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地道,一支带着邪气的送亲队伍,让我的勇气粉碎殆尽,我开始慢慢的后退,想夺路而逃。
“陈九……”脸色惨白的主事看见我在不断的悄悄后退,马上直着身子,朝前走了一步:“带我去你家,咱们把后头这顶花轿送到你家……”
“什么花轿!我家不要!”我大喊了一声,拔脚就朝后面跑。
唰……
我没来得及跑出去两步,眼前一花,那个鬼一样的主事电光一样拦住了我的去路。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跑的这么快的人,脑子一顿,就感觉右手的手腕子被对方紧紧的捏住了。
“陈九,带我去你家,把这花轿给送过去……”
手腕子被捏的很紧,像是被铁箍给套住了,丝毫没有挣脱的余地。主事拉着我就朝来路走,后头那帮垂头耷拉脑袋的老头儿们,重新开始敲敲打打的吹响器,欢快喜庆的送亲曲子,在这个时候听起来让人浑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
“花轿送到你家,就算完事了,陈九,你老实些,咱们不会为难你……”主事一边硬拖着我朝前走,一边小声的嘟囔。
我挣脱不得,随即也就安静下来,在默默的寻思,有什么法子可以脱身,但是脑子一静下来,那种诡异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息,就越来越浓。
主事身上散发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味,说不上是臭还是香,总之非常难闻。可能是怕我逃掉,他的手一直捏的很紧很紧,几乎要把我的骨头给捏断了。
“你轻点……”我皱着眉头想去把对方的手掰开,低头望下去,眼珠子立即在眼眶里顿住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唰的直冲向头顶。
主事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冷的和冰一样,能看见这只冰冷的手烂的斑斑驳驳,血肉都干涸了,隐约露着白森森的骨头碴子。
我感觉不到他手上的温度,再抬头看看,主事的头发眉毛间,粘满了泥沙,身上的衣服黑漆马虎,却能分辨出,那好像是一件变了颜色的白寿衣。
除了死人,没人会穿着一件白寿衣!
嗡……
我的脑袋顿时胀大了一圈,身在阴冷的地洞里,额头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看看主事那只烂的骨肉脱离的手,我又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的送亲队伍。
直到这一刻,我才猛然间惊觉,送亲队伍里的人五花八门,有老有小,有高有低,但所有的人几乎都保持着同一种表情,僵硬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白脸,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九,甚么都不要问,甚么都不要说,对你有好处……”主事显然知道我心里警觉了,头也不回的拖着我:“走吧,给你家送花轿……”
在送亲队伍歪歪斜斜的行走之间,我也看到了那几个轿夫抬着的花轿。只不过这一眼过去,原本就胀大的脑袋彻底晕了。几个轿夫抬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花轿”,就是一口连漆都没上的白茬木板棺材。
“你到底要干什么……松开我……”我知道,自己多半是撞鬼了,心里所有的好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想着怎么才能逃掉。
主事的不搭理我,拖着我从差不多一里长的地道里一直走到出口。我是半下午进来的,在地道里头浪费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外面的夕阳开始西沉,撒进洞口一片余晖。主事就在洞口附近站住脚步,身后的响器班子停了,轿夫也放下了“花轿”。
“好时辰还没到,咱们再等等,再等等……”
一群人全部站在夕阳透射不到的地洞角落里,默然无声的等。我实在是挣脱不了,就开始硬着头皮跟对方商量,同时想套套他的话。但主事的嘴巴很严,任由我问,却始终一言不发。
就这样在地洞里等到太阳落山,又等到天色发黑,前半夜的时候,主事的身子抖了抖,终于拉着我,迈开了脚步。
我身不由己,被主事拖出地洞,远远望去,槐园村已经陷入了深沉的夜色中,村里的壮劳力都不在家,家家户户入夜就躲在房屋的废墟间勉强容身,这时候早已经睡熟了。
“陈九,你家,是在那边不?”主事的一边拉着我,走在坑坑洼洼的滩地,一边就盯着槐园村子问我。
我不作答,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这次仿佛是给家里带来了什么大祸,我心里总是有种预感,预感这一次遇见的,绝非好事。
尽管我一个字都不答,不给送亲队伍任何提示,但主事的脚步不停,他可能知道我家的具体位置,问我只是求个印证。一出地洞,响器班子停止了吹打,足足二三十个人的送亲队伍,变的死寂无声,飘忽似的穿过这片滩地,走向黑暗中的村子。
汪汪……
快要靠近村子的时候,村头立起来一条影子,冲着送亲队伍叫了两声。这是村里牛小二家养的大黄狗,一发大水,村里的房全泡塌了,人都没地方住,更别说狗。大黄狗就在村头溜达,送亲队伍可能惊动了它。
一听见狗吠,主事顿时加快脚步,飞一般的拖着我冲到村口。大黄狗见了生人,本来张牙舞爪的想扑过来,但主事一到跟前,大黄狗一下子蔫了,夹着尾巴趴在地上,那样子,明显是怕的要死。
大黄狗动都不敢动,村子又恢复了沉静,在主事的带领下,送亲队伍悄然越过一排排被大水泡的东倒西歪的房屋,径直来到我家。
我们家搬到槐园只有三代,算不上老门老户,房子也不甚牢固,大水过去,正屋直接被泡塌了一半儿,留下一片废墟。送亲队伍跨过倒塌的院墙,主事的扫眼看看,正屋实在是进不去人了,院子里只有一间平时用来存放农具和杂物的小屋,勉强屹立在原地。
“把花轿……送进屋……”
“你们干嘛!”我心里一惊,就算年龄再小,也知道棺材是顶晦气的东西,家里老房一塌,我平时就在小屋里睡觉,如今摆进去一定所谓的“花轿”,我还能进去吗?
但没人理会我,几个轿夫抬着那口简陋的白茬木板棺材,硬把棺材给塞进小屋。
“花轿”进屋,送亲的队伍如释重负,主事的总算松开我的手,手腕子几乎麻了,我跳着脚的躲开了好几步,揉着手腕。
“你们抬棺材到我家,安的什么心!”我被主事的拖着走了一路,胆子也就大了那么一点,他们可能只是为了把棺材给送过来,不会拿我怎么样,要是真对我有歹心,从地洞到这儿,我死一百次都绰绰有余。
“别的不要问,等陈师从回来,他会明白……”
“你认得我爹?”我盯着主事的,他所说的陈师从就是我爹,但是话问出来,又觉得多余,主事的知道我叫陈九,甚至知道我家老屋的具体位置,说明他对陈家是知根知底的,不可能不知道我爹的名讳。
“他会明白,会明白……”
主事的不再多说什么,默然转身,带着送亲队伍,和来时一样,飘然离开。我没敢尾随,好容易从这帮鬼气森森的人手里逃脱出来,再偷偷跟着,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片刻间,送亲队伍走的无影无踪了,我蹑手蹑脚走到小屋门前,透过门缝,能看见薄皮棺材端端正正摆在小屋正中。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见如此古怪的事儿,平时满脑子的主意,如今一个也想不起来,呆呆的手足无措。思来想去,只能等着我爹回来,再做定夺。
我不敢再出门了,就守在自家倒塌的院子里,胡乱找点吃的,入夜就在废墟的角落里凑合一宿。大水一发,槐园附近肯定买不到那么多木料,得走很远,村里男人外出,会惦记家,可是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其实,我很想钻进小屋,看看那口薄皮棺材,但我不敢,在我的印象里,这口棺材里面,或许真的装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没有对付它的把握。
就这样,我吃吃睡睡的,老实在家守了整整七天,第七天晚上,村里人都睡下了,出去拉料的男人们,在这个时候珊珊赶回。
安静的村子立即沸腾起来,女人孩子都跑出来迎接自己的父亲丈夫。在人群里,我看到了我爹。
“爹!”我心里装着那么大的事,又一个人守了七天,真的是被憋坏了,看见我爹的同时,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拉到一旁,悄悄的跟他说了这件怪事。
“九儿,你没事吧?”我爹听完我的话,没有着急询问细节,先从头到脚的看了看我,直到确定我身上没有一丁点伤,才放下心。
我帮着我爹把分给自家的木料用大车拉回来,各家都在忙碌,没人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我爹还是沉着气,等到家家户户安顿完了,又各自睡觉之后,才悄悄来到那间摆放着薄皮棺材的小屋前。
“九儿,送棺材的人,你以前没有见过吗?”
“没见过,脸生的很,爹,你说他……”
咔咔咔……
我的话音未落,屋子里沉寂了整整七天的薄皮棺材里,陡然传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声响。那声音猛听上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木头,再听听,又觉得像是棺材里有人,正用指甲吃力的抓挠棺材板。
咔咔咔……
这阵抓挠棺材板的声音连绵不断,听着这声音,我再傻也能感觉到,棺材里的东西,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