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一听络腮胡子提到“佛爷”,顿时都不吭声了,一个个的表情如同活吞进去一只癞蛤蟆,又恶心又害怕。
“把这娃子带过去,我好好问问,这一趟总不会让咱们白跑。”
络腮胡子一挥手,两个人架着我就朝那边走,滩地坑坑洼洼,走的远了,在一片洼地里找到一个小土洞,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塞进去,络腮胡子似乎还没看清楚我后背上的纹身,在洞里举着火把继续仔细的观摩,其他人就守在洞口,捡了柴燃火,烧水烤干粮。
不过这一番折腾,我身上的汗落了,后背的纹身也随之模糊不清,继而消失,络腮胡子紧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娃子,问你什么,老实说,免得吃苦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挣脱不开,又急躁又后悔,这次的事儿办的太毛糙了,这帮人本来是为了抓那个小叫花子的,没想到一番阴差阳错,我反倒成了冤大头。
“嘴硬没有用,我问你,娃子,你姓庞还是姓陈?”
我心里立时咯噔一声,爹被破船带走之前,急切的嘱咐过,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自己姓陈,更不能说是陈师从的儿子。初开始,我还不太明白他的话,可是现在看看,爹仿佛未卜先知,这才出来行走几天,已经遇到了逼问家底的人。
“我不姓庞,也不姓陈,我姓牛。”
“是么?”络腮胡子阴阴一笑:“家是哪儿的?叫什么名字?”
“大北口的,叫牛小二。”我很不情愿和络腮胡子说那么多,只怕自己一疏忽就会说漏嘴,被对方察觉破绽:“再一个,我叫什么,住在哪儿,和你有一个大子儿的干系?”
“娃子,不要觉得你抵赖就瞒得过我,你真的觉得,我不知道你后背上是什么东西?”
“连我都不知道,你能知道?放我走……”
啪……
这句话还没说完,络腮胡子抬手甩过来一巴掌,他是练过武的人,又长的结实,这一巴掌拍在脸上,耳朵里顿时一通轰鸣,鼻子里涌动着一股温热,血迹滴滴答答就开始滴落。
这一巴掌似乎也把我给拍醒了,眼下落在对方手里,要打要杀,全在他们一念之间,我再硬着头皮逞口舌之快,只会多吃苦头。想到这儿,我看看络腮胡子,不再说话。
“不让你见点血,就不会老实。”络腮胡子看我不吭声了,以为我服软,嘿嘿笑了笑,蹲在我身边:“老实人不吃亏,娃子,好好说说,你到底姓庞,还是姓陈?”
我不反抗,但也不会承认,此刻,心里隐隐的发毛,总觉得我爹好像瞒着我什么事。我一直都住在槐园那个偏僻的河滩小村,从小到大一无所知,可是这次刚离开槐园没多久,就发现我们陈家,如同是一个禁忌。
“说是不说?小崽子!”旁边一个大汉看见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唰的拿出一把刀子,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还是不出声,那大汉面子上挂不住,抬手又要打,络腮胡子伸手拦住他:“罢了,现在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把他带回去,让掌灯的自己去问他吧,总之咱们这份功劳是跑不掉的……”
络腮胡子和旁边的人小声说着话,我紧靠在洞角,可能是被捆的太紧了,手脚发麻发木,渐渐的,好像连脑袋也开始昏沉了。
这种昏沉不断的加剧,很短时间里,连眼神儿也开始转圈。恍惚间,我的头软塌塌的垂下来,模糊的视线看着络腮胡子,惊讶的发现,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蛛丝一样粗细的黑线。密密麻麻的黑线,让络腮胡子整个人看上去狰狞而且诡异。
我感觉,好像是不对劲了,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晕的受不住,眼皮子上下打架,强忍着却无济于事,眼睛一闭上,人也失去了知觉。
哗……
昏迷中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昏了多久,一汪冷水兜头浇在脸上,顿时把我给浇醒了。等我醒来的一瞬,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瘦小又脏兮兮的脸。
“你醒了?”小叫花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到这儿的,蹲在我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你还有脸说!”我看见他就觉得心里都是火气,今天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我也断然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说着话,扭头在四周看了看,我还在之前的土洞里头,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再转眼一看,七八个彪形大汉横七竖八的躺在洞口,都被捆的结结实实。
“老弟,今天是我拖累了你。”小叫花子知道我为什么发火:“我可没有撂下你不管,这帮人前脚追着你,我后脚就跟过来了,不管怎么说,总是把你给救了下来。”
我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个小叫花子应该是有点手段的,他不敢跟这几个大汉面对面的硬拼,就一路尾随,暗中使了什么法子,把这些人连同我一起给放倒了。眼下是脱了困,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只想着先从这儿离开,找个安稳的地方。
我站起身,脑袋还是有点晕,跟喝多了一样。我把被抖散的包袱收拾了一下,又从络腮胡子身上拿回装银子的小布袋。
“老弟,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乱叫什么,谁是你老弟。”我看看小叫花子,心里是没火气了,就是听不惯他说话,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扭头走出土洞。
我只管自己走,却没听见小叫花子接话,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小叫花子好像闹气了,站在原地瞪着眼,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不快。我不耐烦和他说那么多,但唯恐几个大汉突然醒过来,回身抓着他,就要拖他走。
“你干什么!”小叫花子一甩手,差点就把我摔个趔趄,他的胳膊腿儿都很细,力气却不小:“你走你的,谁要你管了?”
我也是炮仗般的脾气,一点就着,但是心里明白现在的处境,强把怒气压下来。
“先走了再说,留在这儿耗着,这几个人醒过来,你还要命不要了?”
“不要了!反正没人管我,叫他们把我绑了,一刀捅死,才叫痛快!”小叫花子使劲的把我朝外推:“你走!不要你管!走!”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小叫花子的眼睛里,竟然又飘起了泪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他说的是气话,但语气里,却真的凄凄楚楚。人要是有活路,就不会到处流浪,当个受尽白眼的乞丐,或许就是孤苦的处境,触动了我内心的软肋,想想自己,和小叫花子仿佛同病相怜。
“好了好了,我说话冲,跟你陪个不是。”我拉着小叫花子:“咱们先走吧,这帮人不是好惹的。”
“你怕他们,我可不怕,他们再凶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乖乖喝了我的洗脚水?”小叫花子倒挺好打发,我的语气一缓和,他就不恼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抬脚冲到我前面,朝我挥挥手:“跟我来。”
我们两个人趁着夜色,从土洞离开,小叫花子好像对这周围很熟,带着我东绕西绕,片刻间就走远了。
“哎,老弟,我问你。”小叫花子看着已经远离了土洞,危机解除,脚步随即放慢,一边走一边歪头看着我:“你到底姓陈还是姓庞?”
“你看着没我大,不要一口一个老弟的叫。”我摇摇头:“我不姓陈,也不姓庞。”
“我说老弟,你我虽然刚认识,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了吧,怎么连自己名号都不敢说?”小叫花子狡黠的一笑:“那络腮胡子问你的话,我可听的清亮着呢,你嘴上不认账,可你后背上拿獐子血纹出来的图却不会说假话呢。”
“你知道些什么啊。”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小叫花子经不住激他:“你要是姓陈,那就必然跟陈师从有关联,否则这些药神庙的人,不会跟你过不去。”
我只以为小叫花子是在信口胡诌,但是当他说出这几句话,我立即被吸引住了。在槐园村,左邻右舍的人都喊我爹老憨,至于他的真名,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可小叫花子一口就说出陈师从这个名字,让我不得不感觉惊讶和震撼。
“陈师从是谁?你认识?”我心里在感叹,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是爹把我抚养长大的,我觉得除了我,再没有人了解他,然而现在琢磨琢磨,我其实一点都吃不透他这个人,关于他的一些事情,还得从别人嘴里去打听。
“老弟,看着你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叫花子听我问他,就显得很得意,一边仰起头,一边背着手,说道:“十年之前,陈师从这个名字,可是响彻大河滩的,你没听说过吗?北师从,南云天,中间横跨一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