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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汉代选举制度

上面讲了汉代中央和地方的许多官。但这许多官从那里来的呢?什么人才可以做宰相、御史大夫乃至这各部门的长官呢?这是讲中国政治制度上一个最主要的大题目。

在古代封建世袭,天子之子为天子,公之子为公,卿之子为卿,大夫之子为大夫,做官人有一定的血统,自然不会发生有此问题。但到秦汉时代便不同了。封建世袭制度已推翻,谁该从政,谁不该从政呢?除却贵族世袭外,首先令人想到军人政治;谁握有兵权,谁就掌握政权,支配仕途。但汉代又并不然。其次令人想到富人政治;谁有财富,谁便易于人仕,易于握权。但汉代也不然。我们讲汉代关于此一方面的制度,要到汉武帝以后,才渐趋于荦型。那时已有了太学,有如现在的国立大学。当时国立大学,只有一个,这里面的学生,考试毕业分两等,当时称“科”;甲科出身的为郎,乙科出身的为吏。郎官是属于光禄勋下面的皇宫里的侍卫。依旧例,凡做二千石官的,(汉朝这样的官很多,中央虽只有三公九卿十多个,地方上的太守就有一百多个。)他们的子侄后辈,都得照例请求送进皇宫当侍卫。待他在皇帝面前服务几年,遇政府需要人,就在这里面挑选分发。这一制度,虽非贵族世袭,但贵族集团同时便是官僚集团,仕途仍为贵族团体所垄断。这在西方,直到近代还见此制。中国则自汉武帝以后便变了。

当时定制,太学毕业考试甲等的就得为“郎”。如是则郎官里面,便羼进了许多智识分子;智识分子却不就是贵族子弟。至考乙等的,回到其本乡地方政府充当吏职。“吏”是地方长官的掾属。汉代官吏任用,有一限制,地方长官定要由中央派;太守如是,县令也如是。但郡县掾属,必得本地人充当。譬如台北市的人,不能当台北市的市长;但台北市政府从市长以下的一切官,在汉代称为“掾属”的,那就绝对要用台北市的本地人。不过辟用掾属的权,则在长官手里,这叫做“辟署”。三公、九卿、郡太守、县令,这些是由皇帝由中央政府任命的。宰相下面的十三曹,就由宰相自己辟用。此外各衙门首长以下,全是吏,全由各衙门首长自己任用。现在这个太学生考了乙等,譬如他是会稽郡人,他便回到会稽,指定由郡县政府试用;这所谓“补吏”。补郎与补吏,是太学生毕业后应有的待遇。

再说到汉代的选举制度,历史上称之谓“乡举里选”。当时各地方时时可以选举人才到中央。他们的选举,大体可分为两种,也可说是三种:

一种是无定期的。譬如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往往就下一道诏书,希望全国各地选举人才到朝廷;或是碰着大荒年,大水灾,或是大瘟疫,这表示政府行政失职,遭受天谴,也常下诏希望地方推举贤人,来向政府说话,或替国家做事。这些选举是无定期的,这样选举来的人,多半称为“贤良”。贤良选到了政府以后,照例由政府提出几个政治上重大的问题,向他们请教。这叫做“策问”。“策”即是一种竹片,问题写在竹简上,故称“策问”。一道道的策问,请教贤良们大家发表意见,这叫“对策”。政府看了他们的意见,再分别挑选任用。这是一个方式。这一种选举,既不定期,也无一定的选举机关。地方民意也可举,三公九卿、政府大僚也可举。所举则称为贤良,贤良是指有特出才能的人。

第二种是特殊的选举。譬如政府今年要派人出使匈奴,出使西域,需要通外国语,能吃苦,能应变,所谓“出使绝域”的人;政府常常下诏征求。只要自问自己有此才干,可以自己报选。又如军队里用军事人才,或如黄河决口,需要晓习治水的人;大家知道有这种人才,大家可以举;自己觉得有把握,自己也可直接来应选。这是一种特殊的选举。

后来又有一种有定期的选举,那就是选举“孝廉”。汉代一向有诏令地方察举孝子廉吏的。但地方政府有时并不注意这件事,应选人也不踊跃。汉武帝时,曾下了一次诏书,大意说:你们偌大一个郡,若说竟没有一个孝子、一个廉吏可以察举到朝廷,那是太说不过去的事。而且地方长官的职责,不仅在管理行政,还该替国家物色人才。若一年之内,连一个孝子,一个廉吏都选不出,可见是没有尽到长官的责任。于是汉武帝就下令叫大家公议,不举孝子廉吏的地方长官应如何处罚。这一来,就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有定期的选举。无论如何,每郡每年都要举出一个两个孝子廉吏来塞责。汉代一百多个郡,至少每年要有两百多孝廉举上朝廷。这些人到了朝廷,并不能像贤良般有较好较快的出身,他们大抵还是安插在皇宫里做一个郎官。如是则一个太学生,当他分发到地方政府充当掾属之后,他仍还有希望被察举到皇宫里做一个郎。待他在郎署服务几年,再分发出去。

自从武帝以后,汉代逐渐形成了一种一年一举的郡国孝廉;至少每年各郡要新进两百多个孝廉人郎署,十几年就要有两千个。从前皇宫里的郎官侍卫本也只有二千左右。自此制度形成,二三十年后,皇宫里的郎官,就全都变成郡国孝廉;而那些郡国孝廉,又多半是由太学毕业生补吏出身的。如是则皇帝的侍卫集团,无形中也变质了。全变成大学毕业的青年知识分子了。于是从武帝以后,汉代的做官人渐渐变成都是读书出身了。后来郎署充斥,要待分发任用的人才尽多,于是就把无定期选举、特殊选举都无形搁下,仕途只有孝廉察举的一条路。这是到东汉时代的事了。

这一制度,又由分区察举,演进到按照户口数比例分配,制为定额。那时是郡国满二十万户的得察举一孝廉。由是孝廉只成为一个参政资格的名称,把原来孝子廉吏的原义都失去了。最后又由郡国察举之后,中央再加上一番考试。这一制度,于是会合有教育、行政实习、选举与考试之四项手续而始达于完成。

我们从此看出,这一制度在当时政治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青年跑进太学求学,毕业后,派到地方服务。待服务地方行政有了成绩,再经长官察选到中央,又须经过中央一番规定的考试。然后才始正式入仕。那是当时人仕从政的惟一正途。政府一切官吏,几乎全由此项途径出身。这样的政府,我们再也不能叫它做贵族政府。郎官之中虽然也尽有贵族子弟,但究竟是少数。我们也不能称之谓军人政府,因郎官并不是由军人出身的。我们也不能称之为资本主义的政府,因这些郎官,都不是商人资本家的子弟。这样的政府,我们只能叫它做“读书人的政府”,或称“士人政府”。汉代从昭宣以下的历任宰相,几乎全是读书人;他们的出身,也都是经由地方选举而来。并不是由其血统上和皇帝以及前任大官有什么关系,或者是大军人大富人,才爬上政治舞台。完全是因其是一读书知识分子而获人仕途。这一情形,直从汉代起。我们可说中国历史上此下的政府,既非贵族政府,也非军人政府,又非商人政府,而是一个崇尚文治的政府,即“士人政府”。只许这些人跑上政治舞台,政府即由他们组织,一切政权也都分配在他们手里。 ivCD0+m1w412R/ne4tvH8Z3EX6gyQCvPWZB2pC9MpTeY6jHRDn0+xcy9AP0pGH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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