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昭公七年,子产赴晋,晋赵景子问他:听说郑国常闹伯有鬼出现的事,伯有已死八年了,难道还能有鬼吗?子产道:能。
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况良霄 伯有字 。三世执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 《左传》昭公七年 )
这是中国人对于死生鬼神一个传统的想法,在子产口里,明白地道出了。
首先我们该注意的是子产说“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那几句。中国人在那时,似乎已不信人生以前先有个灵魂,所以说人生始化曰“魄”,魄指形体。既生魄,阳曰“魂”,可见是有了肉体才有灵魂的。灵魂只是指此肉体之一切作用神气而言。这一观点,显然与世界人类思想史上其他几个文化民族,同时或先或后,对此问题的看法与想法截然不同。中国人在此时,已摆弃了灵魂观,对人生不作灵、肉分异的二元看法。因此中国在此后,对宗教,对哲学中之形而上学,都不能有很大发展。中国人用思想,似乎很早便不喜作深一层的揣测,而宁愿即就事物现象的表现上作一种如实的描写。这是中国心灵在宇宙观、人生观上之更近于近代的科学精神处。
“魄”是生理,“魂”是心理。人生以后,若在物质上、精神上处境好,使用厚,他的身体和心灵,便会比别人的强些,故说“用物精多则魂魄强”。心灵强的,他精神作用便精明精爽。 爽即是明。 精明之极,便成神灵了。 神明犹今说神灵。 可见“神明”在当时指生前言,不指死后言。
人到衰老而死,他的生理作用停止了,他的心理作用也完毕了。然则何以有鬼的呢?正为生理作用并未衰老,骤然横死, 即强死 那时犹有余劲未歇,于是遂有鬼的现象。那些余劲,也不能历久不散,所以赵景子要问何以伯有死了八年之久还能有鬼出现呢?据子产的想法,这是可能的。因为伯有生前的魂魄蓄势太厚,所以死后余劲可以历久不散。然则某一人的心理作用,在其生前极伟大极超特的,在其死后可以成为神明,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子产的思想,直到现在,我们还提到它吗?这是中国古代人对于鬼神的想法,直到现在,还成为中国一般人的观点。我们只举子产来作一代表。至于此一说法是否准确,只有待将来新科学之发现作考验。
子产惟其抱有这一见解,因此把人之生前和其死后的问题看轻了,而更看重在人之生命之实际过程中。换言之,即是更看重了人生论,而忽略了宇宙论。因此子产另有一句名言,他说:
天道远,人道迩。( 《左传》昭公十八年 )
中国人爱讲人道,不爱讲天道。爱讲切近的,不爱讲渺远的。非切实有据,中国人宁愿存而不论,这是中国人传统的思想态度和思想方法。
郑子产发表他对于讨论伯有鬼出现的一番话,正当孔子十七岁的青年时期,我们应该注意郑子产这番话对于此后孔子思想之影响。
其次要说的是鲁国的叔孙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