性命都会丢掉。
苗君儒看着那一排人影消失在夜色中,既然已经被对方知道,就没有必要躲躲闪闪的了,干脆叫路子林他们几个人点燃火把。
有火把拿在手上,人也顿时觉得胆壮了不少。苗君儒看了看天色,月已西斜,用不了多长时间,耿酒鬼就会找地方歇脚。
他身后的学生各自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晚上背着行李,心惊胆战地走了好几十里的山路,确实累坏了。
刚才走路的时候不觉得,可是一坐下来,被山风一吹,立刻感到彻骨的寒冷,有两个学生都开始哆嗦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学生问道:“老师,我们还跟吗?”
跟上去怕出事,不跟上去又不甘心。虽说出外考古难免有意外发生,可不能把学生安全带回去,他会内疚一辈子。
思索了一会,他觉得有必要和耿酒鬼好好谈一谈,大不了他出钱买一辆马车,将那些尸体运到溆浦去,那样就用不着白天黑夜地走这样的山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前面发出一阵悠长的“喔喔”声。这叫喊山,是山里人在山上的一种传递信息方式,前面的人若是回应,就表示已经听到了。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传出去很远很远。
他这么叫,也是在告诉耿酒鬼,他不往前走了,等天亮后再想办法。
片刻后,前面没有传来回应,倒是他们身后的山上传来同样的声音。
路子林叫道:“老师,我们的后面有人!”
不用路子林说,苗君儒也知道右面有人。只是他想知道,跟在他们后面的,又是什么人呢自古以来,赶尸匠走的山路,大白天连山民都不敢走的。可是今天晚上,除了他们之外,居然还有别人跟来。
真的很邪门!
后面的那些人,兴许也是冲着那些僵尸来的。
他低声叫学生躲到路边的树丛中,走到木牌前,将木牌拔了起来,正要转身将木牌插在路中间,吓住后面的人。不料看到木牌旁边的树丛中倒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失踪的马永玉和许力强。
他忙丢掉木牌,叫其他人过来,将两人从树丛中抬了出来,平放在地上,他脱掉衣服垫在他们的身下。
山区夜凉土冷,人若是长时间躺在地上,会被土内的寒气侵入骨髓,轻则伤风感冒,重则半身不遂。
他顾不上考虑怎么去对付后面跟上来的人,吩咐路子林他们就地找一些干枯的树枝生火。
少顷,火生起来了,几个学生围在火堆边,不住地往上面添柴,火堆越烧越旺。火光中,只见马永玉和许力强脸色乌黑,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
苗君儒在他们的鼻下探了一会儿,鼻息很弱,一摸他们两人的脉搏,虽然也很弱,但脉势平缓,不像中毒的样子。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上,除了一些刮伤外,没有人为造成的重大伤痕。
他们一点是在跟踪耿酒鬼的时候,被耿酒鬼发现了,才不小心中了“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要做的,就是等天明找耿酒鬼,向他赔礼道歉后,求他看在他们两人年少无知的份上,放过他们。
一个学生问:“老师,他们没事吧?”
苗君儒回答道:“没事,等天亮后就没事了!”
他帮耿酒鬼送钱给根娘,无论怎么说,耿酒鬼都欠他一个人情。
路子林问:“他们不是在新寨失踪的吗?怎么会来了这里,而且赶到我们前面去了!”
苗君儒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等他们醒了之后才能够回答了。他盘腿坐了下来,思索着天亮之后怎么去跟耿酒鬼说。
突然一阵惨叫声从他们后面的山林中传来,是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凄厉,令人听得不寒而栗。
一定是根娘和后面跟来的那些人遭遇上了,苗君儒一惊,下意识地起身,拿过一个火把,吩咐那些学生在原地不要乱动后,朝山林中冲去。
他虽然不知道根娘的身份,但是肯定与这件事有着很大的关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愿意看到根娘被人灭口。
任凭枝条和荆棘在他的身上刮出一道道伤痕,他的脚下不停,在山道上飞跃,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几里山路,来到发出惨叫声的山林中。
当他停下来之后,四周出奇的宁静,没有半点声音。
“根娘,根娘!”他叫了好几声,回答他的,只有吹过树梢的山风。
地上有纷乱的痕迹,说明有人曾经在这里剧烈地搏斗过。在一棵山栗子树的下面,他找到了那个装着几十块大洋的钱袋,钱袋被扯破了,大洋落了一地。
他在周围找了一遍,并没有见到根娘的尸体,地上也没有血迹。回到山栗子树下,捡起地上的大洋,装回破钱袋里,等天明之后还给耿酒鬼。
他担心学生那边出事,便急忙返回。当他来到学生的身边时,天边已经露出一线光亮。
天色微明时分,从前面的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人,苗君儒认出是田秃子,忙起身迎了上去。
两人相距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田秃子大声说道:“我师傅猜到后面跟的人是你们,叫我过来对你说,不要再跟了!”
苗君儒说道:“不跟可以,但要麻烦你师傅放过我的那两个学生!”
他把田秃子带到火堆旁,看着躺在地上的马永玉和许力强。
田秃头惊道:“他们两个人我怎么没有见过?难道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苗君儒把他们两个人和姚天宝一同离奇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田秃头在他们两人的身边走了一个圈,说道:“是不是中了别人的什么邪术?”
苗君儒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们一直跟着你们,想知道你们的秘密,才被你们暗算的吗?”
“我们并没有见过他们,就算见到的话,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和他们年轻人计较什么的,怎么会暗算他们呢?”田秃子拍了一下脑袋,说道:“难怪我师傅说这条路上不平静,想走水路呢!”
苗君儒问:“你师傅还说了什么?”
田秃子说道:“也没说什么,只说很不平静,会出事!”
苗君儒问道:“你的意思是别人对他们动了手脚?”
田秃子问:“你是在哪里看到他们的?”
苗君儒从路边捡起那块写有血字的木牌,说是见到这两个学生的时候,他们就躺在木牌边的树丛中。
田秃子用手指在木牌的字上刮了刮,放到口中舔了几下,说道:“是新鲜的活人血,不是死人的!”
当他看到草丛中的那颗骷髅头时,脸色顿时一变,捡起了木牌和骷髅头,说道:“快点把人抬起来跟我走!”
苗君儒要几个学生分别抬着马永玉和许力强,跟着田秃子向山下走去。别看田秃子的个子不高,走起山路来特别灵活,苗君儒他们跟着很吃力。田秃子可不等他们,早就窜到前面去了。
下了山,沿着山谷走了一阵,出了谷口,顺着山道往右拐,走了两三里路,看到前面有一处凸起的山岩,岩下有一个山洞,田秃子就站在洞口等他们。
来到洞前,见洞并不深,但也够十几个人在里面休息的,洞口边上有石头砌成的锅灶,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
那一排僵尸靠着洞壁,身上依然盖着黑布。洞内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茅草,耿酒鬼坐在干茅草上,捧着一个粗大的烟筒抽着旱烟,那块木牌和骷髅头就放在他的身边。
他招了招手,示意苗君儒把抬着的人放在干茅草上。抽完了一筒烟后,他丢开烟筒,起身来到马永玉和许力强面前,分别掰开两人的眼睑看了看,只见两人的眼珠泛红,眼球上布满血丝。
耿酒鬼拿出六支香点燃,口中念念有词,用香火在马永玉和许力强两人的身上来回晃动,待香烧到一半的时候,把香分开,每人头顶各插三支。
田秃子用罐子去不远处的小溪里打了水来,用一个粗瓷碗盛了,摆在一旁。耿酒鬼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刀,割破了中指,让血滴到碗里,又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一张符,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别夹着,迎风一晃,那符立刻烧了起来。
他将烧着的符放到碗里。令苗君儒惊叹的是,分明是小溪里刚打来的水,那符落在碗里后碗里的水竟然象酒一样的燃烧起来。
耿酒鬼一手端着碗,一手撬开马永玉和许力强的嘴,将那碗燃烧着的水分别灌了进去。接着抛掉碗,掀开两人的衣服,双手分别按在他们的丹田部位,渐渐用力。
看着耿酒鬼那吃力的样子,苗君儒大气不敢喘一声,紧张地望着。
耿酒鬼的头上冒出一阵白雾,马永玉和许力强两人脸上的黑气渐渐淡去。耿酒鬼发出一声大吼,随着吼声,马永玉和许力强的口中喷出黑色的血。
耿酒鬼“噗通”一下跌坐在干茅草上,脸色铁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很虚脱的样子,他断断续续地对苗君儒说:“我……没有……办法救他们……”
苗君儒急道:“那怎么办?”
耿酒鬼喘着气说道:“必须找到给他们下蛊的人!”
苗君儒惊道:“你说有人给他们下了蛊?”
耿酒鬼点头:“是一种早已经失传的蛊术,叫勾魂蛊!”
苗君儒呆住了,他自信学识渊博,对苗疆的蛊毒知之甚多,甚至还学会了解蛊之术。可当耿酒鬼说出勾魂蛊三个字的时候,他竟然听都没听说过。大惊之下,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耿酒鬼缓过劲来,但还是一副很虚脱的样子,他斜靠在茅草上,说道:“看在你救过我徒弟,又帮过我忙的份上,我才救你的两个学生,可惜我的能力有限,救不了他们。在半个月内他们不会有事,但是半个月后,就很难说了,也许变得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也许会全身溃烂而死。如果要想他们真正活过来,只有找到替他们下蛊的人,要么讨回解药,要么杀了对方。那人一死,这魂魄自然就回来了。昨天晚上跟在我们后面的,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
苗君儒说道:“我知道,那些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不,”耿酒鬼说道:“是在我和你们中间,他们是从从另一条山道上过来的,要不然的话,你以为是谁下的手?”
苗君儒说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下蛊的是什么人呢?”
耿酒鬼叹了一口气,望着躺在茅草上的马永玉和许力强,说道:“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才遭人暗算!至于是什么人下的手,我也不清楚呀!不过,对方已经留下了印记。”
苗君儒看着那块有血字的木牌,拱手道:“还请您能够指点一二!”
耿酒鬼灌了几大口酒后,铁青的脸色有所缓和,说道:“勾魂蛊其实不是真正的蛊,而是降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南洋那边传过来的,有邪恶的蛊师将降头和蛊术结合,炼成这种让活人变成行尸走肉的邪术。等会他们两个人醒来之后你就知道了,他们和活尸没有什么区别,你就是拿刀把他们的心脏挖出来,他们都不会喊痛。知道勾魂蛊的人并不多,而会用这种蛊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也是十年前一次走脚的时候,在芷江那边遇到过,说起来还是一桩奇事。”
耿酒鬼干咳了几声,继续往下说:“那年我和我的另一个徒弟走脚,停在一间破庙里休息,哪知道有一批人跟在我们的后面,他们可不像我们那样晚上走路,他们大白天都走。我觉得很奇怪,便和徒弟一起去偷看,见那些走路的人,除了表情和动作木讷点外,和活人没有什么区别。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从后面追上来几个人,举刀对着那些人就砍,一刀下去鲜血四溅,但却没有人喊一声痛。领头的几个人和后面追来的人打在一起,其余的人都站着不动。打着打着,后面追来的那些人渐渐不支了,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我看不过去便出手相救,一番拼搏之后,好歹将人救走,可他自己也受伤不轻。我们逃回破庙,那个人被人砍了好几刀,流血过多,已经不行了,临死前说出他是个苗人,是受人之托,带人来救那些被下了勾魂蛊的人。还说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利用勾魂蛊勾走活人之魂魄,变成活死人,利用活死人来偷运烟土。他拿出一夜纸,说是按上面的方法,可暂时保住活死人半个月不被那些人控制,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方法。最后,他求我们去松桃那边找一个叫阿坝头的村子,找一个叫阿昌的人,要阿昌继续带人来救人。”
用活死人来偷运烟土,苗君儒也是第一次听到,他问:“后来怎么样了?”
耿酒鬼说道:“后来他就死了,我去松桃找阿昌,可是我在那边转了一个多月,走遍了松桃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个叫阿坝头的村子。当我回来后告诉我那个已经退隐了的师傅我师傅没有再说话,只叫我以后行脚的时候小心点。后来我几次行脚,都遇上那些人。有一次他们走在我前面,我本想慢慢地跟这他们,哪知道路中间插着一块木牌,写着和这块木牌上同样的字,上面也有一个骷髅头。我就没有再走那条路,而改走别的路了。”
苗君儒正要说话,旁边的马永玉和许力强突然发出一声大叫,从草堆上爬起身,表情木然地往外走。
耿酒鬼叫道:“快点把他们两个人按住,用绳子捆起来。”
在外面几个学生的帮助下,苗君儒总算把他们两人按住,奇怪的是,此刻的马永玉和许力强显得力大如牛,稍有疏忽便会被他们挣脱。
田秃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黑色的牛皮绳,手忙脚乱地帮忙将两人绑住。
耿酒鬼冷冷地说道:“你把你自己的绳子给了他们,你怎么办?”
田秃子说道:“师傅,没事的,我多吃点力就是了,你不是说我们开始走水路,不走山路了吗?”
耿酒鬼朝洞外看了一眼,说道:“是呀,山路不太平。”
苗君儒低声问田秃子:“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就因为我救了你一命?”
田秃子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低声回答:“你没有对师傅说我和那个女人的事,否则他知道一定骂死我!哪有徒弟敢碰师傅的女人的?不过呢,那个女人确实够味,只要是男人,都想和她……”
耿酒鬼骂起来:“你还折腾什么,还不快去砍竹子做竹筏?”
田秃子嘿嘿地笑着,从锅灶旁边拿出一把砍刀,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待田秃子走后,耿酒鬼呵呵地笑起来:“这小子做过什么屁事,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他几年前出师后第一次单独走脚,就去找过根娘了。我年纪也大了,应付不了她,女人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没有人喂饱她,总得偷点野食吧。师徒两共一个女人,让你见笑了,呵呵!”
苗君儒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愿说出来!”
耿酒鬼又灌了几口酒,问道:“她还好吧?”
苗君儒拿出了那个装着大洋的破袋子,把见到根娘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耿酒鬼愣了片刻,说道:“以前她就叫我带她离开那里,我没有答应,原来她是被人控制了。
可是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什么人会控制她呢?”
苗君儒说道:“她是很普通,可是她那死去的男人不普通。”
耿酒鬼说道:“我只知道她男人在外面混过,也不知道做过什么,有一次她拿出一块玻璃球给我看,说那东西比玉还值钱。”
象耿酒鬼这样的人,虽然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但是对于宝石或者钻石之类的稀罕物品自然没有见过,而玉石则见得多。
苗君儒从衣袋里拿出那个老人留给他的钻石,问道:“你见过的是不是这东西?”
耿酒鬼的眼睛一亮:“不错,就是这样的!”
苗君儒微微笑了一下,问道:“难道你不想去救根娘?”
耿酒鬼说道:“那些人我惹不起,我只想将这趟脚走完,就收山不做了!”
苗君儒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这趟脚很凶险,有可能连命都丢掉,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托付我那两件事了。”
耿酒鬼笑了笑,把酒葫芦往前一递,“来,看得起我的话,喝几口酒吧!”
苗君儒也不客气,接过酒葫芦喝了两口,这酒入口甘甜无比,可一下喉咙就顿觉火烧一般呛得他连声咳嗽。烈酒他喝过不少,但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这不是酒,几乎是纯酒精呀!
耿酒鬼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另外加了酒曲埋在土里,都好几年了,我们村里最能喝酒的汉子,喝个两碗就就醉了!也算我们有缘分,听我一句话,这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对你没有好处,把你这两个学生送回去,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熬个几年,等那个人死了,他们也就没事了。”
苗君儒说道:“要是我真想查呢?”
耿酒鬼接过酒葫芦:“你是灵蛇的守护者,也许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就算真要查,一个人单独查,总比一大堆人跟着的好,你不想外面的那几个学生都出事吧?”
苗君儒问道:“我一个人怎么查?”
耿酒鬼说道:“我知道你想跟着我,看溆浦那边什么人来接尸,其实你那么做的话,还倒不如去松桃那边,寻找当年我没有找到的那个村子。如果能够找到他们,和他们联手的话,也许有办法解开事情的真相。”
耿酒鬼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是一块玉佩:“这东西是当年那个人身上的,你拿去吧,对你也许有用,还有那一袋钱,你也拿去,这一路上都需要花钱。”
苗君儒接过玉佩,见是上等白玉,质地纯正,做工精巧,玉佩的背面是一些文字,象极了古代的象形文字,可是又有些不同;字体弯弯曲曲如蚯蚓一般,粗略一看,还以为是道教的符。正面是一副图,一男一女人首蛇身,头部相互凝望,下身却纠缠在一起。看到这样的图案,使他想起了在很多地方见过的伏羲女娲图,也想起了姚万泉那几句没有说完的话。
姚万泉能够说出那样耸人听闻的话,绝对不可能没有理由的。难道他真的见过人首蛇身的人吗?
想到这里,苗君儒也为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吓了一跳。
拿着这块玉佩,就能够有助于找到那个村庄吗?
耿酒鬼说道:“你沿着这条溪边的小路往前走,看到一条大路后,往北走几十里就到晃县了,好自为之吧!”
最后那五个字,他是说给苗君儒听的,但也是说给自己的。
苗君儒再次拱手道:“多谢指点,也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马永玉和许力强被牛皮绳绑着,有时候不住地挣扎并发出大叫,象两个疯子;有时候却非常老实,低着头一步象木偶一样跟着走,看那走路的姿势,和两具僵尸没有多大的区别。
苗君儒他们沿着小溪走了没多远,见田秃子已经砍了几根大毛竹,正在溪边扎竹筏,见他们走过来,忙起身向他们打招呼。
苗君儒要路子林将那把盒子枪送下去,田秃子看到枪后,似乎吓了一跳。
“带着吧,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也好防身!”苗君儒大声说。
田秃子接过枪,插在腰间,憨憨地向苗君儒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也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扎他的竹筏。
这扎竹筏是他的拿手活,以前赶尸的时候,也经常走水路,扎好一个竹筏后,将尸体绑在筏上,用黑布盖住顺着水走,一天一夜能走一两百里。
扎好竹筏后,他就着溪水洗了一把脸,回到崖洞下后,见耿酒鬼歪倒在干草堆上,他开始以为是师傅又喝醉了,可当他看到耿酒鬼的嘴角溢出的血迹后,吓了一大跳,忙扑过去抱起耿酒鬼,叫道:“师傅,师傅,你怎么啦?”
耿酒鬼艰难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快……走……苗教授……他们……”
田秃子哭道:“是不是他们干的?我带人去杀了他们……”
耿酒鬼抓着田秃子的衣襟,“那女人……根娘……告诉许道长,是……”
他一口气没有接得上,头一歪断了气。
田秃子跪在耿酒鬼的尸体前,哭道:“我一定把根娘送到许道长那里!”他仰起头,冲着外面大吼,“姓苗的,我不会放过你!”
苗君儒和他的学生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出了山谷,果然见到一条大路,他辨别了方向,带头往北走去。
大路与山道就是不同,沿途可见背着包袱的山民行色匆匆而过,由于他们的服饰打扮和相貌都与山民相去甚远,引来了不少漠然而怪异的眼光。
走了几里路,见到路边有一个村子。苗君儒花了 5 块大洋,向一家农户买了一头健牛和一辆牛车。
他又找来几根棕绳,把马永玉和许力强牢牢绑在牛车上,其他人坐在两边互相靠着。他则坐在最前面的车辕上负责赶牛。为了不让人见到他额头上的灵蛇标记,找来一块头巾缠住。
尽管牛车很颠簸,可是坐在车上的学生却已经东倒西歪地打起了瞌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好好睡过觉呢。
当他们到达晃县时,已经是下午了。晃县并不大,与一个镇没有什么区别,但人文历史悠久。旧称晃州、晃县。秦汉时期属夜郎国治地,唐宋两朝曾置夜郎县,历时 287 年。晃县历来素有“湘黔通衢”、“滇黔咽喉”之称,是湘黔边界重要的商道和物资集散地。
他们去新寨的时候,并没有经过县城,而是直接从扶罗那边过去的。
他们找了一家叫福满堂的旅社住了下来,几个学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马永玉和许力强弄到房间里,绑在椅子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吃点东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就找上门来了,原来他们的牛车经过大街的时候,早有好事者去警察局报告了。
县政府早有告示,举报土匪者,赏大洋 5 块,抓到土匪者,赏大洋 10 块。
苗君儒简单地向那几个警察说明了他们的身份,那几个警察问了半天之后,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苗君儒和学生们吃过饭,洗了个澡,想好好休息一下,计划第二天从这里租个马车去怀化只要把几个学生平安送回北平,而后他独自一人去贵州找那个叫阿坝头的村子,若是时间来得及的话,他想先去一趟溆浦的仙人湾,看看能否遇到耿酒鬼他们师徒。
刚眯上眼睛,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他开门一看,见店主领着几个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40 来岁,穿着中山装,戴着礼帽的男人,被几个精壮的男人簇拥着。
那个男人脱下礼帽,朝苗君儒点了一下头,问道:“请问您就是北平来的苗教授?”
苗君儒点头道:“是的,我是苗君儒,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说道:“我叫杨贤仁,是晃县的县长,久仰北大苗教授的大名,今得知苗教授带学生来鄙县考古,我作为县长深感荣幸之至啊!我已在本县最好的酒楼备下水酒,还请苗教授赏脸才是。”
苗君儒出外考古,素来极少与官场中人打交道,可现在对方找上门来了,不去的话实在有些失礼。
在杨贤仁的陪同下,苗君儒坐船过了河,来到龙溪古镇的镇江阁,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从里面出来,那孩子戴着虎头帽,身着侗族的民族服饰,粉嘟嘟的甚是可爱令苗君儒感兴趣的是那孩子颈上银制项圈,项圈的下面吊着一小串铜铃,那铜铃大小相同做工精巧之极,与他给姚万泉的那铃铛有几分相似。
杨贤仁在一旁说道:“苗教授对这种民族饰物也感兴趣呀?在我们晃县,小孩子都戴这个,有的长大了还戴着呢。”
苗君儒笑了笑,没有说话,随杨贤仁走了进去。上去后,迎面一副人物肖像画,画中人长须飘飘,对月放歌纵酒,不是李白还能是谁呢?
龙溪古镇是一座有千多年历史的古镇,多位历史名人在这里留下足印,一度被认为是夜郎古国的国都。
“扬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这是唐代诗仙李白为其好友王昌龄被贬为龙标尉时所写下的千古绝句,而这位大诗人当时可能没想到,几年后,他真的随着王昌龄的脚步来到了夜郎。被贬夜郎后,大诗人就曾寄宿于龙溪古镇的镇江阁里。
苗君儒瞟了那幅画几眼,便已看出是清代中期的作品,下面的落款却是水仙道人。水仙道人是明代画家蒋时行的号。蒋时行是浙江长兴人,字邦显。好养生之术,尝筑憩神楼于碧岩,上庵三年不下山,自号水仙道人。善图绘,画真武像尤为独绝,与《上庵图像》、《瀑布龙口圣像》合称三绝。
杨贤仁说道:“苗教授是国内考古学的大家,应该知道这幅话的来历吧?”
苗君儒淡淡地说道:“蒋时行的作品多注重笔情墨趣,讲究意境。以粗笔的水墨和浅绛画法为主,笔法挺秀洒脱简率,恬静平和中具有苍润雄浑气概。可惜这是一副画是清朝中期的人冒他的名画的,但是作者的笔法飘逸洒脱,悲沧有力,使场景与意境二者相融合,不亏为一副上等佳作。”
杨贤仁赞道:“苗教授就是苗教授,一眼就看出是赝品来,我特地请古董界的行家看过,都说是后人仿的。”
杨贤仁的话音刚落,旁边那些坐着的乡绅,一个个早已经站了起来,朝苗君儒点头施礼。
杨贤仁介绍道:“这都是本镇的一些乡绅,早仰慕苗教授大名。”
苗君儒朝那些人看了几眼,对杨贤仁说道:“杨县长,我到晃县前后还不到两个小时,你不但找到了我,还安排了这些事情,好像早就知道我要来似的。”
杨贤仁笑道:“那是,那是,今天上午我就接到本县知名乡绅姚万泉先生派人送来的信,说北大考古学苗教授下午可能会到县里,要我代他接待一下!”
苗君儒暗惊不已,他离开新寨已经两三天,姚万泉居然知道他要到晃县来,而且特地安排人接待。除非姚万泉知道他的行踪,否则怎么能够安排得这么到位?不待他多想,已经被杨贤仁和那些乡绅拖入酒席中。
分主客坐下后,杨贤仁在苗君儒的耳边轻声道:“姚先生在信中说,湘西土匪多,怕您在这边出事,要我安排人送你们去怀化,到了怀化就安全了。他还说,会尽快找到您那两个失踪的学生,叫您放心。”
姚万泉这么做,摆明了是不想苗君儒呆在这里,要人“护送”他们出境,其真正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苗君儒低声道:“那我就先谢谢杨县长了,不过还请杨县长转告姚先生,就说那两个学生我已经找到了,请他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他儿子的事情,我感到很惭愧呀!”
杨贤仁连连点头:“我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客套完后,大家各自敬酒。湘西这边的男人都很会喝酒,几杯下肚后,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乡绅们谈话的内容大多是生意和女人,但苗君儒听出,在这些人的话中,出现频率最多的词语竟然是虎爷。
一群乡绅在谈论一个土匪,看来这个土匪在湘西这边的名气确实够大的。
苗君儒轻声对杨贤仁说道:“自古湘西的土匪就多如牛毛,你这个县长还真不容易呀!”
杨贤仁点头道:“是呀,是呀,本县有一个外号叫虎爷的亡命之徒,纠集了数千山民为匪,流窜于湘桂黔一带,欺男霸女,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政府派军队过来剿了无数次,都无功而返,谁都没办法对付他。听说前两天晚上虎爷带人到了新寨,被姚先生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痛快呀!”
苗君儒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贤仁问道:“还没请问苗教授与姚先生是新知还是故交呀?”
苗君儒说道:“我和他既不是新知也不是故交,有人托我和他见一面。”
杨贤仁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看来那个人一定是姚先生的朋友,姚先生为人豪爽,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做过大事,当然有很多朋友了。”
兴许是太累了,几杯酒下肚,酒意就上来了,苗君儒不愿和杨贤仁再多说废话,便借酒醉靠在桌子上。
见苗君儒喝醉了,杨贤仁便派人将他送回旅店。
在过河的时候,苗君儒看到码头边停着两条乌篷船,几个壮汉正往船上抬两口大棺材,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道士站在船头,一手往水中撒纸钱,一手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
苗君儒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道士,正要仔细看清,不料那道士见到他后,竟然走入船蓬中了。
回到旅社,刚一躺下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醒来,外面早就黑了,从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告诉人们现在已经是三更时分。
他起身走出门,见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两个扶着枪打瞌睡的警察,一定是杨贤仁派来的,明的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实际上却是监视着他们。他并没有惊醒那两个警察,轻手轻脚地转到隔壁的客房。
马永玉和许力强仍被绑在椅子上,歪着头一动也不动,其他的学生则各自躺在旁边,睡得正香。
苗君儒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巨吼,见马永玉和许力强两人象疯子一样的大吼大叫,拼命地挣扎着。
那些学生被惊醒,纷纷扑上前死死按住他们。
马永玉和许力强的眼中射出一种吓人的绿光,两人挣扎了一会儿,逐渐平息下来。马永玉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叫道:“你们困不住我的,我是来自地域的邪魔,我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
这声音凄厉之极,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不安地望着苗君儒。
苗君儒微笑道:“你们不用怕!”
路子林说道:“老师,我们不是怕,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子,万一……”
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苗君儒开门一看,见是一个挎着盒子枪的男人,看到对方的胸章知道这人叫杨八奇,是个连长,杨八奇的后面跟着几个士兵。
杨八奇朝苗君儒敬了一个礼,说道:“我奉杨县长之命来保护你们,刚才是怎么回事?”
苗君儒说道:“谢谢杨连长,没事,没事,我有两个学生得了怪病,有时候会象疯子一样的乱叫,我想只要离开这里就没事了!”
杨八奇向房间内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就在楼下,有事就叫一声,别看这里是县城,晚上也不太平,前两天就有一股土匪进来了,杀了好几个人。”
苗君儒笑道:“有你杨连长在,还怕什么土匪吗?”
“那是,那是,”杨八奇退了出去,在走廊里又训了那两个守在门口的警察一顿,才带人回到楼下。
吼了一阵,马永玉平静下来,垂着头睡了过去。苗君儒叮嘱了一番后,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里,听到那两个警察面带惧色地低声说着话,忙安慰他们道:“不要怕,我的那两个学生已经用绳子捆住了,不会乱来的。”
其中一个警察说道:“我们不是说你的学生。”
苗君儒笑着问:“那你们说什么?”
那个警察说道:“真的是很邪门,几天前,这家旅店里有个女人被杀了?好像也是穿着红衣服,听说是外地来的。算起来,今天是头七呀!在杨连长他们上来之前,我们两个人被你的学生吵醒,想要去敲门,可是看到从你的房间里出来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我们正要上前问怎么回事,那女人朝我们笑了一下,我们不但说不了话,而且连脚步都动不了了。
我们明明看这她从楼梯下去的,可是杨连长却说并没有见到什么女人,你说邪不邪门?穿红衣服的女鬼,很猛的!”
苗君儒的心“咯噔”一下,他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可能有别人的。他不相信头七和女鬼那类的话,但是现在恰逢三更,居然有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从里面出来,确实有些怪异。
他问道:“你们看清那女人长什么样吗?”
那个警察说道:“很漂亮!”
另一个警察说道:“贺老四,我们去向杨连长求求情,不要守夜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可不要让女鬼索了命去。”
被称作贺老四的警察连声点头,两人起了身,急急忙忙往楼梯那边走去了。
苗君儒望着那两个警察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也许是他们眼花,再加上联想到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容易产生幻觉。人在最疲惫的时候,是最容易产生幻觉的。
他打开门进房,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如今是五月,山区的夜晚虽说有些寒冷,但也不至于冷成这个样子。难道真的有异物在他房间里停留过?想起那两个警察的话,当下心里一凛,已经做好了防范准备。
房间的美孚灯还亮着,灯光有些暗淡。记得他离开房间的时候,美孚灯是放在床头柜上的可是现在,美孚灯却被放到窗台边的写字台上。
床头柜多了一页纸,上面有几行用钢笔写的字,字体纤细娟秀,是女人写的:苗教授,要想救你的那两个学生,必须留下来。我说过你要是弄清了整件事的真相,绝对会有震惊世界的考古大发现,或许也能够找到有关那果王朝和万璃灵玉的线索。有人想要杀你,千万注意!
苗君儒想起了那个要他来湘西救姚天宝的女人,莫非那个女人跟着他们来到湘西,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和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若不然,怎么会留下这样的字条?
那两个警察看到的,也许就是她,至于穿上红衣服,只不过是为了让人以为她是鬼,出入方便得多。
这个女人也是一个谜,当初若不是她说能够找到有关那果王朝和万璃灵玉的线索,他是不会轻易答应她的。如今就算她不留下这张纸条,他也会想办法重新回来,找到那个给他的学生下蛊的人,并弄清这些事情的真相。
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正要去窗边的桌上拿回美孚灯,突然看到窗外晃过一个红影,忙打开窗子。只见窗外月光明亮,如银般散落在那些低矮房子的瓦片上,折射出一种诡异的青光。那一栋栋高矮不齐的房子中间,是一条条横竖没有规律的狭窄小巷。由于房子挡住了月光,小巷中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随便什么人往巷子里一躲,都很难被人发现。
他朝四周看了一下,再也没有见到那红色的影子。他倒希望那影子再出现,让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他关上窗户的那一刻,感觉右边第三条巷子口有影子晃动,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见,但隐隐从那边传来打斗声。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看过窗下的地形,有一条宽约 3 米的小街道通往龙溪的一个小码头,人来人往,倒也显得热闹。和这条小街道连接着的,是好几条窄得刚好通过一个人的小巷。
这个县城虽不大,但坐落在水边,房屋建造得相对拥挤,条条小巷相通,如迷宫一般。
从窗口到下面的地面,大约 3 米多高,这点高度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贸然跳下去的话,发出的声音怕惊动那边正在打斗的人。
他想了一下,吹灭美孚灯,轻手轻脚地爬出窗子,一手勾住窗台,让身体慢慢掉落到地面正要往发出打斗声的那边冲去,突然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一种干涩枯哑的声音:“行尸过路,生人回避!”
这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很远,伴随着单调的招魂铃声,显得分外瘆人。
奇怪,要真的是有赶尸的路过的话,声音应该是由远而近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在这声音停止的时候,那边打斗的声音也奇迹般的消失了。
他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四周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整个县城似乎如死了一般的沉寂。
他正要扣住墙壁上的砖缝爬回房间,猛地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