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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死”的山歌

在这方圆三十里的瑶家山寨,有谁不知“大不死”的大名?他的足迹,遍及瑶家山寨的山山水水;他的“歌声”,时常响彻瑶家山寨上空。只要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他简直就是阿弥陀佛转世,不仅仅是他的外貌像极了阿弥陀佛——时时一副笑脸,穿一件粗布衣,袒胸露肚,满脸福相。还因为他的为人最是乐善好施——说来也算自揭家丑,在那最困难的时候,要不是他慷慨地借给我家一担谷子,真不知我们一家人会不会饿死了。

他非常和善。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熟悉不熟悉,只要谁叫一声“大不”,他都会痛快地应了,还会笑着打招呼。土话“大不”与“大伯”同音,但绝不是大伯的意思:“大不”后面省去了一个“死”字,“大不死”意思是“蠢”,本来是个侮辱人的词语,但他可能觉得,别人能够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就已经足够了;也许他还以为别人是在尊称他“大伯”呢,因为他家几兄弟中他是老大;或者,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大不死”——“蠢”呢!

“大不死”到底有多大呢?他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样子,除了脸上那饱经风霜的几条深深的皱纹之外,实在看不出他哪里还有一点老相。他满面红光,没有胡须,头发剪得很短,经常是光头,谁都不相信那上面能长出白头发来。可是有一天,当我问起他的年龄的时候,他却笑眯眯地答道:“我比你爸爸还大两岁!”

我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以为“大不死”是开玩笑。父亲却对我点点头:“是了,他比我大两岁。”这么说,“大不死”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那我真的要叫他“大伯”!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好意思叫他“大不”了。

谁都不知道“大不死”为什么会打一辈子“光棍”,只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一个老婆,不知怎的,跑了。我从他现在的样子推回去想,他那时候肯定是个出色的男人,有力气,外貌也不错,脾气又好。另外,他还有个很新潮的名字:新型。

“大不死”住的地方真不像话。一间很大的屋子,可能是土改的时候分给他的地主浮财,但他只住了一个角落,其他的地方做了别人的牛栏、猪栏,堂屋中间堆着山一样高的牛粪、猪粪。

有人到他睡的地方看过(当然是别人出猪牛粪的时候顺便看的),只看到一堆稻草,没有被子。他可能只有一套衣服,因为谁都没见他换过,也没见他洗过衣服,但他的衣服上没有一个补丁,真是怪事。到了冷天,他就在那件衣服的外面套上公家发的救济棉衣,穿一个冬天不换。

由此看来,也许是因为“大不死”太懒才留不住老婆吧?“大不死”也太喜欢过懒汉日子了!

也真是懒人有懒福。从我懂事那天起,就看到他天天养牛,一直养到现在。在生产队时代,他每天只要上午把牛赶出村外,天黑之前把牛赶回村里,就算完成了任务,工分记最高的十分。

每当公社里要抽派劳力去修路、修水库什么的时候,队里总是要他顶一个名额去,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有十来年了吧。他自己很乐意,被顶的人也挺感激他的。

不知道“大不死”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吃点什么,没见他生过火,而白天晚上又总是看到他在各家各户的门口溜达。

我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多少要缺粮,有红薯吃就算不错了。但是,那些年,“大不死”竟然存了几千斤谷子,只不过是个数字,谷子都借给了别人,而他也没有记账,没有确切的数字,别人借过没有,借了以后还了没有,他都记不得,也可能懒得去记。

如果“大不死”不是蠢得无条件地借粮甚至是变相地送粮给别人的话,我想,也许他早就发了财了。当然话得说回来,如果“大不死”不是“大不死”的话,他手里也许就没有这么多余粮了。

“大不死”之所以借谷子给我家,不仅是因为他的为人好,而且因为他最爱到我家坐。我家住在门楼边,是村子的最中心地区;而我又是个读书人,我尊重他,愿意与他攀谈,他可能还认为我和他一样“见多识广”,跟我有“共同语言”吧?

“大不死”到我家的时候,我们家里的人都不太喜欢搭理他,不仅因为他太脏,还因为他讲话也有点自不量力,喜欢吹自己见过世面,什么都晓得,什么官、什么长都跟他熟悉。

我呢,总是“饶有兴趣”地听他讲,逗他讲,至于他讲的那些东西,我喜欢从反面去理解。当他吹嘘说什么官、什么长都跟他熟悉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笑,因为这让我联想起一个笑话:一个无赖走进一个大官家里,那大官要他“滚出去”,他就得意地回来告诉别人说:“我见过某某大官了,他还跟我讲话呢!”别人不相信,问他那大官跟他讲了什么话,他说:“大官挥着扫把,叫我‘滚出去’。”

也许有人会关心地问:“‘大不死’的生活现在怎么样?”

老话说得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大不死”也真是前世修来的懒福。分田到户以后,村里很多人就把自家的牛交给“大不死”来养,年底的时候,每家给他做一套衣裳,切几斤猪肉,挑一担谷子。

今年又有十五户人家的牛交给了“大不死”来养。

“大不死”每天下午一点左右就一家一家地把牛赶出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再把牛赶回各家的牛栏。

“大不死”赶了几十年的牛真是没有白赶。那赶牛的吆喝声真的有水平,可以说达到了最高境界:豪迈、洪亮、有节奏感,有牧歌般悠扬的韵律。

一路上,“大不死”手握一根食指粗、两米长的竹枝,跟在牛屁股后面,往牛群的左边挥一挥,喊一声“嚯——”,又往牛群的右边挥一挥,喊一声“哈——”,然后快步跑到牛群前面,止住那头最快的、差不多要离群的牛,喊一声“哎——”。这三声,就像是一首歌的一个段落,每隔几分钟,这首歌就重复一遍。每天下午和傍晚,这首歌总是由近而远,由远而近。

干活的人们听到“大不死”的吆喝声,就不约而同地准备出工、收工;读书的小学生听到“大不死”的吆喝声,就不约而同地准备上学、放学。

晚上,“大不死”去后山当护林员,他非常尽职,“执法”严格,不怕得罪人。当然,护林是全村的公益事业,村人的家畜家禽如果被处理了,村民们也都会配合他、相信他而“认罪服法”,所以并没有影响“大不死”的人缘。

每天上午,你还会看到“大不死”抱着他的侄孙不停地说啊说的,到处走啊走的。当然,“大不死”的衣服比以前干净多了。

“大不死”今年已经满八十岁了,真的是大不死啊! xavXUS9ww31HIafCmqdEhuVRmJU9jPOXzo//DkAF6H3yegWLvWHEyfNxAl6EU22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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