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风雨城，正午时分。
伴着往来人潮的脚步，新年第一日的阳光照在后土广场的青石地砖上，投射出英雄纪念堂、风雨文化馆、元素试炼所三座大型建筑物的尖角倒影。
若把风雨城比作一个国家，后土广场就是一国之都，作为风雨城正中心的法术文化标杆，千年来都是天际各地游客的旅行首选、拍照装逼必备之地——特别是新年第一日，几乎所有风雨城的法师都会从天际各地赶回来参加新年祭典。
英雄纪念堂中仪仗队已经就绪，在各家大型媒体的直播镜头里，纪念风雨城二战英雄的颂歌缓缓唱起，行人无不肃穆观礼，那歌声悲壮而激昂、哀伤又绚丽，仿佛炮火中城墙上依旧有身影不肯倒地，那是无数英灵的意志被唤起，萦绕着千米之高的纪念碑体，盘旋过千年来的风霜雨沥，直到天尽头高高伫立。
祭典结束，依旧有很多游人留下来，前往英雄纪念堂后方的历史文化园里，为二战英雄们献花。
这片占地数万平米的历史文化园，似乎一下子被打破了宁静。
“这是二战里牺牲的六阶法师罗威尔，这是他的妻子、五阶法师苏珊……”两个抱着鲜花、提着礼盒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走在历史文化园的一条青草小径上，少年滔滔不绝地向小女孩介绍着那些英雄雕像的名字——“那时候还没有风雨学院，只有法师协会开办的菁英学校，罗威尔和他妻子都是学校高层，用大地立场和岩石铠甲从西北联盟的轰炸机偷袭中保护了整个菁英学校的学生，却牺牲了自己。”
“这是风雨城人民医院的第一任院长，康尼先生，当时为了守护通往大光明境的传送门，被丰神郡的奇匠们把他的脑袋拧了下来——（放低了声音）当球踢。”
“这是出生在风雨城的小说家鹿伶、世上最后一个造物者级别的小说家，在发表一篇讽刺西北联盟反人类武器的文章后，被幽暗城派来的人将他吊在城门上，把他的人皮剥了下来，做成书本，印上他生前写的文章——（放低了声音）听说那本书现在还收藏在荆棘城堡里呢。”
……
少年滚瓜烂熟地说着那些英雄雕像的历史，听得小女生崇拜不已，少年欣慰道：“这些都是风雨城历史这门课的期末考点，琪琪你现在多记一些，以后考试就轻松了！”
小安琪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可是穆新哥哥，我看漫画里都还有风雨城第一任城主陆渊，画里的他长得可帅了，这里为什么没看到他的雕像呀？”
穆新摇摇头：“不知道，这个课本里都没有的，老师也从来不讲，考试根本不会涉及，你就别看那么多漫画了，安伯伯送你过来，是要你好好读书的啊！”
安琪顿时点头如捣蒜，乖巧地抱着一束束鲜花放在那些雕像前，这些花也是少年带来的，比先前游人们放的那些，明显贵了一个档次，又见到两个少年手中提着的一迭雨花色盒子，不由问道：“穆新哥哥，柯哲哥哥，你们这是什么呀？”
“哦，这是云白千斋新年推出的「祭典礼盒」，专门用来祭拜的。”那位柯家大少爷用手指弹着礼盒上精致的镶边花纹，“五百金币一盒子呢，还限量，我家托了关系才买到三盒。”
安琪好奇问道：“里面装的什么呀？”
穆新说：“其实就是云白千斋的招牌糕点啦，但因为价格贵嘛，就显得我们很有诚意，传统说法来讲，这些糕点祭拜过后我们再吃，就会得到先祖英灵的保佑，你看这么多前辈强者保佑着我们——”他指着满园的英雄雕像，“考试怎么都能多考二十分吧！”
安琪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们都在讲期末考试，我还在担心入学考试分数不够，考不上怎么办啊，我爸肯定不给我买衣服和包包了……”
两个少年顿时安慰她：“一定能考上的，回去我们就给你讲历年考题精选！今天应该要出考试公告了！走吧，等会一起去看看！”
……
这边聊得火热，历史文化园的另一头，却有一处别院，罕无人迹、冷清不已，一个没有名字的墓碑竖立在这里，墓碑前丛生的荒草已长到一人高，看上去有许多年没人来打理了。
“你这一百多年，终于来看他了啊。”
南波万走在前面，随手捏了个气诀将荒草处理干净，脸上却老不正经：“他肯定要骂你了，我记得他当年最想要的就是名垂青史，被人记住啊。”
初空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白石墓碑前，墓碑上无名无姓，只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正午的阳光幽幽地从墙头照进来，照在初空的法冠斗篷、礼服长袍上，却没留下一点温度，那浓重冰冷、肃穆沉寂的黑色仿佛深渊尽处、虚空源头，任何伟大的形容都不为过、直教光阴都失色。
南波万看着他一身正装、一副谁敢挡他的模样，有点想笑，有点想哭。
想笑的是，决议厅那群狗比叫的响亮，真敢来挡他的人，一个没有。
想哭的是，他想起上一次初空穿这身瀚海领主服的时候，还是一百二十二年前，姜小红刚死，联盟政府怀疑风雨城政变有十二夜海在背后鼓动，又正好听闻他法术实验失败、身受重伤，于是三天两头派人去瀚海故土“调查”，嚷嚷着要把他们彻查根底。
那一天，这个从来都嫌弃穿正装的人，抬手间就摧毁了长达两千多公里的官方海上列车航线，所有的铁路地基、隧道节点、中转站台、传送通道，都在他一袖之下，飞灰湮灭、沉入海底。
那一天，他就以这一身瀚海领主服登场，那滔天气势丝毫没有传说中身受重伤的样子，往那一站，就把官方整个秘密安全部、数千精英、群臣权贵，都吓得屁滚尿流撤回总部，此后一百多年，再不敢提“调查”两字。
那一天，他以莫大的力量和勇气，让瀚海故土彻底独立，联盟政府对十二夜海的统治，从此成为历史。
只是……
深深弯腰，初空郑重地将一束绮罗花放到墓碑前，那花生于绮罗树上，十年一开，十日就谢，通体月色光芒，如湖中梦境、一触即碎，一般的土壤绮罗树都不能活，也无法人工培育，唯独天际极北的寒河流域，才有迹可寻——南波万早上一觉睡醒时，这个人就已经抱着一束刚摘下的绮罗花，从相隔半个大陆、几万公里远的寒冬裂谷回来了，还穿着一身正装。
南波万才想起，他是要在新年祭典之时，去看那位故人了——绮罗花的花语，有两个意思，其中之一就是：「无法忘记的故人」，因此也被称为“故人之花”。
相隔那么远的距离，如此快的来回，明显只有开传送门一个办法。
南波万于是计较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一直没好呢，我才给你当车夫去捉火狗啊，还感冒了！阿嚏！”他想到自己因此报废的那辆绝版豪车，就很心痛，“原来你早好了啊，我擦，能走传送门还开什么车啊，傻逼一样。”
初空默然不语，好像又回到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脾气。
南波万抓抓头发，感觉到不对：“你不会还没好吧？”
初空依旧不说话，只留给南波万一个无声无息、无比孤单的背影，和那无名墓碑一样，冷冷戚戚，和南波万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南波万于是想起半个瀚海故土爆炸沉没的那一夜，他在隔了两千多公里的陆地上，正和狗头军师吴早划拳喝酒赛乌龟呢，忽然就一阵地动山摇传来，杯盘摔落一地。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都有这个震波……
南波万知道初空一直在做一个法术实验，还跟他聊过一些原理，他当然是听不懂的，也不知其中危险，只知道和姜小红有关，姜小红身为雨见座下三个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也曾颇得初空赞赏——要知道，初空这么小气的人，能得到他的夸奖该有多不容易。
后来，姜小红答应去做初空的执世者，却陷入和雨见的恩怨纠葛里，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最后姜小红写了封信过来，说她不能做执世者了，她要去杀了雨见。
然后初空就开始准备一个牵扯巨大的法术实验，还把原本每天都去找他唠嗑的南波万赶回了江湖林，从此一直闭门不出。
南波万此刻见状，连忙乘着御风王座往瀚海故土飞去，那片大陆却已经少了一半，他曾亲眼见初空以大法力徒手开辟海上疆土，如今一半缺失，意味着至少没了半条命啊……
南波万在深海的地下基地、被称为命运大厅的地方找到了初空，还以为又要像刚从残阳港把他捞上来的时候看到他那副奄奄一息样子呢，结果出乎南波万的意料，初空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的笔直，背对着他，只有从不离身的面具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南波万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初空用一种很哑的声音对他说道：“我终究做不到杜弥生一样。”
杜弥生是丰神郡现任领袖杜丰他爹，在一战后就死了，南波万知道这个人，却听不懂初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的意思，看他没什么事，就放下心来，反正瀚海故土，地广人稀，少一半土地，也没多大关系。
南波万于是告诉初空他刚刚从狗头军师口中得知的消息：姜小红要和雨见决一死战了，就在明天！
南波万以为初空会像往常一样，去哪里都开传送门带他飞，毕竟他们两人与姜小红知交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去死吧。
结果初空只是缓缓地施了个法术将地上的面具拼好捡起来，戴回那张从不被任何人所见的脸上，然后，拿了御寒的斗篷，一个人出门了，那背影，就是无比孤单、冷冷戚戚，与现在重叠在一起。
南波万看出了他不太正常，却追不上他，回去和吴早一说这事，在吴早看傻逼一样看他的目光里，南波万才知道，原来法师这种职业，受伤不单单在于肉身表象，很多时候，精神上的受伤是更加痛苦的一件事——前者可以被轻易治愈，后者却很难恢复，特别是初空那种十分特殊的精神构成，如果没有第二个掌握念元素力量的人去帮他，简直就是无药可医，只能寄希望于漫长时光里得以自我修复。
以他实验失败、至少丢了半条命的伤势，目前是再难承受传送门的压力了，甚至很难再动用大型法术，他却要步行去风雨城，相隔半个大陆的距离，还要在一天之内赶到，强行使用位移法术的代价……不敢想象。
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带回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娃，十分耐心地照料她的生活起居，甚至还拿童话书给她讲睡前故事！南波万看得不忍，就把小女娃接了过来，可以说，陈小兔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江湖林里度过的，也因此被宠成了无法无天的脾气，为了这个事情，初空没少骂他。
后来，初空又以一人之力逼退群臣、以瀚海领主之名宣布独立，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彻底休息，一休息就是一百二十二年。
很多时候，南波万对这个人的行事脾气无可奈何，又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样一个大毅力、大能力之人，孤僻的外表下，却是极端重情重义的一颗心——别人不知道，南波万可是羡慕的紧，这座无名墓，是二战刚打完、联盟政府刚成立、初空刚从丰神塔出来时，那时候他还不是震怖官方的瀚海领主，只是一个无名野人，他一朝听闻故人身死，直接一个人闯进联盟总部，不惜把群臣权贵都得罪了一个遍，最后逼得联盟政府退了一步，然后被允许将故人之墓修建在这里。
这一处无名墓下，葬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风雨城第一任城主——陆渊。
初空只说，他年少时，与陆渊做过一夕的朋友。
仅仅一夕，却胜过很多人的一辈子。
南波万一想到陆渊这个人，依旧感慨不已，他印象中的陆渊，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城主，法冠绶带，集万千荣华于城楼之上，俯瞰城池，万众拥戴。
结果却在政治斗争里死无全尸，连勉强拼了一半的尸体都只能葬在无名墓下，却已是初空力争之下、官方对于这个本该从史书中永久抹去的人，最大的让步了。
南波万问初空，初空不说，南波万后来花了很多钱，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其中因果，原来，陆渊当年作为城主，在二战中是主战派，人家核弹都扔到枕头边上来了，哪有任由宰割的道理。
而如今的决议厅领袖朱庇特，在二战中却是主和派，当时还是法师协会会长的朱庇特，与陆渊站在完全对立的政治立场上，带领着一批主张割地求和的协会高层，不但不支持陆渊的反击保卫战，反而一个劲的克扣军备、横加阻挠，最后陆渊战死，风雨城战败，对朱庇特一派来讲却是胜利了，他也如愿以偿坐上了天际政府的最高席位，并且直接下令，将曾压得他抬不起头的昔日政敌，将这位以生命捍卫风雨城尊严的英雄，冠以违反《和平新约》的战争罪，从历史里彻底抹去，不准任何课本提起。
往年初空来看他，都是一身正装，带着最大的尊重，也只有陆渊这位故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当得起这番待遇了——毕竟，他确实是很嫌弃穿这种衣服的。
“可惜你做这么多。”南波万长叹一声，“一个姜小红，一个花辞树，明明都是天纵奇才，被你先后奉为执世者，结果一个死，一个废，下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
初空不说话，只是望着那束洁白的绮罗花，也不知在想什么。
南波万凑过去，靠着他说：“哎，上次姜小红说不干了，你就去做那什么实验，把自己弄成那样，这回花辞树也明显是不干了，你不会又要去做实验吧？”
初空终于说：“不会。”
南波万于是伸手摸摸他冰块一样僵硬的胸膛，即使他可以想象这个人面具之后此时会是怎样一副嫌恶的表情——“那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啊？都一百二十二年了，好了多少啊？”
初空抬手摸摸下巴，像是考虑了一会：“你要听真话？”
南波万翻白眼：“这不废话么。”
“好不了。”他说，在南波万瞬间大变的脸色里，他又说，“不过，无妨。”
面具后的脸微微扬起，有半张印在冰冷的阳光里，南波万知道，那是他不可一世的骄傲、自信与无敌，只要他活着一日，就算只剩昔日万分之一的力量，那决议厅十二条狗就依旧不敢乱来。
不过南波万心里还是担忧：“现在丰神郡那边的科技发展太凶了，像花辞树的大主教之身，放在半个世纪前也是无敌的，放到现在却可以被生物科技破解了，你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也肯定一直在研究针对你的办法，我害怕将来有一天……”
“废物永远是废物，他们永远理解不了我的层次。”初空冷冷地送给那群科学家一个评价，“这世上唯一需要我在意的人，是花辞树口中的游侠。”
南波万点点头：“这人确实了不得，如果花辞树没骗我们，这个一箭射穿灰烬监狱九百六十八道防线将他救出来的家伙，实力好像在你之上啊，毕竟灰烬监狱的每一道防线，都是号称可以硬抗百万吨级核弹轰炸的，只是天际名人录里无数高手，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存在。”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初空又抬手摸摸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不过……不太确定。”
南波万瞪大眼睛：“谁？”
初空不再多言。
南波万于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就安安静静陪他站在无名墓前，当年的陆渊，现在的花辞树，都是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又何其相像，又何其凄凉。
“哎，我说，咱们一百多年没来看他了，好像显得有点小气啊，阿嚏！要不再买点什么过来？”南波万擦着鼻涕，试图打破空气中的沉默，“是吧，腿粗粗？”
下一秒，堂堂一代森罗霸主、江湖领袖，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扔到了墙外，隔着墙传来初空的声音——“如果你希望降为一个十岁儿童的智商，我不介意帮你。”
“嘿嘿。”南波万也不生气，一溜烟又跑了进去，手上一个镶着硕大红钻的金戒指一晃，凭空打开一个投影，“我出门的时候还订了现在特别流行的祭典礼盒呢，云白千斋的限量爆款，我找人开后门给我弄了十盒，怎么还没送过来？不行，我问问万福……”
南波万摆弄着投影，一边呱唧呱唧：“那啥，该不会他们发现了是你放的火吧？会不会给你下毒？嘿嘿嘿……”
这时，投影屏幕上，新的消息发了过来，“哦，万福说前一个送货的出了点意外，已经去安排新的派送人员了。”南波万看了眼时间，吐槽道，“都几点了，这不耍我么，还好老子买了十盒，可以给他们打十个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