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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化

1936
埃德蒙·汉密尔顿

埃德蒙·汉密尔顿是黄金时代之前最为多产和流行的科幻作家之一。1926年,他作为专业作家的首个短篇发表于《怪谈》杂志,在这本杂志上,他因创作低技术的科幻和奇幻混合的所谓“怪科学”故事而首度赢得了名声。汉密尔顿的故事节奏快、动作多,以塑造勇敢的科学家、空间探索者和描写诸如进化错误、星际入侵、行星对撞等范围巨大的威胁著称,以至于粉丝们戏称他为“世界毁灭者汉密尔顿”。汉密尔顿这一时期一些最好的作品被收入1936年出版的《小行星带上的恐怖》,是最早结集出版的通俗科幻小说之一。同一时期的杰出作品还有《时间突袭者》,讲述了一个从不同时代招募一流的士兵组成一支精锐部队,去对抗对文明威胁的时间旅行故事。同时,还有讲述一支泛银河系空间旅,为保护银河文明免受不断挑战的星际巡逻队的系列故事,被收入《撞毁诸日》和《宇宙之外》。汉密尔顿作为惊悚太空歌剧作家的名声为他(以他自己的名字,以及笔名布莱特·斯特林)赢得了为科幻英雄杂志《未来船长》撰写大部分小说的位置。而他在这本杂志的地位最终为他赢得了为《超人》漫画写故事的工作。他也写侦探故事,偶尔也以笔名休·戴维森写纯粹的恐怖小说,其中一些被收入《吸血鬼大师》。汉密尔顿是仅有的几位适应了二战后对科幻小说不断转变的要求的早期作家之一。他的小说《萦回群星》《英灵神殿里的美国佬》《星王》以及《世界尽头的城市》以其生动刻画和集中表现人的心境和动机而引人瞩目。这一时期他一些最好的作品出现在《那外面是怎么样的?》之中。他的“星狼”系列小说,《彼岸的武器》《封闭的世界》和《星狼的世界》,可以跻身战后最好的太空歌剧之列。

一般说来,罗斯的性子最为平和,但在魁北克北部荒野中四天的独木舟之旅将他的好脾气快磨光了。当他们在河边第四次扎下夜营时,他失去了自控,站在那里对他两个同伴大光其火。

当他说话时,他的黑眼睛用力眨着,黝黑英俊但胡子拉碴的年轻脸孔显得愤愤不平。两位生物学家听着他说话,一开始并没有搭腔。格雷白皙的脸上充满愤慨,但较为年长的沃丁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灰色的眼珠平视着罗斯愤怒的面孔。

当罗斯停下来喘气时,沃丁平静地插话问道:“你说完了?”

罗斯深吸口气,好像要继续他的长篇大论一样,不过突然又控制住了自己。“是的,我说完了。”他低沉地说。

“那听我说。”沃丁道,好像一个中年父亲在劝告生闷气的儿子一样,“你乱生什么气呢?我和格雷都还没抱怨呢。我们可从来没说过不相信你告诉我们的事。”

“你们没说不相信,没错!”罗斯带着忽然复发的愤怒大叫着,“但是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吗?你们觉得我从飞机上看到的东西根本是子虚乌有,对不对?你们觉得我把大家拉到这块猎野鸭的鬼地方,去寻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怪物,这根本就是扯淡,对不对?”

“哦,该死的蚊子!”格雷说,同时在脖子上用力拍了一下,一双不友好的眼睛盯着那小小的飞虫。

沃丁下命令道:“等我们扎好营地再讨论吧。吉姆,把旅行背包拿出来。罗斯,你去弄点烧火的柴禾。”

他们面面相觑,嘟嘟囔囔,但却依言而行。紧张的气氛暂时缓和了下去。

等到夜幕降临在这块小小的河边空地上,独木舟被拉到了岸上时,他们整齐的小帆布帐篷已经立起来了。帐篷前一堆火正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格雷向火中加着粗大的松木块,而沃丁在火上烤着咖啡、热蛋糕和必不可少的培根。

火焰虚弱地晃动着,照亮了这片被大树干像墙一样从三面围住的小小空地,照着全身裹着卡其布衣服的三个邋遢鬼以及一团白色的帐篷;照到了麦克诺顿河的湍流上,它们轻响着向小鲸河流去。

他们沉默地进餐,也同样沉默地用野草清洗锅碗。沃丁点上了烟斗,另外两个抽上了皱巴巴的纸烟,然后他们摊开四肢躺在火边,聆听火焰的噼啪、河水的呜咽、树枝的飒飒哀歌和昆虫孤独的吱吱鸣叫。

最后,沃丁在靴子跟上敲了敲烟斗,坐了起来。

“好了,”他说,“现在我们来解决刚才的争论。”

罗斯看上去有点羞赧。“我想我太激动了。”他克制地说,然后又加了一句,“尽管如此,你们也太不相信我了。”

沃丁平静地摇摇头。“不,我们相信,罗斯。当你告诉我们你飞过这片荒地,看到了闻所未闻的怪物时,我和格雷都相信你。如果我们不信你的话,你认为两个忙碌的生物学家会丢下手头的工作,跟你来到这里,跑进这无边大森林里去寻找那些你看到的东西么?”

“我知道,我知道,”飞行员不满地说,“你们觉得我发现了某些奇怪的东西,你们觉得冒险来这里找找看或许是值得的,但是你们不相信我所描述的那些东西的样子。你们觉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是么?”

沃丁第一次回答得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罗斯,”他委婉地说,“如果说你只是在从一英里的高空俯览下方时,扫了一眼那些东西,那么眼睛也可能出错。”

“扫了一眼?”罗斯重复道,“我告诉你们,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们,就跟看到你们一样。没错,是在一英里的空中,但我有副大双筒望远镜,我是用它看到它们的。

“那地方离这里也很近,就是在麦克诺顿河和小鲸河交汇处向东一点儿。我当时在为政府测量哈得逊湾的地形,已经干了仨礼拜了,正快速地向南飞去。我想飞到两河的交汇口,所以我降低了一点飞行高度,并且用上了双筒望远镜。

“然后,就在那里,在河边一块空地上,我看到了有东西在发光,然后看到了——那些东西。跟你们说,它们看上去不可思议,但我看得很清楚!我盯着它们,一时间把什么河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它们是巨大、闪亮的东西,像是一堆堆发光的水母。它们是如此透明,以至于我能通过它们看到下面的地面。它们至少有一打之多,当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正滑过那一小块空地,就像在流动一样。

“然后它们消失在了树下。如果附近一百英里内有块空地足够大,能够着陆,我会降落然后寻找它们,但是没有,所以我只能作罢。但我疯狂地想要搞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当我把这故事告诉你俩时,你们同意用独木舟来这里寻找它们,不过现在我觉得你们不怎么相信我了。”

沃丁若有所思地看着篝火。“我想你看到了某些怪异的东西,没错,某些怪异的生命形式,所以我才愿意来这里进行搜索。不过那些你描述的像水母一样的、透明的、滑过地面的东西……自从最早的原生质生物以来再没有什么东西是这样的了,而那是地球生命的起源,亿万年前它们在我们年轻的世界上滑行过。”

罗斯争辩说:“如果那时候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它们不能留下和自己一样的后代呢?”

沃丁摇了摇头。“因为它们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不同的、更高级的生命形态,开始了生命的伟大上升之旅,直至人类。那些早就已经死去的单细胞原生质生物只是开始,是生命粗糙低下的起源。它们逝去不见,而它们的后裔并不像它们。我们人类就是它们的后裔。”

罗斯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不过那些最初的生物,它们最初是从哪里来的呢?”

沃丁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生物学家也不知道,而且很难猜想这些原生质生物最初的起源是什么。有人认为它们是自发地从地球上的化学物质中形成的,不过这一点也被人否定了,因为事实上现在并没有发现从无机物中自发形成过这样的东西。它们的起源还完全是个谜,不过不管它们是怎么出现在地球上的,它们是最初的生命,我们遥远的祖先。”

沃丁的眼睛如在梦中,好像忘记了身边的两个人,盯着篝火,如同看到了幻象。

“这是多么伟大的传奇!从粗糙的原生质中,生命攀升到了人类的高度!一系列重大的变化让我们从那种最初的低级形式变成了今天的卓越生物。而这一切不会在地球之外别的星球发生!因为科学已经几乎确定了,进化变异的原因在于地球内部的放射性矿藏的辐射,作用于一切生物的基因。”

他瞥了一眼,发现罗斯虽然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却一脸茫然,还伴着一丝苦笑。

“我敢说这对你像是听天书,我会试着解释。地球上每一个活着的生物,其生殖细胞中都有特定数量的微小棍状物,被称为染色体。这些染色体是由我们称为基因的小粒子串组成的。每一个基因都有一种强大的、各不相同的控制力,能够影响从该生殖细胞中生长出来的生物的发育。

“一些基因控制生物的颜色,另一些控制其大小,还有一些控制其四肢的形状,等等。如果从该生殖细胞中生长出来生物的每一个特征,都和同种的其他生物大不相同,它事实上就会成为一个新种。这就是新物种出现在地球上的方式——进化演变的方式。

“生物学家对此知之已久,并且一直在寻找这种突然的巨大变化——他们称为变异——的原因。他们想找出,是什么如此剧烈地影响着基因。通过实验他们发现,X射线和不同种类的化学射线,如果照射到生殖细胞的基因上,会让它们产生巨大变化。而从这种生殖细胞中生长起来的生物将会变成一个经过剧变的生物体,一个变种。

“因为这一点,许多生物学家现在相信,地球内部辐射矿藏的辐射作用于地球上的一切活物,乃是产生物种持续变化、变异的原因,它使得生命沿着进化的道路直到今天的高度。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在除了地球之外的其他世界,或许不会有进化过程产生。很可能在其他星球上,没有类似的辐射矿去作用于基因,产生变异。在其他的世界,最初的原生质生命或许会永远保持不变,直至无穷代。

“而地球上不是这样,我们是多么幸运啊!变异接着变异,生命持续变化,演进到新的、更高的物种,直到最初的粗糙的原生质通过无尽变化的形式,变成了至高的成果——人类!”

沃丁的热情让他滔滔不绝,不过现在他停下来了,笑着重新点上了烟斗。

“抱歉我就像个给大学新生授课的老学究一样,罗斯。不过那是我主要的思想,我的固有观念——生命通过漫长岁月的精彩攀升。”

罗斯也若有所思地望着篝火。“你倒是把它说得很精彩。一个种变成另一个,越来越高级……”

格雷站在火边上伸了伸懒腰。“好吧,你们两个人沉思这个去吧,不过我这个粗俗的唯物主义者现在要模仿遥远的无脊椎动物祖先,返回到卧倒态啦,换句话说,我要睡觉去了。”

他看着罗斯,年轻而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怀疑的微笑,然后说:“现在没那么不舒服了吧,伙计?”

“别提了,”飞行员也向他微笑道,“今天划桨可够受的,而且你们看上去也确实很怀疑。不过你们会看到的!明天我们将会到达小鲸河的河口处,我敢打赌,我们最多搜索上一个钟头,就能看到那些水母怪物了!”

“希望如此吧,”沃丁打了个哈欠说,“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从一英里的空中往下看,你的视力如何了。还有你把两个科学家拉到这里来,究竟有没有价值。”

过了一会儿,当沃丁在小帐篷里,躺在毛毯下,听着格雷和罗斯的鼾声,睡意惺忪地看着火堆的余烬时,他又想起了这事。那天罗斯从疾飞的飞机上向下那匆匆一瞥中,看到了什么呢?某种古怪的东西,沃丁敢肯定,因此他才千辛万苦来这里寻找。但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他所形容的原生质生物,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可能么?如果像那样的东西一度存在过,为什么它们不能——它们不能——

沃丁不知道他是何时睡着的,直到他被格雷的叫声惊醒。这不是平常的叫声,而是某个人忽然被令人魂飞魄散的恐怖所袭击时发出的惨叫。

他睁开眼睛,顺着叫声看去,那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在帐篷门外面,在群星下若隐若现。一堆深色的、无形状的物质在空地上隆成一团,在星光下反着光,挪动着滑进帐篷,在它后面是与之相似的其他东西。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沃丁看来,它们的动作不是连贯的,而是一连串快速而间断的场景,如同电影中相接的胶片。

格雷的手枪向着第一只进入帐篷的黏稠怪物喷出了红色的火焰,一刹那的闪光照亮了那个宛若海市蜃楼般模糊闪烁的一团玩意儿,以及格雷恐惧而僵硬的脸和正在毛毯里寻找自己手枪的罗斯。

然后那个场景消失了,立刻接着另一个:格雷和罗斯都僵硬不动,宛如石化,然后重重倒下。沃丁知道他们都死掉了,但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一点。闪光的怪物们还在络绎不绝地进入帐篷。

他扯开帐篷的布,跑到了空地的冰冷星光之下。他跑了三步,然后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住动不了,但是事实如此。

他死死地钉在那里,大脑绝望地命令手脚动起来,但四肢并不买账。他甚至不能转身,不能移动身上的一根肌肉。他站在那里,脸朝着被星光照亮的河流,被一种奇特的、彻底的麻痹害得一动不动。

沃丁听到身后帐篷里沙沙的、滑动的声音,现在从他后面,几只闪光的东西进入他的视野。它们围着他,看上去大概有一打,现在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它们了。

不,它们不是噩梦。它们真实无比,分布在他四周。一团团无形状的、黏稠透明的水母。每一个大约都有四英尺高、三英尺宽,不过它们的形状总在持续发生细小的变化,很难确定其大小。

在每个透明体的中心,是一个黑色的、碟形的圆团或核心,除此之外这些造物什么都没有,没有四肢也没有感官。不过他看到它们能够伸出伪肢,有两只怪物将格雷和罗斯的尸体用这样的触手抓起来,提出来,放在沃丁身边。

沃丁仍然不能移动任何一块肌肉,但他能看到那两个人僵硬而扭曲的脸孔,看到手枪仍然被他们抓在手心。当他看到罗斯的脸时,他想起来了。

那飞行员在飞机上看到的东西,他们来到北方寻找的水母一样的生物,它们就是围在他身边的怪物!但它们是如何杀死罗斯和格雷的?它们是怎么让他石化不动的?它们是什么?

“我们将会允许你移动,但是你不要尝试逃走。”

沃丁晕眩的头脑更加迷惑了。是谁在跟他说话?他什么也没听到,但是他却以为自己听到了。

“我们会让你移动,但是你绝对不要尝试逃走或伤害我们。”

他确实在他的脑海中听到了这些话,尽管他的耳朵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而现在他脑海中听到了更多的话:

“我们通过思维脉冲的传递对你说话,你有足够的思维力理解我们吗?”

思维?这些东西有思想?沃丁看着那些发光的怪物,为这个念头而战栗起来。

他的想法显然到达了对方那里。“我们当然有思想,”思维的答案进入他的大脑,“我们现在打算让你移动,但是别试着逃走。”

“我——我不会试的。”沃丁在脑海中对自己说。

一刹那,笼罩他的麻痹感消失了,他站在一圈发光的怪物中,手和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现在看到了,它们一共有十个。十个奇形怪状,堆积成一团的发光水母,紧紧围绕着他,如同来自不可知之处的、遮住头没有脸的鬼怪。其中一个站得离他比其他的更近,看上去是首领和发言者。

沃丁慢慢地看了一圈它们围成的圈子,然后低头望向他死去的两个同伴。在令他的灵魂冻结的陌生恐怖中,他看到他们,忽然感到一种心痛的怜悯。

从那个离他最近的怪物那里,一个强有力的念头进入了沃丁的大脑:“我们并不想杀死他们,我们来这里,只是想俘虏你们三个,和你们交流。但当我们感觉到他们打算杀死我们时,我们迅速进行了反击。而你并不想杀死我们,只是想逃走,我们也就没有伤害你。”

“你们想从我们——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沃丁问,他一边想,一边用发干的嘴唇低语了出来。

这次没有回答。那些非尘世的东西站着沉思不动,组成一个沉默的环。沃丁感到他的头脑在沉默的紧张下几乎要破碎掉,他叫出声,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这次答案来了。“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在探测你的思维力,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智能理解我们的观念。虽说你的头脑看上去处于极为低等的层次上,不过它似乎能够充分把握我们想要传达给你的,让你理解我们的内容。

“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再次警告你,你不可能逃脱,或者伤害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你打算这么做,只能给自己招来灾难性的后果。很显然,你对精神能量一无所知,所以我要告诉你,你的两个同伴是被我们用纯粹意志的力量杀死的,而你的头脑无法指挥你的肌肉,也是出于同样的力量。通过我们的精神能量,我们可以完全消灭你的身体,只要我们愿意。”

有一刹那的停顿,在那小小的沉默的空隙中,沃丁混乱的头脑绝望地想抓住一线清明,一点确定性。

然后那意识的声音又出现了,仿佛在他的头脑中,有一个真实的声音在说话:

“我们来自某个星系,这个星系的名字——如果尽量用你们的发音来说的话——叫做阿克塔。阿克塔星系距离这个星系有亿万光年之远,远在三维宇宙的边界线之上。

“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统治了阿克塔星系。我们是这样一种生物,可以用思维能量传递自己,产生物质力量以及任何我们所需要的效果。因为这一点我们迅速征服并殖民了整个星系,不需要任何交通工具就能从一个太阳到另一个太阳。

“将阿克塔星系的一切物质置于自己控制下之后,我们望向了更远的地方。在整个宇宙中,大约有十亿个星系,我们认为应该对它们全部进行殖民,让整个宇宙的物质都适时归于我们的控制之下。

“我们的第一个步骤是增殖自己的数量,增加许多倍,直到适于开展殖民全宇宙的伟大任务。这并不困难,因为繁殖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分裂而已。当所需要的数量齐备之后,他们被分为四支大军。

“整个三维宇宙空间被这四支大军分为四份,每支军队去殖民它的那一份宇宙,因此他们从阿克塔星系出发了,庞大的军团向四个不同的方向进发。

“在远古时代,其中一支大军中的一部分来到你们的银河系,分散开来,去精心殖民每一颗可以居住的星球。当然这一切花了很长时间,但我们的生命长度远远超过你们,并且我们认为种族的成就超越一切,而个体的成就微不足道。在对这个星系的殖民中,数百万阿克塔人来到这颗恒星,在九大行星中,只发现这一颗行星是可以居住的,从而安顿了下来。

“有一条规则:整个宇宙各个世界上的殖民者都必须和我们种族最初的故乡阿克塔星系保持联系。以这种方式,我们的族人——他们如今已经占有了整个宇宙——能够将全部知识和力量集中于一点,发出命令,进行改变宇宙的伟大事业。

“但当殖民的阿克塔人来到这里之后不久,我们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这个世界的消息。当我们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时,只不过将其暂时搁置,因为我们想再过几百万年,总会收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消息的。但一直杳无音讯,直到十亿年的沉默之后,阿克塔的领导委员会命令向这个世界派遣一支探险队,以便弄清楚其殖民者保持沉默的理由。

“我们十个人组成了这支探险队,我们来自一颗你们称为天狼星的恒星,距离你们的太阳很近,我们是那里的殖民者。我们被派遣全速来到这里,弄清楚为什么这里的殖民者没有发出报告。所以我们通过精神能量穿越虚空飞行,越过恒星之间的距离,几天前到达了你们的世界。

“想想我们在你们的世界降落时的迷惑吧!这个世界不是到处都有像我们一样的,从最早的殖民者传下来的阿克塔人。这里并没有被阿克塔人用精神力控制,而是一颗野蛮的行星,充满了古怪的生命形式!

“我们停留在着陆的地点,就是这里,花了一些时间派出我们的幻影,用精神力扫描了整颗行星。我们的迷惑增加了,因为我们从未见过如此怪诞而堕落的生命形式。而在整颗星球上,看不到一个阿克塔人。

“这点让我们非常困惑。在这个世界上殖民的阿克塔人到哪里去了呢?我们强大的殖民者及其后裔当然不可能被这颗星球上居民那微弱的可怜的思维力所战胜和毁灭。但是他们在哪里呢?何时消失了呢?

“所以我们打算抓住你和你的同伴。虽然我们知道你们的思维力很低,但是尽管如此,你们也应当知道一度占领过这颗星球的、我们的殖民者变成什么了。”

思维流停顿了一刹那,然后一个清晰的问题插入沃丁的脑海:

“你有任何关于我们的殖民者下落的消息么?有任何他们离奇消失的线索么?”

麻木的生物学家发现自己在缓缓摇头。“我之前从未——从未听说过像你们一样的生物和什么精神力。它们从来没有在我们所知道的地球上存在过,而我们现在基本知道整个地球史。”

“不可能!”阿克塔首领的意识咆哮道,“如果你们知道这颗行星的全部历史,你们当然会保有某些关于我们强大的族人的知识!”

从另一个阿克塔人那里出现了一个意识,发送给首领,却也间接侵入了沃丁的大脑。

“为什么不通过这个生物的大脑去看看这颗行星的过去呢?看看我们自己能发现什么!”

“好主意!”首领高声道,“他的精神应该很容易探测。”

“你们要干什么?”沃丁颤声叫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回答让他平静和安心下来。“我们要做的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打算通过解读你脑中的遗传记忆而探索你们种族的过去。

“在你脑中没有使用的细胞里,铭刻下了遗传的种族记忆,一直追溯到你最早的祖先。通过我们的精神力,我们将让这些被埋葬的记忆暂时复活,并在你脑海中显现。

“你会感觉到同样的感觉,看到同样的场景,和你亿万年前的远祖一样。而现在围在你身边的我们,将能够读取你的大脑活动,看到你所看到的,窥视这颗行星的过去。这并没有危险。物理上来说你仍站在这里,但精神上你会回溯亿万年。我们将首先把你的头脑推回到我们的殖民者大约刚来到这里的时间,看看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些思想刚刚侵入沃丁的头脑,他身边星光下的场景和一团团的阿克塔人就都消失了,他的意识仿佛在一团灰雾里打转。

他知道物理上他并没有移动,但精神上他有一种高速运动的感觉。他的思想似乎在不可思议的鸿沟上旋转,他的头脑正在爆炸。

然后,忽然灰雾消散了,在沃丁的脑海中,一幕陌生的新场景渐渐显现。

这是他感觉到,而非看到的场景。通过并非视觉的感官,这一幕呈现给他的头脑,但却和看到一样的生动真实。

他通过这些奇异的感官,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球,一个由灰色海洋和粗粝的石头大陆组成,而上面没有一丁点儿生命的世界。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雨终日不停地下着。

沃丁感觉自己正在坠入这个世界,身边还有一大群古怪的同伴。他们每一个都是无形无状的发光单细胞体,在中心有一个黑色的核。他们是阿克塔人,并且沃丁知道他自己也是阿克塔人。他和其他人一起,穿越浩渺空间,来到这个世界。

他们一堆堆地降落在这颗粗粝而毫无生命的行星上。他们运用自己的精神力,通过精神能量的远程操纵力量,改变了物质世界,让它适合自己。它们建立起伟大的建筑和城市——并非物质的,而是思想的。他意识到一大堆询问、探索、实验和交流,但这些在动机和成果上都超越了他目前的人脑所能理解的范围。忽然,一切又陷入了灰雾之中。

雾气几乎立刻散尽,现在沃丁看着另一幕场景。这是时间上较后来的。现在沃丁看到,他仍然是阿克塔人中的一个,而时间使阿克塔军团产生了奇怪的变化。它们从单细胞变成了多细胞的生物,而它们不再是一模一样的了。一些是固着的,依附在一个地方,另一些是移动的。一些在水里活动,另一些在陆地上。几代之后,某种东西改变了阿克塔人的身体形态,让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这种身体的变质伴随着与之同源的精神变质。沃丁感到了它。在思想之城中,寻求知识和力量的固有进程变得迷惘而混乱。思想之城自身也消失了,阿克塔人不再有足够的精神能量去维持它们。

阿克塔人尝试确定是什么在他们身上造成了这种奇特的身体和精神变质。他们认为有某种东西影响了他们的身体基因,但他们猜不到那是什么。在其他任何世界他们都没有如此变质过!

这一场景很快变成了很久之后的另一幕场景。沃丁现在通过视觉看到了这一场景,因为那时候的祖先——他正是通过祖先的头脑去看的——已经演化出了眼睛。他看到变质已经越来越深化,阿克塔人的多细胞身体一再受着复杂化、多样化之疾的侵袭。

现在,最后的思想之城也已经逝去。一度强大的阿克塔人已经变成了丑陋复杂的有机体,它们的变质进一步发展,有些在水里爬着游着,有些在岸上固定着。

它们仍然保留着祖先的某些原初精神能量。沃丁认出来,这些陆上和海里变质而成的古怪生物,生活在古生代晚期。他们仍然疯狂而徒劳地努力阻遏变质的可怕进程继续下去。

沃丁的头脑跳跃到一个更晚的场景,在中生代。现在扩展了的变质进程让殖民者的后裔们变成了一些更加可怕的种族。他们现在长出了蹼足、鳞片和利爪,成了居住在地上和水中的爬行动物。

这些变化得不可思议的生物仍然稍微保留了祖先残存的精神力。它们徒劳地试图和在遥远星系中的其他阿克塔人联络,告诉他们自己的困窘,但他们的精神现在太微弱了。

然后是新生代的场景。爬行动物变成了哺乳动物,阿克塔人向下的进程走得更远了。现在只有最少许的原初精神力留在这些退化的后裔中。而现在这些可怜的后代们产生出了一种甚至比其他种类更加愚蠢而缺乏精神力的物种:地上的猿类。他们一队队叽叽喳喳,争吵不休,漫游在平原上。阿克塔人遗传中的最后的一点点追求高贵、整洁和克制的古老本能,已经在这些生物身上几乎殆尽。

然后,最后一张图景充满了沃丁的大脑。这是今天的世界,是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但是现在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审视和理解它:这是一个变质达到了最后极限的世界。

猿类变成了更弱的两足动物,它们失去了几乎全部的古老的阿克塔精神的遗传,一个原子也没留下。这些动物也失去了许多在他们之前,即使到了猿猴还仍然保留的感知。这些造物,这些人类,现在更加加速地变质下去。最初,他们像动物祖先一样为了食物而杀戮,然后他们学会了用杀戮来找乐子。他们学会了组成团体、部落、国家和国家联盟来相互杀戮。在他们变质的疯狂中,他们杀戮彼此,直到地面变成血海。

他们甚至比之前的猿类更加残忍,残忍到了疯狂的地步。在他们持续的无理智中,他们在丰饶中饥荒饿死,在自己的城市中屠戮彼此,在迷信恐惧的鞭打下畏缩着——这些之前的生灵从未有过。

他们曾经是智慧之王古阿克塔殖民者们最后的、可怖的后代,是最为变质的产物。现在其他的动物渐渐濒临灭绝,这些丑陋的怪物,很快会在疯狂中消灭彼此,结束整个可怕的故事。

沃丁忽然恢复了意识。他站在河边空地的星光下。十个无形状的阿克塔人仍然在他身边围成一个沉默的圆圈。

那些宏大而可怖的幻象经过他的头脑,带着不可思议的生动鲜活,他从中醒来,仍然迷茫昏乱。他转向那一个个阿克塔人,他们的思想侵袭着他的大脑——强烈、阴郁、被可怕的恐怖和憎恶所震动。

阿克塔首领受到创伤的意识砸进沃丁的头脑。

“所以那就是我们那些来到这个世界的阿克塔殖民者!他们变质了,变成了越来越低级的生命形式,直到这种可怜的无理智的生物充斥着这个世界,而它们是他们最后的后裔!

“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死亡和恐怖的世界。这个世界以某种方式毁坏了我们种族的基因,在身体和精神上改变他们,让他们一代代不断变质下去,我们看到可怕的结果就在我们面前。”

另一个阿克塔人震惊的意识问道:“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首领严肃地说,“这种变质,这种恐怖的变化,已经走得太远,我们现在无法再扭转了。我们智慧的兄弟来到这个毒化的世界,变成了恐怖的东西,而我们现在不能让时间倒流,从他们的后裔、这些退化的东西中恢复他们了。”

沃丁找回了他的声音,尖声叫了起来。

“这不是真的!”他叫道,“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谎言!我们人类不是向下退化的产物,我们是亿万年向上的进化的结晶!告诉你们,我们肯定是的!因为如果你们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我们根本不想活下去,我根本不想活下去!这不可能是真的!”

阿克塔首领向其他的无形状体发出了一个意识,触及了他发狂的头脑。这种思想带着些许怜悯,却强烈地充满超人类的憎恶。

“来吧,我的兄弟们,”阿克塔人对他的同伴说,“在这个让灵魂病倒的世界,我们没什么可以做的了。我们走吧,以免我们自己也中毒而变化。我们将向阿克塔发出警告,告诉他们这个世界被毒化了,这是一个变质的世界,让我们种族中的任何人以后都不要来这里,以免重蹈那些人的覆辙。

“走吧,让我们回到自己的恒星去。”

阿克塔首领隆起的一团身体变平了,成了一个碟形体,缓缓升到空气中。其他人也变化形状并排成队列,随他而去,只剩下呆呆的沃丁看着他们变成一列星空中闪烁的光点。

他蹒跚向前了几步,朝着远去的光点疯狂地挥动着拳头。

“回来!你们这些该死的!”他大喊着,“回来,告诉我这是个谎言!

“这肯定是个谎言——肯定——”

现在夜空中已经没有了阿克塔人的踪影。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降下来包围着沃丁。

他又向着黑夜叫了几声,但只有遥远的回声回应着他。沃丁怒目瞪视着,步履蹒跚,如同行尸走肉,他的目光落到了罗斯手里的手枪上。他一声大叫,抓起了枪。

森林的静谧猛然被一声尖锐的爆响所打破,那声音回荡了片刻,很快消失了。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只有河水流淌不息的潺潺声。

宝树 译 PPmf3iySg9OYCuZ/R6MqpHhD5ta9EiTdFkAFlx2zTA5QONrjhD7tUFAD7n+ChZ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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