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叔,咱们走吧。”我心里做好了打算,抬腿就要走,吴老智说的没错,事儿已经找上来了,躲是躲不过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吴老智仿佛在重新审视我,在他看来,我就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孩子,听到这种事情,估计腿都吓软了,却没料到我这样痛快的答应下来,而且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好娃子,好胆色。”吴老智神色里露出了些许赞赏,拍拍我的肩膀,带着我朝他家里走。
阳庙村很小,走了没多远,隐约就看见了搭在吴老智家里的灵棚所散发的烛火的光。我心里清楚,今天这个事情,不太像是巧合,因为太凑巧了,所以才让人怀疑。我恰恰的来到阳庙,就恰恰遇见一个长相酷似哑娘的老婆子。等真的快要走到吴老智家的时候,嘴上说着不怕,可心却在七上八下。
这个事情,透着一股谁也说不出的诡异。
“吴老叔,她在哪儿?”我在院门外踮着脚,朝院子里的灵棚望去。吴老智年轻时候就开始做砍头匠,这种人命硬,连着娶了两房媳妇,没留下一儿半女就亡故了,从那之后,吴老智未再续弦,或许是害怕悲剧重演,孤零零大半辈子,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呼……
夜风徐徐,灵棚里的白幡被吹的来回晃动,烛火摇曳,老家的风俗,死者在头七之前,棺材是不上钉的,我勾着头在张望,张望那个老太婆,是否就在棺材里头。
“不在灵棚,跟我来。”吴老智进了院子,话就更少了,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其实只是一个传话者,负责把话传给我,再把我带过来。
吴老智的家不算大,穿过院子,正面就是堂屋,一进门,我就看见堂屋里那把十七斤九两的鬼头刀,锋利的刀光微微闪烁,一股杀气迎面扑来,这把刀伴随了吴老智一生,砍头无数,本身就是件吃透了血光的利器,放在家里,百邪不侵。
吴老智带着我从堂屋走进去,推开小门,天气还不冷,前面的小门上,挂着一道布帘,吴老智把我领到这儿就不再走了。
“娃子,你自己进去吧,这种事,我要回避。”吴老智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抬眼望着那道布帘,压低了声音:“她肯定不会害你,只是有话要说,你不要怕,也不要多嘴,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对错,你都不要驳,听完出来就是了。”
“我知道了。”
吴老智交代完之后,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堂屋的门,这个人看上去很直很硬,其实做事极有分寸,不该插手的事情,绝对不会乱了规矩。
吴老智一出去,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可能是觉得我会害怕,提前在几间屋里都点了灯,灯火通明,却照不出布帘子后面的景象。
已经走到这里了,再怎么犹豫,也没有用处,我只紧张了片刻,定了定神,心里那隐隐的渴望,渐渐强烈了,我知道,只要我掀开这道布帘子,见到老太婆,就会听见她究竟要说什么。
唰……
我鼓起勇气,抬手掀起了布帘,吴老智家的老屋一共只有三进,布帘子后面,是顶着后院墙的小房。吴老智是阳庙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识字的人,这间小屋摆着两排书,可能是他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
布帘子一掀开,我一眼就看见那个从滩地下“挖出来”的老太婆,正斜斜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她一头白发凌乱不堪,身上还裹着村民给她换上的寿衣,眼皮子耷拉着。我实在说不清楚,这个老太婆,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一步也不敢走了,心里再镇定,眼前的一幕还是让我心肝儿发颤,就站在门边,望着老太婆。
在我站稳脚的同时,太师椅上的老太婆明显有了一点反应,我看见她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塌下去的眼皮,也跟着一晃。
老太婆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隙,我的头晕了,在以往过去所听到的那些乡野传闻里,死去的人是不会睁眼的,她一睁眼,嘴里就念叨了一句什么。
在如此紧张又诡异的气氛里,我心神不宁,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可是我总是有种感觉,我觉得这个老太婆,是个活人。
“九儿……九儿……”老太婆微微睁开的眼缝望向我,跟着又嘟囔了一句。这一次,我听的再没那么清爽了,她在喊九儿,在喊我的乳名!
“你……你……”我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有些情况,隐隐的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个事,不是巧合,可是我根本没想到老太婆张口就喊出平时只有爹才称呼我的乳名,一时间,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九儿……莫怕……”老太婆或许能察觉到我心里极度的疑惑和恐慌,她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歪歪的窝在太师椅里,慢慢抬起了手:“莫怕……”
她的声音是苍老的,这一句话说出来,我心里那点一直都存在的怀疑,顿时消散了。老太婆和哑娘的样子,极其相似,单凭外表,会让人感觉这是几十年后的哑娘,不过哑娘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场景下泰然自若,更不要说我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不过,老太婆断断续续的就说了那么一句话,我能隐约的分辨出来,她的语气里,果然没有什么邪气和恶意,可能吴老智的话是对的,老太婆找我,只是为了说点什么,她不会害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终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叫九儿,也知道……也知道你爹叫……陈师从……”老太婆接着说道:“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就是代你爹说的……”
“你知道我爹!我爹现在在哪儿?”一听到爹的下落,我顾不上害怕了,猛然朝前跨了一步,急切的追问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也说不上来,老太婆真的不知道我爹此刻的下落,还是不想告诉我。
“我爹要你给我带什么话?”我没有爹的消息,那条破船漂走以后,仿佛再也找不到了,事到如今,哪怕只有爹带来的一句话,也总比空落落的强。
“你爹让我和你说……天崩……”老太婆眯着眼,身子在太师椅里挪动了一下,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大河的方向:“天崩……”
“天崩?什么天崩?”我听的一愣,尚未来得及再问下去,猛然觉得头上的屋顶传来一阵瓦片碎裂的声音。
咔嚓……
屋顶上方的半空,好像陡然炸起了一道雷声,随即,屋顶的一层瓦片彻底被击碎了,穹顶也跟着裂开一个窟窿,一道只有手指粗细的闪着蓝光的雷,从破碎的窟窿里直穿下来,不偏不倚的,正正劈在老太婆的身上。
轰……
蓝色的雷光只有指头粗细,但是劈落到老太婆身上的时候,立即爆出一团耀眼的蓝光。我淬不及防,眼睛被晃花了,不由自主的捂住双眼。
眼睛还没有睁开,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婆已经噗通翻滚在地,我赶紧抬眼去看,眼睛被晃的晕晕乎乎的,不过大概还能看得清楚。我看见老太婆的身上,窜起了几团蓝幽幽的火苗。
那火非常怪,烧的并不旺,几近透明,可是无论老太婆怎么翻滚扑打,都打不灭小小的火苗。火苗就那么慢慢的烧着,老太婆身体外的寿衣完好无损,一点没有焦灼,但她整个人仿佛正在承受什么难以承受的煎熬,伸出手,死命的扒着地面的砖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我看着老太婆此刻的惨状,自然而然的就想帮她,转手从墙边抓起一把扫把,想要扑灭她身上的火,但是手还没有伸出去,有人从背后把我紧紧拉住了。
“不要过去!”吴老智可能听见屋子里的响动,临危冲了进来,他拽着我的胳膊,拽的很紧:“这是阴火,扑不灭的!”
中国传统的中医对于人体构造的一些见解,和道家的某些理念是相同的,传统中医认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人活着,身躯内就有阴阳相互制衡,阴阳调和,相辅相成,身体才能无病无灾,一旦阴盛阳衰,或者阳盛阴衰,就会引发相关的病症。
人体内,都有火,火是维持生命的基础,火要适当,火气强了,燥热烦闷,火气弱了,阴寒湿冷。有时候因为环境气候或者起居饮食不当,造成阳火旺盛,就是民间俗称的“上火”。人体有阴阳,体内的火也分阴阳,阴火阳火同样要相济,才能保证健康。
此刻,这个老太婆身上所燃烧的几近透明的蓝火,其实是一种“术”,勾动了极似人体阴火的“术”,蓝火连绵不绝,在燃烧的同时,不断的吞噬消耗老太婆身躯里的阳火。等到阳火被彻底消耗殆尽,身体只剩下阴火,无法制衡,人也就没救了。
“扑不灭,那怎么办!”
“救不了她!”吴老智也紧张了起来,因为阴火是不会无缘无故被勾动的,更不会以这种方式散于体表,阴火燃烧,说明这附近一定有高人,想要老太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