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是宇宙之一部分,現在只是過去未來中之一部分,而且此一部分仍然是短促狹小得可憐。我們要再將第五種價値領域加進去,再將第五種價値領域來沖淡第四種價値領域可能產生之流弊,而使之恰恰到達其眞價値之眞實邊際的所在者,便是「神」的新觀念。
人生永永向前,不僅人生以外的宇宙一切變動要推送它向前,即人生之自有的内在傾向,一樣要求它永永地向前。
以如此般短促的人生,而居然能要求一個無限無極的永永向前,這一種人性的本身要求便已是一個神。試問你不認它是神,你認它是什麼呢?
以如此般短促的人生,在其無限向前之永無終極的途程中,而它居然能很巧妙地隨其短促之時分,而居然得到一個「適」,得到一種無終極裏面的「終極」,無甯止裏面的「甯止」。而這種終極,又將不妨害其無限向前之無終極。這種甯止,又將不妨害其永遠動進之無甯止。適我之適者,又將不妨害盡一切非我者之各自適其適。試問這又不是一種神迹嗎?試問你不認它是神,你又將認它是什麼呢?
莊子可算是一位極端反宗教的無神論者吧,然莊子亦只能肯認此為神。惟莊子同時又稱此曰「自然」。儒家並不推崇宗教,亦不尊信鬼神,但亦只有肯認此為神,惟同時又稱此神迹曰「性」。
說自然,說性,不又要淪於唯物論的窠臼嗎?然而中國人思想中,正認宇宙整體是個神,萬物統體也是個神,萬物皆由於此神而生,因亦寓於此神而成。於何見之?試再畧說。
人生如此般渺小,而居然能窺測無限宇宙之眞理,這已見人之神。
自從宇宙間的眞理,絡繹為人類所發現,而後人類又不得不讃嘆宇宙到底是個神。
你若能親臨行陣,看到千軍萬馬,出生入死,十盥十決,旌旗號令,指揮若定,你將自然會抽一口氣說:「用兵若是其神乎!」
你若稍一研究天文學,你若稍一研究生物學,你若稍一研究任何一種自然科學之一部門,一角落,你將見千儔萬彙,在其極赓大極精微之中,莫不有其極詭譎之表現,而同時又莫不有其極精嚴之則律,那不是神,是什麼呢?
中國人把一個自然,一個性字,尊之為神,正是「唯物而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