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矫健的雄鹰,平展长长的双翅,像一枚铁钉,静静地钉在漠北荒原万里无云的晴空中。
漠北荒原1908年的这一天,注定是杀声动地、血肉横飞的一天。刮得尘土满天的狂风,似乎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厮杀吓住了,停止了咆哮。上午九时,在沙壑纵横,波浪般铺向远方的地平线上,最初蠕动着的一个小黑点越渐清晰,这是奉天巡防营统领张作霖率领一支约500百人的骑兵大队来了。
骑在一匹黑炭般雄骏上、披一件黑色披风的张作霖,跃马上了一个小沙丘,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朝远处望去,同时手一挥,示意部队休息待命。
张作霖那张清秀的然而晒得发黑的脸透出激动,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们追踪了很久的白音大赉残匪就在前面,足有三四百人,疲惫不堪,溃不成军,在黄色的沙丘上或坐或躺,像一片片晒干了的枯叶。全队没有了一匹马,显然,马匹都被匪们杀来吃了。往日这支黑旋风般从口外横行到口内的悍匪,已到穷途末路。
张作霖在望远镜中特别注意看白音大赉。这位素称凶悍的匪首,脸上络腮胡子多长,一双很凶狠的铜铃眼睛凹了进去,目光浑浊。一身光板皮衣裤肮脏,原先壮硕的身躯瘦成了一具木乃伊。
时机到了。张作霖不由得紧紧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这是他下定决心,下达进攻命令前的习惯姿势。
蒙(古)匪陶克陶胡白音和大赉两大匪帮随时窜犯口内辽源、洮南一线;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年来愈演愈烈,竟然到了摇动东北边陲的地步。朝廷震怒,下令徐世昌将这两股蒙匪克日消灭。
徐世昌费了好大劲,调动多路大军,对这两股蒙匪清剿围剿,然而效果不大,劳师费力。连连失败之余,徐世昌突然醒悟,“胡子”出身的张作霖是对付这两股蒙匪最好的人选。于是,专门将张作霖召到奉天去,将这个作战任务交给了声誉鹊起的张作霖。
张作霖并不推诿,欣然领命。他知道,这是一个表现自己,是一个向上爬的好机会。
这时的张作霖很有实力,他有队伍有4000余人马(兵)步(兵)俱全,且训练有素,兵强马壮,战斗能力很强。得令后,张作霖用拉网捕鱼法,先将这两股蒙匪驱逐出关,再驱逐到了茫茫戈壁上,然后将两股蒙匪割裂开来,分而全歼。他先是集中兵力,在漠北荒原上将走投无路,相对较弱的陶克陶胡匪帮聚而全歼,接着挥师西下,全力追歼白音大赉这帮悍匪。大败中的白音大赉,最后率残部40余骑,逃住荒漠深处,妄想逃过打击,东山再起。
熟悉、精通大漠作战的枭首白音大赉心存侥幸,他以为在茫茫的大漠深处,他们就像几尾漏网之鱼。在这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鸟儿也不敢飞进来的荒漠深处,己经绝对安全。这样的生命禁区,官军绝对不敢来、也进不来。殊不知,这次他遇到了张作霖。
镜头中,张作霖看得分明,白匪是一支僧侣部队。在这濒临绝境之地,为鼓舞士气,白音大赉开始装神弄鬼。在沙地上躺了一会,白音大赉坚持着站了起来,他的一群亲兵将他前后护卫。虽然因为极度的饥渴,还有追在他们背后死亡的阴影威胁,白音大赉所剩不多、蓬头垢面痛苦万状的兵们不像以往那样,见到他就像见到了神,立刻起身恭迎,低下头去,吐出舌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天,火红的太阳当头照,白音大赉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就像荒滩上晒得半死不活,快要蔫死的鱼。见到枭首要做法场,这些残兵败将挣扎着有的站起,有的坐着,用一双双死鱼似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木木地望着白音大赉,日光中充满期翼。
白音大赉身材魁梧,相貌狰狞。他头上狮鬃般的头发散开,纷乱地披在肩上。他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光板皮衣,粗大的腰上扎一根腥红色绸带,上身敞开,亮出宽阔黝黑的门扇似的胸肌。一副拼了的架势。大漠中气候多变,忽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忽儿骄阳曝晒,忽儿狂风大作。这是下午。本来晴空万里的高天上,忽然涌起厚厚的、铁青色乌云。白音大赉暗暗叫好,祈祷苍天保佑。他伸出一只裸露在外的铁棍似的手,从护兵手中接过一只盛满马血的钵子,大步跨上一座隆起的沙丘。这时,大漠深处的苍天上,一缕金阳破云而出,端端照在他的手上和钵子上。白音大赉的手苍劲有力,青筋暴突,只见那只苍青色的钵子在他手上缓缓倾斜间,深红色的马血――肯定是他刚刚宰杀了他的坐骑,也是匪部最后一匹瘦马;深红色的马血,就像凝结了似的、艰难地一点点地顺着青色的倾斜的瓷钵,往沙地上滴哒,辉耀着一种神圣的金属似的暗红色。白音大赉的残部,都挣扎着站起身子,在阵阵凛洌的寒风中肃立,对他们的首领顶礼膜拜。
穷途末路的白音大赉变幻法事,他要用种种神秘的法事来迷惑下属,以求最后一逞。只见他随后一手捻数着一串赭红色的佛珠,端起一只手掌,眯缝起眼睛,口中喃喃有词。与此同时,他的手下,两个戴着神秘面具的喇嘛,跳起神秘的环舞――他们不时将手中的经幡打开合拢、合拢展开,口中在祈祷、诅咒着什么。
在白音大赉精心营造的种神秘氛围中,残部们一时忘了饥饿,忘了渴,忘了种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生理痛苦和折磨。他们匍伏在白音大赉周围,热泪盈眶。走投无路的白音大赉,他在欺骗部下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他似乎陶醉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中:天上有仙鹤飞来,有成群的白马嗒嗒而来,将他们营救出苦海……
不对了,那是什么呼啸呐喊?!白音大赉和他的残兵败将们抬起头来,惊惶四顾。只见在擂鼓般的急促蹄声和席卷而来的喊杀声中,官军骑兵杀来了。
“不好,大王,张作霖率骑兵杀来了!”放哨的喽罗扑爬筋斗跑来报告,这才让白音大赉从幻梦中惊醒。循声抬头一望,啊!地平线上,张作霖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杀呀!”如林的马刀在他们手中高高举起,千百个粗喉咙中齐齐喊出的这一个杀字,地动山摇。白音大赉的心跳近乎停止,瞪着一双死鱼似的眼睛。
砰!他的残部中有人开枪还击。
好!白音大赉清醒过来,跳着脚让部下拚死顽抗。可是,迟了!张作霖的骑兵旋风般席卷而来,高声喊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惊慌失措的白音大赉转身,飞叉叉朝沙漠深处跑去。张作霖亲自赶来收拾他。
骑在雄骏上的张作霖并不用枪,只是大喊一声“着!”手起刀来,白音大赉惊呼一声,提刀去架。张作霖见他受骗,顺势将手中马刀,由上至下狠狠一劈,倏忽一闪间,一道白光闪电般落在枭首白音大赉肩上,只见他浑身中弹似地一弹一抖,长长的锋利无比的窄叶马刀,从白音大赉左肩进右肋出,整个人被劈成两半倒了下去。
残阳如血。滚瓜切菜间,昔日为非作歹的白音大赉和他的残部被张作霖收拾干净。升腾的狼烟中,荒漠上到处是负偶顽抗的白部残匪尸体,斑斑血迹。没有死的,全部跪在那里,缴械投降。
张作霖不负重望,大获全胜。
张作霖为保卫祖国领土完整和维护祖国尊严立了大功。可是,他那支以“胡子”为基干的部队纪律也坏,所过之处,奸淫劫掠之事时有发生。黄昏之际,月亮出来了。一轮凄凉惨白的眉月在大漠上空巡游。终于回到家的蒙人,坐在他们破落的帐蓬外,面对头上苍涼的月亮和破败的家园,拉响马头琴,用歌声述说他们心中的忧伤:“白了头发掉了牙,没见过这样害人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