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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百年阔别

太阳门下,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纵使大雪纷飞,也抵不住人们迎接新年的喜庆。

花音踩着深深浅浅的雪,慢慢走到城门脚下,找了个避风的位置蹲好,从怀里摸出两个地瓜,这是邻居老头儿种的,算是她在流民营地的最后怀念,现在她决定吃了它们来与过去告别——左右瞧着没人,花音背过风去,偷偷起了个生火的法术,明亮温暖的火苗从她指尖轻盈地迸出,薄薄地包裹在两个地瓜上。

真冷啊……

花音呵着气,享受着她香喷喷的烤地瓜,一面试图捂热自己被雪水浸透的脚丫子,一面望着城门口警备森严的守卫和进进出出的人群。

作为一个出逃的流民,花音并不敢贸然进城去,她不清楚政府如今对于黑户的态度,如果态度松懈,她倒是可以混进去找个工作,再慢慢想办法变成正式公民、安身立命,毕竟无论时代怎么变化,对劳动力的需求是永恒的。

特别是像她这么聪明的劳动力,嗯……花音仔细地瞧着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们,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试图努力找出一些可能的机会。

“阿——阿嚏!我靠!终于到了!”

城门口百米处,一辆以帝王金和冰穹蓝为主色调、造型浮夸、极尽风骚的私家车从空中落下,车子靠边停了下来,车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当先的一个,身材伟岸,气度不凡,一张浓眉大目的脸上,高高隆起的太阳穴彰显着他无比饱满的力量,明明也是一个威风凛凛、英明神武之人,却穿着一件艳粉色毛绒大衣,胸口还绣着一只被烧了一个洞的草莓兔子。

他站在那里擦鼻涕,很快就吸引了一些围观者的指指点点——这好像是缺席了联盟议会的江湖林领袖南波万啊?

这位威名远扬的江湖林老大此刻站在齐膝深的雪中,一边清理着眉毛和胡子上的冰渣,一边咒骂不已:“我看兔崽子说得对,你就是个煞笔,好好的传送门不给我开,偏要我千里迢迢当车夫,当车夫就算了,还为个破火狗不让老子去联盟议会,不但白送个法师领袖给雨见,老子的车窗都被狗爪拍坏了,老子的新车啊!老子的新衣服啊!老子还被人围观了啊!快走快走快走!走走走!”

随后一人,看起来稍微正常点,一身黑曜石颜色的单衣长衫,薄薄地罩在他俊美修长的身形上,也不是传统法师的长袍斗篷,更没拿什么法杖法器,倒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浑身毫无法力波动,那长衫也是最常见的绸布制物,几个金币就能在地摊上买到,只有他脸上带着的一张骨白色微笑面具、以及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气质,让围观者不由的多看他两眼,啧啧称赞。

“哇,可惜他不是法师,不然我肯定过去问他要「Meet’U」账号加个好友了!”一个少女捧着脸犯花痴,被她父母赶紧拽走。

“普通人也不错呀,你看他那身材,那黄金比例,那气质,哎呀,简直可以想象他面具后的脸有多帅,哪怕我以后考上四阶法师,做他女朋友也不亏呀……”又一个背着昂贵的名牌包包、穿着一身稀有染料大衣的小女孩满眼发光,如果不是同伴拉着她,怕是早就扑过去搭讪了。

“哼!”她的少年同伴有点生气,他一身风雨学院的标准制服,胸前别着两颗星星徽章,他脸上很是不爽,虎躯一震,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法力波动,把身周一米半径内的积雪硬生生融化下去一圈,顿时技惊四座——旁边一个刚好路过、带着儿子回城过年的父亲见状,一巴掌糊在自家儿子脸上:“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考了十年都过不了分数线!你个废物!”

其实不用少年露这一手,单单一身校服,就足以羡煞旁人了,眼下是冬狩假期,学院无课,学生们外出却依旧坚持穿校服正装,一是风雨学院的彰显,这些学生凭着身份,走到哪里都好办事,很多想拉拢他们的商家都会给予打折优惠,不少需要排队的地方更可以直走vip通道,二是最重要的,显摆。

风雨学院放在天际省东方地界各地城市学府中,入学考试的难度排在第一,当然,毕业生保送率也排在第一,很多法师世家的子女,都要考上四五年,运气好蒙对了题才侥幸通过,一旦成为学院学子,放在古代都是要骑马戴花放炮游街的存在,一身校服在旁人眼中,不知道多少风光。

这少年明显深谙其道,脸上满足,口中却道:“我辈法师,当以风如年学长、李众卿前辈、雨见城主为一生目标,一个普通平民有什么好看的,估计生火术都不会用吧!大冷天还穿成这样,也不怕冻死。”

“哈哈哈就是啊。”另一个同样穿着学院校服、胸前两颗星星的少年同伴表示赞同,“这种蝼蚁怎么配得上我们安琪妹妹,琪琪你今年考进风雨学院后啊,就会明白一个男人的帅,是体现在他的财富和力量上的,普通平民对我们法师来说,就是烂泥和宝石的区别,况且,这个烂泥还是个穷比,穿的比我家佣人还差,我说南波万好歹是一方大佬,怎么带这种垃圾佣人出门啊,真不怕丢脸……”

他俩身后的佣人们眉开眼笑,竟然也都是浑身法力澎湃的高手:“安小姐,柯少,穆少,三位老爷还在云白千斋等你们入席呢。”

“哎可我还是觉得他好帅啊……”名叫安琪的小女孩还在眼巴巴看着,就被两个少爷拉走了,三人并肩向城里走去,召唤出一团火苗把玩嬉闹,身后跟着一排高手佣人,这排场一看就是大家族出来的人。

那位柯少左手玩着火团,右手忽而变出一面寒冰棱镜,两两相碰,噼啪一声,火烤冰上,发出滋滋白烟,看得小安琪手舞足蹈,瞬间就忘了那个普通人,缠着要学法术,柯少哈哈大笑,眉飞色舞:“这是二年级的知识,琪琪你还是先准备考试吧,有我们两个高材生辅导你,你肯定能考上的,不过考试还有好些天,不着急,这云白千斋新店是一定要去吃的啊,我爹说他定了两千金币的家庭席,专门给琪琪接风洗尘呢,哎,穆新,你说云白千斋的菜,那种穷比怕是连杯白开水都买不起吧。”

穆少闻言,顿时也大笑不已,捶他:“好了你快收起来啦,城里可不能乱用法术,去羽行区走传送阵先到饭店吧,我们穿着校服,直接可以带琪琪去插队的,到了饭店,说不定运气好能遇到云白家的大小姐,听说她今年也要入学考试啊。”

柯少摇摇头:“你想得美,全天际多少官家贵族公子在追求云白雪呢,天际首富的独女,人家哪里会理睬我们,只有到达了李众卿前辈的地位,可能才会获得青睐吧……”

穆少却成竹在胸:“没事,我们还有琪琪呢,琪琪如果运气好,和云白雪分到一个班,交个好朋友的话,我们三个家族都跟着沾光啊哈哈……”

这一切,南波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不好意思去和一帮小孩子计较。

南波万身后那位话题主角却似毫无所觉,一言不发,只是默然站在雪中,远远望着这座阔别多年的城市,以及,一个,人。

这是初空第一次见到花音,厚重而恢宏的太阳门下,当年姜小红兵败身死而他带走陈小兔的地方,如今洗刷了所有血色和历史的新年华彩中,那个一手捧地瓜,一手抠脚,出神凝望的,小姑娘。

百年如一瞬。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停留多久,在南波万催命似的一叠声抱怨中,两人随着人群,大步入了城去。

风雨城中和城外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深冬腊月仍是温暖如春,不知被多少高人施了大法力,鲜花和彩虹在街道两方盛开了一路,云层间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都成了五颜六色的彩纸片儿,落在人肩上,又变成小鸟儿扑啦啦地飞走,城里的楼台高塔、石板街道、绕城流水、花环天桥,都与百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如今连天桥上都挂满了彩旗和灯笼,空中还飘满了无数艳丽发光的法术水泡,来庆贺这个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非常幸福的新年。

南波万对花花绿绿的世界喜欢得紧,他有心流连,却一眨眼同行的初空已然不见,他只得苦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滴溜溜的小瓶子,把几粒形状透明的小丸子倒入手中捏碎,顷刻间一阵芬芳流香在他掌中弥漫开来,南波万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也在流香之中化作了一阵疾风,他竟然无视了一切障碍物,以最短直线距离跟了上去。

正是:风雨城法行禁严,森罗王神通无边!

两人经过贸易街熙熙攘攘的商铺和摊位,经过羽行区高低错落的花桥法阵和排长队的人群,经过风雨文化馆、元素试炼所、英雄纪念堂三座金辉闪耀的尖角拱门建筑,经过一对对狗男女或是狗男男在谈情说爱的回梦长廊,经过正在给小孩子们发放新年福袋的萤火广场,听着远处教堂里唱诗班的颂歌,两人最后来到风雨城东北方向一座七层高的圆顶石砌塔楼前停步,塔楼门口挂着三个字:听雨楼。

彩色玻璃镶砌在古老的白石墙壁中,映着新年灯火如万花走马,透过玻璃,依稀能看到七层楼里人影憧憧,恍若奇境。

以风雨城的地界之大,从城门一路到达城中心,仅凭脚力也要走上两日,而在城中使用法术又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城主雨见以威仪大世界杖亲自坐镇,自古以来没有人胆敢逾规越矩——唯一打破过禁忌的人,大概只有当年的姜小红了。

不过这规定却无法阻止一些特殊来客的特殊赶路手段。

“一百多年没来,想不到这办公楼还扩建了嘛,那小气鬼倒是舍得砸钱,哎哈哈,我就说嘛,带小兔崽子一起来多好,她一定欢喜得不肯回去了,你看啊,人家这门面做的多漂亮,比你那鸟不拉屎的……”

南波万一到听雨楼前,就从一团风变回了人形,而他话才起头,就看见一个身穿薄云色斗篷的年轻法师迎了出来,他于是闭上了嘴。

来人正是雨见的首席弟子、在新闻里舌战群雄的李众卿,时值新年放假,联盟新闻部却被接连发生的大事闹的日夜加班,李众卿身为新闻部发言人,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他年纪轻轻就在这种举足轻重又油水肥美的职位上,也是过的如履薄冰,生怕一个懈怠就遭来非议、立足不稳。

好不容易等到雨师传唤他,他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溜出来,本来以为能休息半日,结果刚从传送门出来,一屁股还没坐下,雨师就说来者已到。

李众卿起初还不信有那么快,直到他匆忙下楼看到这两位他半点都不敢得罪的祖宗,才自知惭愧,赶紧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迎道:“一别百年,森罗王竟已把乘风诀练到了形神合一的境界,厉害,厉害!我原本以为至少还过一日两位才到呢!”

一战时期,南波万自创「森罗霸王拳」,一拳一个高达,带领麾下武术家军团横扫万里疆域,掠夺无数财富,一时风头无匹,从此就有了「森罗王」的美称。

南波万把这个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青年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就是最近名声很盛的那个李众卿啊?刚毕业就身居高职,还以一人之力舌战多方媒体,真是风头出尽,呵呵,雨见收徒弟的眼光倒是不错。”

南波万说呵呵两字的时候,是翻着白眼说的。

李众卿心里当然知道南波万对雨见“满票”当选法师领袖是十分不服气的,他作为雨见的得意门生也难免会被嘲讽,李众卿也不气,只是谦虚低头一笑,就当做是受到表扬了。

然后他抬头时,一眼看到了南波万胸口那烧焦的兔子刺绣,他只能假装没看到,把目光从黑乎乎的破洞上移开,却又不敢对另一个带着微笑面具、一副平民打扮的存在多看两眼。

定了定神,李众卿重新展现出他饱含热情的态度,“雨师等候许久了,”他躬身展臂,做足礼数,“两位贵客,请。”

三人进了听雨楼统政部,只见清一色的薄云长袍斗篷打扮的编制人员,或拿长杖,或拎法器,一个个袖袍甩动,来去匆匆,李众卿介绍道:“雨师作为城主,于一百二十二年前创立战后新政府,沿用天际联盟总部的形式,把咱们风雨城原本分散各处的政要机构都搬到这儿来了,虽然咱以法术起源之城著称(南波万:呵呵),但是前人懒散的做派太缺乏竞争力,才导致过去人祸连连,内战不息,您看现在多好,雨师亲自坐镇,集权一统,谁不敢兢兢业业的,咱们政府清明了,世道就安稳了(南波万:呵呵)。”

李众卿根本没想到他刚一走上楼,身后那些原本绷紧了神经的政府人员和编制法师们瞬间放松下来,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

“听说城主今天有贵客,就是那两位?哎,你知道是谁吗?”

“前面那个我见过哦,我还在学院念书的时候,他总是以反面教材出现在课本上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江湖领袖南波万啊……可那件衣服是什么鬼!那颜色好像是「Meet’U」年度评选十大少女系颜色里的恋爱粉啊,他就这么穿……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大概是什么私房情趣?虽然是个女法师都不会嫁给他们江湖林的直男糙汉,不过他们人缘真的好,去哪儿都是贵客级别,有机会我也想去江湖林度个假什么的,喝酒吃肉,岂不快活。”

“后面那个黑衣服戴面具的是谁啊,你们有谁见过不?好像是个普通人啊,一点法力波动都没有,但是一介平民怎么可能当我们城主的贵客?难道是南波万的佣人?也不像啊,那好像是瀚海故土的微笑面具哎,我记得那里的本源法师都喜欢戴这种面具,号称什么打破思想的束缚,跟个邪教一样……”

“天际省能当上我们城主贵客的人并不多,又是来自瀚海故土,那人难道是……!”

“听说联盟票选法师领袖时,他并不在场,这是邪教教主上门踢馆来了?”

“嘘——你别乱嚼舌头啊,饭碗不想要了?”

“是你先说什么邪教的,哈哈我看你也是找死。”

“放屁!哪里是我说的!是我在联盟和平部的大舅说的,和平部正打算从《和平新约》上找个什么名目去制约他们呢!说他们近年来海上发展太过迅速,怕是要拥兵自重起义造反……”

“哪来的危言耸听,以初空的实力要造反早就造了,何须拥兵啊?”

“哎呀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葛雷格(Greg)想借个名目搞点经费来花花,这老东西在联盟和平部部长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贪污来的油水都快堆成金山了吧。”

“贪那么多有用?还不是自己儿子被抓走四十年了都救不回来哈哈哈……”

……

听雨楼顶层,李众卿敲开了门,在踏入的瞬间,三人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南波万惊奇地望着这一眼看不到边际的仙境,花开满地,花香扑鼻,风铃鸟衔着橄榄枝从他头顶飞过,远处是似有似无的琴瑟萧鼓声,一路上亭台楼阁,云蒸霞蔚,而天空却是清澈如洗的海面,海面倒映着不知哪儿来的阳光,海上甚至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温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南波万伸手一摸,湿湿的,竟然他妈的是真的!

脚下是云,头上是海,太神奇了……

南波万还在感慨这地方比他那江湖大王宫不知好了几千几万倍的时候,远远的天空海面上驶来一叶小舟,小舟驶近了,又化作一道彩虹,刚刚即位法师领袖的风雨城主雨见,一身风玉色的长袍,身形修长,举止优雅,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如绝代绸锦,柔顺而随意地披在身后,一张薄云般素淡而年轻的脸上仍是百年前的从容不迫,岁月,或是战争,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眉眼间留下任何痕迹,和电视报纸上的影像比起来,真实的雨见更是多了几分出尘世外的味道,他就那么款款落落地手持威仪大世界法杖从虹光中走出来,作礼道:“两位兄弟一别多年,雨见有失远迎了。”

三人落座,南波万哈哈大笑起来:“雨见兄啊,我说你个骚包窝在这么个小破楼里不出来,原来是别有一番洞天啊!嗨呀,你说你,这看的我个粗人都想学法术了,你们这些法师整天研究什么七阶元素,一堆让人头大的公式,你说是物理吧,又是化学,说是化学吧,又是数学,他妈的真是法师会科学,神也挡不住啊,在别人手里不过是火球电棍扔来扔去,在你手里,却能运用到如此境界,不愧是大时空术的最高造诣,这法师领袖你当得可以啊,呵呵呵。”

南波万这次说呵呵的时候没有翻白眼,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有意。

“过奖了。”雨见声音淡淡,和李众卿一样,不喜也不谦,不卑也不亢,他的目光扫过南波万的衣服,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又扫向另一人,雨见说:“那只是联盟给的虚衔,有初空在,雨见并不敢自称什么法师领袖。”

顿时南波万笑的更猖狂了:“他?他哪里想当什么法师领袖,他只要他家的兔崽子就够了,你知道吗,他为了给兔崽子捉只火狗,千里迢迢跑去日蚀火山底下,还足足守了三天,联盟票选他都没去,结果连累了你,还要被外面议论什么法师领袖名不副实啊,唉,你说有他这么做人的嘛?你看我这新衣服,也都赖他!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赏他一顿霸王拳了!他啊这次又是为了他的兔崽子才来找你的,你看看他,声都不吭,肯定是脸红了,哈哈哈哈……啊——!”

砰!

南波万才笑到一半,脚下的云层地板上忽然出现一个窟窿,然后他整个人就连带着椅子一起掉下去了,那窟窿又自动合上,恢复如初,过了会,似是从另一个世界远远传来南波万骂娘的声音。

“他需要静静。”

——如果说雨见的声音是天海雨落的出尘,那初空的声音则是瀚海星河的清冷。

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他的意愿安静下来,连天空海都结成了冰面,那些绵绵柔柔的小雨滴再不落下。

雨见眼底的一丝诧异一闪而逝,又恢复淡泊出尘的样子,望着面前埋在微笑面具之后、穿着一身普通平民衣服的故友。

雨见说:“如果你愿意,这法师领袖随时可以给你做,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

“你误会了。”

初空微微扬起下巴,过肩黑发从面具旁滑下,面具后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一字一句间,仿佛这至高造诣的时空术仙境都要失色,他说:“我是来跟你讨个人情,今年天虹平原那只白角我要了,怕你的人说我不讲道理,就特来知会你一声。”

和雨见的素淡仙雅不同,初空的微笑面具之后是深渊寒潭般的冷漠,与他的浑身法力气息一般,看不见底,也看不见任何客气。

——连讨人情都讨的非常不客气。

雨见听罢,也不表态,手掌一翻,掌中凭空多了两杯茶,递给初空一杯:“要不要尝尝?云白家昨日送来的,今年最好的雨花茶,全天际省只得两壶。”

“不用了。”

——看都不看那价值连城的雨花茶,真的是,非常的,不客气。

雨见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纯白独角兽屈指可数,二战后都或隐或匿,或惊鸿一现,没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天虹平原那只白角是现今唯一一只记录在档的,它原本是为报恩而来,这故事风雨城里家喻户晓,我也下过城主令来保护这只白角,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动它分毫,它每年携带来的绾虹染料原本也只为百姓们过年图个热闹彩头,然而自从那大明星朴梓言带了一波潮流,全世界数量不到百个的绾虹制品就成了天价珍宝,原料更是有价无市,今年白角即将出现,不知多少人会去争抢它的绾虹原料,你出手,自然无人抢得过你,往年你说要也就要了,今年你却是来晚了一步,昨日云白家的父子带着家族企划书亲自来找我,让我务必出手帮他们,虽然我不喜掺和俗事,但云白家族掌控着风雨城一半经济,百年来战后重建也是他们出了大力,天虹平原算是我风雨城的地界,也算是他们的……”

“你兜着就是。”初空打断他。

望着那张几百年来都未曾变过的微笑面具,雨见苍劲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在大世界杖上,又一根一根松开。

这时南波万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回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在南波万的兴师问罪中,初空又说:“我还有一个建议,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就跟你说一遍。”

“……你说。”

整个风雨城甚至整个天际省,都没有人敢这么对雨见说话,雨见却在面对这个人时,似乎也毫无办法。

初空说:“战争过去一百二十二年了,你的政令可以改了,我来时在城门口见到一个……一些流民,许多没有经历战争人,他们是无辜的。”

“你觉得无辜,你带回去就是,别告诉我你的十二夜海上,一千个风雨城那么大的地盘,还养不下几个流民?也是,人太多也不好,联盟多少人在弹劾你,多少人想把你以邪教定罪,这么多年都是我看在兄弟情面上在为你说好话。”仿佛刺到什么痛处,雨见终于不耐烦起来:“你要定了白角,我也是无话可说,云白家那边我尽可能去劝劝,你们真要起冲突触犯我的城主令,也别怪我不偏袒谁,至于风雨城的政事,我们自有主张,你作为一个外人就不要过问了。眼下学院的老校长和教导主任同时殉职,过了年我还得去兼任代理校长,大堆烂摊子等着处理,哪有空去管流民的死活。”

“啥?霸太多和王太少真的嗝屁了?”南波万捂着屁股跳起来,“那我怎么办啊?他们两个狗男男当年可是答应我,把我编进每个学期的教科书里让所有学生都记住我的光辉形象,以后……”

他话没说完,初空起身就走,一个字都不多说,对于各种流言指控、勾心算计,他好像根本就一点都没在乎过,也不在乎雨见是不是真的为他说过那么多好话,给他过很多情面。

南波万怏怏一望,也只好匆忙起身告辞。

雨见也不送他们,只顾低头喝茶,遥遥对着南波万道:“你放心,风雨城从不失信于人。”

三百年了,风雨城只失信过一个人。

两人走后,雨见收起了所有桌椅茶盏、亭台楼阁、花香云影、天空大海。

听雨楼顶层,原本不到一亩地的地方,用七阶时空术创造出来的万顷人间仙境里,只剩毫无色彩、苍然一片、甚至分不清天和地的初始世界。

雨见依旧坐在那混沌世界里低头喝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通体惊蛰色的琉璃长箫。

他苍劲有力的手指抚摸着长箫,像是要抚平那些漫长岁月里不曾愈合的伤口。

这世界不知何时开始下起磅礴大雨,他放下茶,低低叹了一声——

小红低唱我吹箫,回首烟波十四桥。

注:最后一句诗出自南宋·姜夔《过垂虹》 kKVMhqaoh59ELpsvYyzpeav1dJVTbPqTfA/Vkpl+ftBjKIQRIUZu0bLqoWxYI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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