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是我学术的快速成长时期。其时正当年华,精力充沛,思维敏锐,胆大心细,下笔千言,一气呵成,曾在一周内完成两篇论文。1984年10月,其中一篇论文发表。我在《陕西中医》样刊刊首登载着我的长篇论文的激动喜悦中,迎来了女儿王欢的出生。看来王欢与伤寒、与中医确有不解之缘。当年她高考报志愿前,我问她为什么只报中医院校,她幽默地说:“我不学中医的话,你那么多藏书谁读呢。”现在她作为西安市中医院的主治医师,静下心来读书,尤其是读理论书籍、读古医书、读长篇论文的机会还是太少。我不吝篇幅把当年这篇论文全文照搬,还是有让她学会读书,养成理论思维的深层意思。此外,《伤寒论》版本问题目前已成热门话题,桂林古本看好,感兴趣者也可阅览。而注视临床实用的看官,直接揭过这几页可矣。下面是刊于《陕西中医》1984年第9卷第5期的原文。
《伤寒杂病论会通》是我省已故名中医黄竹斋先生对白云阁藏本《伤寒杂病论》的整理、校勘、注释本。是书内容翔实,立论宏辩,衷中参西,义理环周,古今注本,未出其右。兹呈管窥,以昭其义。
白云阁藏本《伤寒杂病论》(以下简称本书)比如今通行本《伤寒论》大为充实,更趋实用,已臻完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白云阁本对伤寒论杂病的论述,较通行本内容多三分之一。就其增加的条文来看,主要是通行本中的疏浅之处。如通行本中论脏结,仅是与结胸对照提出,尚无方药对应。至本书,则脏结分为五脏之结,证候处方用药,靡不赅备。如“肝藏结,则两胁痛而呕,脉沉弦而结者,宜吴茱萸汤。若发热不呕者,此为实,脉当沉弦而急,桂枝当归牡丹桃核枳实汤主之”。再如心脏结之连翘阿胶半夏赤小豆汤、肺脏结之百合贝母茯苓桔梗汤、脾脏结之白术枳实桃核干姜汤、肾脏结之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等,皆有此证,则有是方。
又如通行本太阴篇仅8条,出方才二三首。而本书在太阴篇就增加了8条,且皆有证有方,丰富了太阴篇之内容。如“太阴病大便反硬,腹中胀满者,此脾气不转也,宜白术枳实干姜白蜜汤。若不胀满,反短气者,黄芪五物汤加干姜半夏主之”,“太阴病,不吐不满,但遗矢无度,虚故也,理中加黄芪汤主之”。
不仅如此,是书对六淫邪气致病论述比较详尽。卷四专论温病,详载温病脉因证治。如“病春温,其气在上,头痛、咽干、发热、目眩,甚则谵语,脉弦急,小柴胡加黄连牡丹汤主之”,“病温,口渴,咳嗽,衄不止,脉浮而数大,此温邪乘肺也。黄芩石膏杏子甘草汤主之”。在卷四温病脉证并治中,有16条,17首方剂,论述了春温、秋温、冬温、风温等病证,比起通行本仅有一条提起温病二字来说,足以纠详寒略温之弊。同时,此书亦论述了“伤暑脉证并治”“湿病脉证并治”“热病脉证并治”“伤燥脉证并治”“伤风脉证并治”“寒病脉证并治”等内容,远非通行本所能及。
有补充症状的,如“少阴病,咽中伤,生疮,痛引喉旁,不能言语,声不出者,苦酒汤主之”(加着重点者为补充内容,下同);有补充方药的,如“下利,寸脉反浮数,尺中自涩者,必囿脓血,柏叶阿胶汤主之”,“病人如有热状,烦满,口干燥而渴,其脉反无热,此为阴伏,是瘀血也,当下,宜下瘀血汤”;有既补叙病机又提出主方的,如“三阳合病,脉浮大,上关上,但欲睡眠,目合则汗,此上焦不通故也,宜小柴胡汤”;亦有补述治法的,如“少阴病,下利脓血便者,可刺足阳明”。由此可见,本书较通行本,实践经验更为丰富。
本书在文字上也较通行本为优。如通行本之“血弱气尽,腠理开”,而此书则云“血弱气虚,腠理开”,“尽”改为“虚”,方称妥帖。再如“病人有寒,复发汗,胃中冷,必吐蚘”一条,“必吐蚘”似嫌过分肯定,而此书则改为“必吐逆”就比较符合实际。
仲景之方,以精简著称,大凡病情愈危重,用药亦愈精炼,所谓力专效宏。如四逆汤、甘草干姜汤、四逆加人参汤、干姜附子汤是也。然通行本《伤寒论》中药味最多的方剂是麻黄升麻汤,竟达十四味,用治寒热错杂之厥阴坏病。病至危重难治,竟用此庞杂大队之药,难怪后世少用。柯韵伯对此也大加反对,曰:“麻黄升麻汤,其方味数多而分量轻,重温散而畏温补,乃后世粗工之技,必非仲景之方也。此证此脉,急用参、附回阳,尚恐不救,以治阳实之品,治亡阳之证,是操戈下石敢望其汗出而愈哉?绝汗出而死,是为可必。”柯氏慧眼卓识,言若金石,铿锵有声。通行本厥阴病篇条理不清,篇幅也较小,本书不仅增加了条文,而且对麻黄升麻汤也作了修订。即“伤寒六七日,大下后,寸脉沉而迟,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喉咽不利唾脓血,泻利不止者,为难治,人参附子汤主之。不差,复以人参干姜汤主之”。人参附子汤[人参二两,附子一枚,干姜三两(炮),半夏半升,阿胶二两,柏叶三两],人参干姜汤[人参二两,附子一枚,干姜三两,桂枝二两(去皮),甘草二两(炙)],可见本书并不抱残守错,而以实践为据。
另外,此书“伤寒,脉浮滑,此以里有热表无寒,白虎汤主之”一条,解决了对通行本中“表有热里有寒”的争论;禹余粮丸(禹余粮四两,人参三两,附子二枚,五味子三合,茯苓三两,干姜三两)之有方有药,也避免了有名无实的遗憾。由此可见,“古今注本,未出其右”,言之不谬也。
本书广集众论,不泥一家之言,故能基本做到无疑不释,无义不析。如通行本《伤寒论》中的苦酒汤就使人顿生疑窦,原方是“半夏洗,破如枣核十四枚,鸡子一枚,去黄,内上苦酒,着鸡子壳中,上二味,内半夏苦酒中,以鸡子壳置刀环中,安火上,令三沸,去滓,少少含咽之。不差,更作三剂”。试想,一个鸡子去黄后能有多大空隙,如何容得了十四枚半夏及一些苦酒。读本书见方下录陈古愚言:“半夏洗,破十四枚,谓取半夏一枚,洗去涎,而破为十四枚也”一段时,疑团冰释。
注释古书,不在选注之多,而在注释之精。自汉迄今,研究《伤寒论》者,代不乏人,各种注释阐发本已逾400多种,能在浩瀚的医籍中,取精去粗,非博古通今,难以为也。阅览本书,博而不杂,详而有要,亦为一大特点。
黄老先生之于仲景之学探究有年,其注释不乏画龙点睛之处。亦为此书增添了重要的学术价值。
黄老先生结合现代生理解剖知识,阐明三阴三阳之命名意义及实质。认为太阳是躯壳表面部位之术语,以其部位居身之表,面积最大,全部皆受日光,故曰太阳。阳明是口腔至肛门,胃肠表面之术语,以其部位居胃肠之里,为水谷之道路,在身之暗处,谓曰阳明。少阳是躯壳里,脏腑表,腠膜部位之术语,所谓三焦而居半表半里者也,以其部位居脏腑表之空隙,而外通于九窍,受日光者少,故曰少阳。太阴是荣养系统之术语,以其体积占身中之最大,故谓太阴。少阴是血液循环系统之术语,其质量次于太阴。厥阴是神经系统之术语,两阴交尽,故曰厥阴。
《素问·阴阳离合论》曰:“太阳为开,阳明为阖,少阳为枢,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少阴为枢。”本书解释曰:“盖皮肤排泄体中废质从汗腺出,主出而不主内,故太阳为开。胃肠吸收饮食精液以养身,主内而不主出,故阳明为阖。三焦、腠理为通会元真之处,津液传输之道,其气往来上下流通,故少阳为枢。肌肉居身之表,其淋巴腺为胃行气津液散布于外,故太阴为开。精髓居身之里,神经受外界传感传达于脑,故厥阴为阖。血脉行外以充肌温体,行内以化精成髓,内外周流,循环不息,故少阴为枢。六者当开不开,或发泄太过;当阖不阖,或闭塞不通。此汗、下、和解、温、清之治法所由主也。”
黄老经验丰富,在注释原文中,往往以实践经验为注释。如在“结胸证,其脉浮大者,不可下,下之则死”一条下,注曰:“凡当下之证,其关尺二部脉沉实者,方可下之,若浮大而沉分及尺脉微弱无根者,皆不可下。非独结胸一证然也。”短短数语,实乃辨证眼目。又如在“阳明病,脉迟,食难用饱,饱则微烦,头眩,必小便难,此欲作谷疸,虽下之,腹满如故。所以然者,脉迟故也”一条下注云:“头眩与目眩不同,目眩属少阳,而合目即止;头眩属阳明,虽闭目而仍晕转,凡人饮酒饱食之后,多见此候。”此画龙点睛之笔,非久于临证,莫可为也。并在三阳三阴提纲中解释了头眩之理。“阳明中风,口苦咽干,以热由胃上咽而至口,不涉于肝,故无目眩,与少阳以此为辨”。
再如在肺痈条下,引《潘氏续焰》言:“试肺痈法,凡人觉胸中隐隐痛,咳嗽有臭痰,吐在水中沉者是痈脓,浮者是痰。”其后黄老曰:“今验果如其言。又以双箸断之,其断为两段者是脓,其黏着不断者是痰,亦一试法也。”如此言之有物,实有益于后学者。
在《伤寒例》中黄老曰:“……由此可见伤寒例全卷,皆仲景旧论。而方中行、喻嘉言乃谓为王叔和伪作,著论辩驳,肆意诋毁。其后注家多从其说,删而不论,使后学者不知风、寒、暑、湿、温病,时行之所由,皆小失哉。余前撰集注时,亦从旧说而去之。今就本书反复详审,知其所以申明伤寒外感及时行伏气诸病之原因,实不可少之论文也。爰采成注以释其义,虽本书原文少异,然大旨则不悖也。”可见黄老之学问与日俱增,对自己以前的错误看法敢于揭露而追求真理之本来面目,此种治学态度,足资如今著书立说者为法。
黄老抓住《伤寒杂病论》首尾贯通,前后呼应的特点,对仲景隐于字里行间之义,多有阐发。如大柴胡汤条下,黄老注云:“上节言心中悸而烦者,虚也,此节也心下急而烦者实也,上言不可以病日浅而畏实,此言不可以病日久而为虚也。论云:伤寒呕多,所有阳明证,不可下之。而此云下者,以大柴胡汤下其少阳半里之郁热,非下阳明胃肠之燥屎也。盖小柴胡汤为少阳从半表以达于外之方,大柴胡汤为少阳从半里以通于内之方。”
在“厥阴中风,脉微浮,为欲愈;不浮为未愈”条下,黄老注曰:“杂病例云:寸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血气入脏即死,入腑即愈。此节之脉浮不浮,盖验其入脏入腑之诊。”
《伤寒论》六经皆有欲解时一条,现代诸家多认为无临床意义,故不释。黄老深得仲景心法,曰:“三阳病欲解时,皆在日间,魏氏谓正旺时如法治之者,如小柴胡汤云,日三服,从寅之戌也。桂枝汤云,半日许令三服尽,从巳至未也。大承气汤云,得下余勿服,不下明日更服,从申至戌。然证有合并之殊,故诸方之例不必尽同也。少阳居太阳阳明之间,故日三服,历二阳之王时解。”黄老如此灵活运用,是否合乎实际呢?据日本伊藤真次报道,“让人处于恒温的环境中,每三小时一次饮定量的热茶,并记录其前额发的汗,结果在体温上升的早晨,多数不引起发汗反应,而在午后体温有下降倾向的时间内,其结果正好相反,以同样的刺激立即就可以引起大量的发汗”。可见,对于解肌发汗,调和营卫的桂枝汤来说,服药时间放在界于早晨和午后的巳、午、未三个时辰,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医生便可以精确掌握病情、药物用量,防止服药“不汗”,或大汗淋漓之弊病,取得良好的效果。
惜余读之《伤寒论杂病会通》系陕西中医药研究院1982年之铅印本,尚未公开发行。以致此书流传不广。余以为,《伤寒论杂病会通》公开发行之日,即仲景学说发扬光大之时矣。
以上是我在中医学校学习三年、工作四年学经方、用经方、以学为主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积极备考研究生。在这里我说一些有关的话,至现在还有人埋怨“中医专业为什么考研究生还要考外语”?我说“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要是当年不考外语我可能早都考上研究生了”。但是我能想得通,作为高级专门人才的培养,不懂外语怎么行呢?既然是高级专门人才,国家有一个统一尺度,不能过多强调自己的难处,有了外语我们眼界就开阔了,而且交流也方便了,谁敢说中医研究生就只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看病。所以我们不能改变规则的时候就只能顺从规则。外语这个敲门砖确实耗费了我大量精力,要不是学习外语耗费时间和精力,我可能记的方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