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儒想到的那个人,就是田秃子走尸不见了的朱家鼎。
朱家鼎坐在苗君儒的对面,翘起了二郎腿,笑道:“苗教授来湘西才几天呀,听你这话,好像对这件事知道得还很不少。”
苗君儒说道:“田秃子对我说,他赶的就是姚万泉的妻舅朱家鼎,还有几个朱先生带来的下人,结果到了那家夜店后,居然走尸了!”
朱家鼎说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死,是我的妹妹告诉了我他要向我下手的事,让我做了防备,要不那样的话,怎么能够骗过姓姚的呢?”
苗君儒问道:“不知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朱家鼎说道:“把你的人皮给我,找到那里拿出所有的钻石。”
苗君儒说道:“当年你也参与藏宝,一定知道那些钻石所埋的地点,为什么还要这些地图呢?”
朱家鼎笑道:“那些钻石并不是放在一个地方,而是十四个地方,每个地方只有两个人知道,互相监督着,我们每个人将自己藏宝的地方刻在身上。另外,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也带了一些钻石。”
苗君儒说道:“你们离开那里的时候,是分开走的,所以灵蛇教的人只抓到你们其中的四个人,但是他说,你们身上并没有钻石。”
朱家鼎笑道:“他们只搜了我们的身上,并没有搜其他的地方。”
象钻石那么大的东西,如果数量不多的话,人体身上的一些私密部位是可以藏进去的。苗君儒说道:“出来之后你们见一次面,对不对?是什么原因没有让你们一起去那里取出钻石呢?”
“谁都有私心,都想自己多得一点,所以大家不欢而散,”朱家鼎起身说道:“后来姚万泉找到我,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但是那些人躲在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也无从找起,找了一年多以后,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个。”
苗君儒微微点头,“那个人就是根娘的男人,姚万泉杀掉根娘男人后,命人抬走了尸体,他本可以将根娘杀掉,以防秘密外泄,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派人暗中盯住根娘,因为他知道一定还会有人来找根娘男人的,果然在那些年里,陆续有人来找,可都被他的人杀掉。于是他顺着那些人死前交代的线索,陆续找到了其他的人。暗中将其他的人杀掉,并要赶尸匠将他们的尸体赶经新寨,以来确认死者是不是当年的那些人,二来趁机剥下尸体身上的地图。”
朱家鼎点头:“最后只剩下我和他了,好几次他派人去重庆杀我,都没有得逞。半年前他叫我回来,说是一起去寻找那些钻石,我没有答应。半个月前,姚天宝突然生病,我得到消息后,知道情况不妙,忙赶回来……”
苗君儒插口道:“他叫你回来你都不回来,姚天宝生病你为什么又回来呢?”
这时候,从内屋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被家丁抬进去的袁雄虎。
袁雄虎捂着受伤的地方,被姚朱氏扶着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后,说道:“我还真的上了那个臭婆娘的当,差点连命都丢掉。”
朱家鼎说道:“她男人是第一个被姚万泉找到后下手杀掉的人,死之前把钻石的秘密告诉了她。”
苗君儒知道袁雄虎指的是根娘,他想起了见到根娘的时候,那个被他杀掉的土匪老三,根娘虽然没有办法离开那个村子,但却通过她勾引的男人,了解到姚万泉和朱家鼎,以及虎爷的关系。他说道:“一年前,一个赶尸匠在赶尸的时候,发现了尸体上异常,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于是她设法联系上了虎爷,将发生在尸体上的怪事说了出来。”
袁雄虎点头,“我那时候就开始派人注意赶尸的了,可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直到手下人在山崖下发现那具藏有钻石的尸体。”
苗君儒说道:“于是你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远在重庆的朱先生,恰在那时,姚万泉要他回来商议去取钻石,他并没有回来,因为他怀疑姚万泉根据到手的人皮地图,已经找到了一部分钻石。他一面要你暗中追查这件事,一面联系剩下的那几个人。当你正式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有人找到了你。”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阿妹,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妹看了看其他的人,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我爷爷和许道长商量之后,要我去北平找苗教授来的。”
苗君儒笑了一下,并不理会阿妹说的话,对袁雄虎说道:“你们决定打草惊蛇,就是要一个外人来涉及这件事,于是你们选中了我。姚万泉已经觉察到朱先生的动作,正要实施第二步计划,不料儿子突然得病,其实他并没有通知朱先生,是朱先生你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带着剩下的那几个人上门来谈判的,当然,借口是探望外甥的病。我说的没有错吧?”
朱家鼎的眼中掠过一丝敬佩的神色,笑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们几个人是来找他摊牌的。”
苗君儒说道:“你们这几个人上门来找他,难道就不怕送肉上砧板,他正愁找不齐你们,一次性解决掉呢?”
朱家鼎和袁雄虎听了苗君儒的话之后,相互望了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
苗君儒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 11 块人皮怎么会落到许道长的手里?”
朱家鼎说道:“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问他。”
“恐怕没有机会了,”苗君儒将他和袁雄虎掉下山崖后,被许道长救了的经过说了一遍。
袁雄虎一听急道:“你说是许道长救了我?这可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当时的情形也是没有办法,但是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担心凶多吉少。”
不料朱家鼎却冷笑起来:“人家要的是地图,现在地图已经到了我们的手里,他死就死吧!
也算最后替我们做了一件事。”
苗君儒听了朱家鼎的话后大惊,原以为姚万泉是个心地不正的人,哪知道朱家鼎也是一路的货色,早知道这样,真后悔把人皮的事情说出来。
袁雄虎笑道:“苗教授,真得感谢你在山崖顶上说的那些话,否则我还不知道这小妮子和老鬼的关系,现在有她在我的手里,老鬼那边,可要好好给他一点眼色瞧瞧!”
苗君儒起身道:“虎爷,这件事不关她什么事,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朱家鼎不等苗君儒把话说完,大声叫道:“来人!”
从外面进来两个家丁,在朱家鼎的指使下,不由苗君儒分说,强行将阿妹带了出去。苗君儒也不说话,起身走到一旁的油灯前,拿出那些人皮放在灯火上。人皮遇火即燃,待朱家鼎抢到手里时,已经烧没了。
“你……”朱家鼎从身上拔出一支小手枪,对着苗君儒要开枪,哪知道眼前人影一晃,扣住扳机的手指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定睛一看,苗君儒就站在他的面前。
苗君儒冷冷道:“我看过地图,都在我脑子里装着呢。放掉阿妹,我任你处置。”
朱家鼎说道:“就算我放掉你们,可你的学生呢,你不正是为他们来的吗?虽说姚万泉在这边的势力很大,可是你别忘了,我朱家鼎也不是吃素的。只可惜再聪明的人,也有受人控制的时候。”
他说完后,从身上拿出一封信,递给苗君儒。苗君儒一看信封,见是他托杨连长带到长沙去的那封信,当下大惊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朱家鼎笑道:“没怎么,好吃好喝的,就是不自由而已,他们能不能活着,就看你的了。”
苗君儒说道:“你要我和你们一起去找那些钻石?”
朱家鼎哈哈笑道:“果然是个聪明人!你是国内一流的考古学教授,有你相助,我们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就算有图在手,也不一定能够找得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很邪门,指南针根本没有用,让人辨不清方向,走来走去还是原来的地方。当年我们就在那里面转了一个多月幸亏带去的东西很多,否则饿都会饿死在那里。只可惜了那些蛇人,被枪打死后很快就腐烂,要不然的话,抓一条出来,可以卖个好价钱。”
苗君儒没有说话,他在思索着事情的经过,莫非许道长与朱家鼎是一路人,要他送人皮来新寨,就是要他帮助他们去取出钻石吗?
绝对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能够将 11 块人皮地图弄到手的人,对这件事肯定知道得不少,之所以不愿置身事外,也一定有原因的。他虽然与许道长接触不多,但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许道长的为人,是一位睿智而仁义的长者,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助纣为虐才对。
那么,许道长的真实意图在哪里呢?在这件事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
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朝袁雄虎和朱家鼎说道:“虎爷,朱爷,都安排好了,20 匹马,12 匹骡子,带足了干粮的。什么时候出发?”
朱家鼎说道:“程管家,我们走后,寨子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明天你就安排出殡。”
到现在,苗君儒才知道姚万泉的管家姓程。
程管家似乎吃了一惊,语气有些为难:“朱爷,这么快就出殡,恐怕有些不好吧?姚先生的一些朋友刚接到通知,过几天才到呢,我怕……”
朱家鼎冷笑道:“他人都死了,你还怕什么?把死人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程管家连连点头:“那好,我明天就安排出殡。”
朱家鼎起身,走到程管家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等我们回来后,亏待不了你,够你下半辈子花的。”
程管家陪着笑,嚅嚅地说道:“朱爷,那我可不敢,只要朱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就行,能为朱爷您办事,那是我的福气。”
朱家鼎拿出一个怀表看了看时间,说道:“两个小时后出发,不要惊动那些当兵的,他们要剿匪,就让他们去剿好了。”
程管家转身离开的时候,看了苗君儒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想暗示些什么。
两个多小时后,苗君儒被人押着,和朱家鼎一行 30 多个人悄悄离开了寨子。袁雄虎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坐在一台用椅子做成的滑竿上,由两个人抬着。姚朱氏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女装,骑着马跟在袁雄虎的身边。队伍的后面,有一个两人抬着的小轿,小轿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前面有许多火把在晃动。
走近了些,前面有人跑过来,原来是袁雄虎的人。两批人马会合后,有上百人。一个领头的人走在袁雄虎的身边,两人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苗君儒隐隐听到他们的话中,有许道长三个字,也不知道许道长出了什么事。
袁雄虎听完后,皱了皱眉,低声吩咐那个人几句。那个人连连点头,随后叫了几个人,往另一条山道上去了。
朱家鼎见苗君儒望着那几个人离去的方向,拍马来到他的面前,说道:“有人在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许道长,人好像已经不行了,有人把他送回了道观。你不要胡思乱想,乖乖和我们合作就是。”
队伍一直往北走,日夜赶路,很少停下来休息。苗君儒好几次看到姚朱氏端着食物送进那顶小轿里,走路的时候,有时候偶尔听到轿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象是一个患了重病的人。三天后,他们来到一个小村庄前,这个村庄位于大山脚下,是一个山谷的进口处,村民住的是清一色的吊脚楼。远远望去,可见那连绵起伏高耸入云的山峰。苗君儒按照行程判断,应该到了湘贵川交界的武陵山脉。
村子里走出两个穿着苗族服饰的老人,和朱家鼎说了一通苗家话后,将大家领进村,各自将人安排进村民的屋子里。
进村的时候,苗君儒看到村口有一个块青灰色的石碑,石碑上的文字,居然是商周金文,这种文字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现留存于世上的古迹碑刻也极为少见。更令他惊奇的是,石碑上面的商周金文,翻译成苗语,就是阿坝头。正是冉依土司临死前要他去找的阿坝头,只不过阿昌爷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老人其中的一个,可是眼下他被人控制着,怎么去见阿昌爷呢?
苗君儒和朱家鼎住在一户最上面的吊脚楼里,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村子以及村外的景色,落日的余晖将远近的山岚撒上一层朦胧的金色,看上去变得十分的庄严与神秘。
武陵山脉地处北纬 30°附近,为东西走向,山体形态呈现出顶平,坡陡,谷深的特点。主峰梵净山是一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山。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梵净山就属楚国“黔中地”,秦朝属“黔中郡”,汉代属“武陵郡”,以后一直是“武陵蛮”崇拜的神山、圣山。
梵净山留下了 10 至 14 亿年前形成的奇特地貌景观:孤峰突兀,断崖陡绝,沟谷深邃,瀑流跌宕,亿万年的风雨侵蚀,雕琢了高山石林峰群,鬼斧神工,惟妙惟肖,妙趣天成。立足峰顶,时而千里风烟,一览无余;时而云瀑笼罩,佛光环绕,变幻万千,神秘莫测。
北纬 30°本就有许多很神秘的地方,存在着许多令人难解的神秘、怪异现象。从地理布局大致看来,这里既是地球山脉的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所在地,同时又是海底最深处——西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的藏身之所。世界几大河流,比如埃及的尼罗河、伊拉克的幼发拉底河、中国的长江、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均是在这一纬度线入海。更加令人神秘难测的是,这条纬线又是世界上许多令人难解的著名的自然及文明之谜的所在地。比如古埃及金字塔群,以及令人难解的狮身人面像之谜,神秘的北非撒哈拉沙漠达西里的“火神火种”壁画、死海、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以及令人惊恐万状的“百慕大三角区”,让无数个世纪的人类叹为观止的远古玛雅文明遗址。这些令人惊讶不已的古建筑和令人费解的神秘之地均会聚于此不能不叫人感到异常的蹊跷和惊奇。
范围并不大的武陵山脉,未尝没有留下史前文明的足迹呢?
苗君儒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姚朱氏正命人将那顶小轿和袁雄虎抬进了一间较大一点的吊脚楼。
这几天赶路实在太累了,很多人吃过东西后一躺下就呼呼大睡。苗君儒睡不着,想着这些天才发生的事情,正要起身走出房间,却见门口站有两个人,伸手拦住他。
身后响起朱家鼎的声音,“你想去哪里?”
苗君儒淡淡地说道:“睡不着。放心,我的学生在你的手上,我不会走的。”
朱家鼎没有再说话,顾自躺下睡了。房门口的那两个人没有再拦,任他走出堂屋。
苗君儒也没有下楼,站在堂屋外面那悬空的走廊上,靠着那半人多高的木栏杆,望着那一轮刚升起的明月。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叮了脚背一下,并没有在意。湘西这地方山蚊又大又多,被叮一口能长出一个大包来。
自从他带着学生到达新寨后,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无论是吐拉海大祭司和冉依土司,还是姚万泉朱家鼎袁雄虎等人,似乎都被那双手操纵着,也不知道那只手来自哪里。
这件事一开始就让他觉得很奇怪,所有的人,似乎是朋友也是对手,死了那么多人,难道真的就为了那些钻石吗?
从程管家最后望着他的那一眼,似乎在暗示他什么。程管家为朱家鼎办事的原因,是因为儿子控制在人家手里,迫不得已才那么做。这样的人办事,往往会大打折扣。
潜意识里,他觉得姚万泉不可能那么容易死。朱家鼎是个精明人,但姚万泉也不笨,怎么会那么容易让朱家鼎和袁雄虎得手呢?除非是有意让对方得逞。
既然姚万泉半年前已经进去过,并且取出了一部分钻石,那他大可秘密带回家,为什么还要放在那些尸体里面,大费周折地那么做呢?
想了一会儿,他还理不清头绪,正要回去休息,突然看见他们来的方向出现一点亮光,那亮光来的速度还挺快,还有多久便已经进了村子。
他隐隐看清是一个骑马来的人,那人进村后就下了马,在别人的带领下,进了袁雄虎的那间吊脚楼。稍后没有多久,那人便出来,上马出村而去。
他看着那亮光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转身回到堂屋内,见堂屋的那盏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便用手从衣内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燃,便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一股冷风迎面而来,他暗叫不妙,下意识地低头,身体一斜,同时右手一抄。他本想抓到那个袭击他的人后,再一拳将对方打晕。哪知右手触到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已经将那个人搂在怀中。
凭手感,他知道怀中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的女人。他的手就按在这女人丰满的胸部。大惊之下,忙缩手跳开,大声叫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已经惊醒了吊脚楼内睡着的人,朱家鼎拧开手电筒追了出来。
在手电筒的光线下,苗君儒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年轻姑娘。那姑娘的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筒状东西,正惊恐地望着大家。
苗君儒认得姑娘手里的东西,是一种竹子做的器皿,通常用来装油用了。
朱家鼎走到那姑娘面前,问道:“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那姑娘似乎吓坏了,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直楞楞地望着苗君儒,过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油灯……没油了……我出来加油……”
屋子的主人闻声也出来了,一个劲地向朱家鼎陪不是,正要拖着那姑娘进去,不料有人叫起来:“他们不见了!”
苗君儒猛地想起,是站在门口那两个负责警戒的人不见了,记得他走出堂屋的时候,其中一个正躺在堂屋内的那张靠椅上休息,另一个在堂屋和门口走来走去。他只在外面的走廊上待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响,那两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妈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去找,”朱家鼎朝那些土匪喊道。
这么一折腾,大家睡意顿消,有手脚利索的已经点燃了火把分头寻找。
这户吊脚楼总共才三层,底层关着牲畜,二层和三层都是人住的,每层也就是四间房,没有几分钟就搜遍了,并不见人。
他们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旁边的吊脚楼,没有多久就传来消息,除了村口的那两个人外,其他守夜的土匪都不见了,总共不见了十几个。
不一会儿,姚朱氏和袁雄虎也上来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和朱家鼎进了一间房,关上了房门,好像在里面商量什么事情。苗君儒隐隐听到他们发生了争吵。
当他们出来之后,朱家鼎的脸色很难看,对旁边的几个土匪叫道:“不在这里睡了,通知所有的人,马上动身!”
那几个土匪领命而去。
朱家鼎来到苗君儒的面前,问道:“苗教授,你一直都在外面,难道就没有听到半点动静吗?”
苗君儒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当我进来的时候,这里的油灯就灭了。”
朱家鼎看了看那个苗族姑娘和苗君儒,说道:“这一路上都没有出事,走到这里偏偏出问题了。”
他虽然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袁雄虎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并未离开过苗君儒。
下面那些土匪全被叫起来了,大多数人打着哈欠,脚底打晃,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苗君儒来到下面的时候,见那些村民被土匪驱赶着,来到村子中间的空地上。一时间老人的诅咒声与小孩的哭叫声,充斥着这个原本平静的小村子。那声音回荡在山谷间,显得分外的悲凉与凄惨。
苗君儒侧耳听了一会儿,对朱家鼎说道:“你听到什么没有?”
朱家鼎问道:“听什么?”
“声音!”苗君儒望着那些被土匪推搡着走的村民。
朱家鼎听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摇头,接着问道:“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苗君儒一本正经地说道:“哭声,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从山谷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很惨。”
朱家鼎的脸色大变,“你还听到什么了?”
苗君儒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哭声。”
朱家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声道:“真的是邪门了。十几年前我们进山的时候,住的也是这个村子,那天晚上也有人听到哭声。后来姚万泉为了防止消息泄漏出去,把整个村子的人全杀了,现在住的这些人,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
苗君儒望着朱家鼎,低声道:“所以你们也想和当年一样,把他们全部杀掉?”
朱家鼎说道:“我并不想杀他们,只想知道那些守夜的人是怎么失踪的,这个村子里不只是我们这些人,应该还有外人。”
苗君儒说道:“我也觉得很奇怪,真的没有听到半点声音,那些人怎么会不见了呢?这里已经是苗疆了,是不是万虫邪教或者灵蛇教的人?”
吐拉海大祭司现在应该是在加紧炼飞头降蛊,如果姚万泉真的死了,炼飞头降蛊还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村民都被赶到了村中的空地上,土匪持枪在四面围住,那两个迎他们进村的老头子焦急地站在朱家鼎和袁雄虎的面前,不停地哀求着。
袁雄虎问朱家鼎:“为什么要这样做?”
朱家鼎说道:“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村子里一定有灵蛇教的人,不这样做,怎么能够逼出那些人来?”
袁雄虎问道,“就不能放过他们吗?也许他们都是无辜的?十几年前姚万泉杀光了村子里的人,作孽太大,难道我们也非要这么做吗?我们虽然是土匪,可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朱家鼎声色俱厉地说道:“虎爷,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对这些人也讲江湖道义?”
袁雄虎说道,“我总觉得这样很不妥,要不吓吓他们就行,可别认真,否则我饶不了你!”
苗君儒望着他们两个人,似乎明白了许道长要他尽快将袁雄虎送到新寨的原因。
朱家鼎并不理会袁雄虎,用苗语对那两个老人说道:“如果不说出来,我们只有杀掉你们。”
他的手已经抬起,所有的土匪都将子弹推上膛。袁雄虎一看情况不对,正要出言制止,却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苗君儒一看,正是不久前从屋内出来给油灯添油的那姑娘。
那姑娘大声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他们,你放了乡亲们,我带你们去。”
她说的是当地话,苗君儒不是听得很明白,好在他对湘西这边的方言有些了解,所以能听懂一个大概意思。
朱家鼎冷笑道:“别当我们是傻瓜,杀我们的人,就在你们中间。”
那姑娘说道:“既然你这样认为,那就开枪吧!”
袁雄虎看着朱家鼎,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朱家鼎微微一笑,大声道:“把他们全部带走!”
那些土匪得到命令,如狼似虎一般驱赶着村民向山谷内行去。苗君儒仍然被夹在队伍的中间,回头看时,见带那顶小轿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几个土匪保护着。
进入山谷后,山道很难走,人行的速度也很慢,开始还觉得两边的山势较缓,渐渐地陡峭起来,月光被山遮住了,谷内一团漆黑。每个土匪手上都拿着火把,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火龙在谷内蜿蜒。
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听到前面传来惊叫声。苗君儒跟着朱家鼎来到队伍的前面,只见前面上山的道路突然变窄,两边的大山向中间挤压过来,左右宽不过 10 米。若是白天走进去的话,只能见到头顶的一线天。
就在这一线天的口子上,两边的峭壁上挂着一具具的尸体,眼尖的土匪已经认出,正是他们失踪了的同伴。
朱家鼎有些惊呆地望着那些尸体,过了半晌才对身边的土匪叫道:“还不快点把人给我放下来?”
那些土匪涌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尸体放了下来抬到一旁。
苗君儒望着那些尸体,他也不明白是什么人将人弄死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尸体送到这里,并挂到石壁上。
他检查了一下几具尸体的脚踝,分别看到一些被蛇咬过的痕迹,在其中的一具尸体腰间,发现了几根二三十厘米长的头发,这让他想起了那些见过的立稞族人。这些土匪一定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灵蛇教的人用蛇咬死,躲藏在暗处的立稞族人趁机将人抬走。立稞族人都是赤脚走路,动作轻巧,所以根本不发出声音。
朱家鼎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苗君儒说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死得很奇怪。”
袁雄虎走过来道:“我看,把这些村民都放了吧,带着他们一起,我们根本走不了路,会耽误很多时间。”
朱家鼎想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要经过一个布满机关的树林,我本来想要这些村民走在前面,为我们开路,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其他的人可以放走,但是那个女的不行,她能够有胆量站出来,就说明她不是普通的人,她不是知道什么人下手的吗,就让她带我们去好了。”
苗君儒趁其他的土匪不注意,将身上的一块玉佩交到一个年级较大的村民手里。那村民拿到玉佩之后,眼中露出一抹惊奇之色,迅速将玉佩贴身藏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些村民已经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了,当苗君儒见到那个姑娘时,她已经被人用绳子绑了起来,由两个土匪负责看着,她一路叫嚷着,显得极端的愤怒与不屈。
朱家鼎命人在路边挖了一个坑,将那些土匪的尸体放到坑里,堆上些泥土就算是埋葬了。
队伍进了一线天,由于道路很窄,只能挨个儿过去。两个胆大的土匪走在前面,朱家鼎和苗君儒跟着他们。
过一线天后,眼前豁然开朗,月色下,只见前面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大山谷,脚下的山路沿着峭壁往下,依稀可见谷底那边有亮光。
苗君儒问道:“十几年前,你们也是从这里进来的吗?”
朱家鼎说道:“这条路可以通到松桃那边去,据说三国的时候,刘备的几十万大军出川,其中有一路军队,走的就是这里。后来邓艾偷袭,避过了姜维的军队直捣成都,史书上说他是过阴平摩天岭,实际上他还派了另一支军队,是从这里入川的,一路上还杀了不少苗人。”他指着下面有灯光的地方接着说道:“谷底那里有一座道观,里面据说还有诸葛亮留下的墨迹呢,我们去那里歇息。在往前就没有人烟了。除非沿着那条路到贵州那边,要走一两百里呢。”
好容易来到道观门前,苗君儒见这座道观与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道观不同,门口左右各有一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其雕刻手法精巧,形态逼真至极。整个道观不但规模不小,而且雕檐翘角,气派甚是宏伟。
只是由于在晚上,很多地方无法看真切。
他们在山道上看到的那些亮光,是门栏上那两个大灯笼发出的。
道观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为首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个小道童。小道童的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神色有些害怕地望着站在门口的这些人。
朱家鼎走上前,向那个老道士说明了来意。老道士听完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并说了好几句话,好像要他们注意什么。
进门的时候,苗君儒看到大门内侧的回廊上,有一些用黑布盖住的东西。
朱家鼎低声说道:“老家伙说今天晚上有赶尸匠住在这里,叫我们注意点。”
苗君儒问:“这条路也有人赶尸经过吗?”
朱家鼎说道:“怎么没有?从酉阳和松桃那边过来,这里可是一条捷径。”
偌大的道观,安排几十个人完全不成问题,但是朱家鼎吸取了在前面那个村子里的教训,将所有的人安排在大殿内,从柴房找来一些柴草铺在地上。
那些土匪早已经疲惫不堪,躺在柴草上就不愿再起身了。
苗君儒看到袁雄虎和姚朱氏领着那顶小轿,进了旁边的一间厢房。朱家鼎在大殿门口安排四个守夜的,他则抱着老道士送来的席子,钻到了供桌的下面。
那个苗族姑娘被几个土匪挤在大殿的一个角落里,或许是朱家鼎事先交代过了,他们倒也没敢乱来。
苗君儒看着供桌上的香炉和祭品,看得出这里的香火并不旺,那三尊四五米高的三清神像在昏暗的油灯下,倒显出几分诡秘来。
这么大的一座道观坐落在这种地方,本身就令人感到奇怪。从门口那两只石狮的雕刻手法看,出自唐代名匠之手。进门时上首门匾上的“阴阳宫”三个字,字体苍劲有力,一定出自名家之手。
道观以宫命名倒是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前面那两个字,阴阳宫三个字合在一起,无形之间给人一种进入地狱的感觉。好像这里并不是什么道观,而是阎王的森罗大殿。大殿两边的门楹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日月星辰天生万物有灵气,倒也显得有些气派,也符合道家的思想,但是下联:混沌初开人鬼轮回入我教,不仅与上联毫不对仗,而且缺乏寓意,可仔细一想,单就这下联而言,似乎在告诉人们什么事情。
这个道观似乎隐藏着无法让人知道的秘密。
更让他赶到奇怪的是门后的那几具尸体,赶尸匠在这里歇脚,将尸体放在门后是不错,也符合规矩,可是现在是晚上,按道理,赶尸匠应该赶着尸体上路了。可是尸体仍放在那里难道赶尸匠并不打算把尸体赶走,还是在这里等什么呢?
也许是太累了,没过多久,苗君儒也迷糊了过去。他并不知道,在不远处,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正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