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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尚未使用钻探机。千百年来,老练的挖井人都是凭直觉判断一块地的水从哪里出,井从何处挖。马哈茂德师傅当然懂得喋喋不休的老师傅们那套花言巧语。不过,他对于一些老师傅手拿叉子来回走动、念念有词的卖弄做法不屑一顾。他感觉到自己是这门有几千年历史的职业的最后一代从业者。因此,在职业问题上,他是谦虚的,而非卖弄。“你要看土壤颜色的深浅,湿润程度和黑度,”他对我说,“你会看到地皮上低浅的部分,有石头、岩块、高低不平和阴影的地方,你会感觉到下面的水。”一次,他用有意栽培我的口吻说:“有树和绿植的地方土壤颜色深并且湿润,明白吗?你要留意,但不要轻信任何事情。”

因为土壤也像七重天一样是一层一层的。(一些夜晚我会看着天上的星星感受下面黑暗的世界。)比如,在黝黑的深色土壤下两米,可能会出现含有黏土、不吸水、十分干燥的糟糕土壤,抑或沙子。以前的挖井师傅想要确定出水的地点,不得不学会土、草和昆虫,甚至是鸟的语言,在上面走动时能察觉到下面的岩石或黏土层。

因为拥有这项技能,过去某些挖井人便宣称自己身上有着中亚萨满般的超自然力和洞察力,能够与地下的神灵交谈。在我儿时,想廉价找到水的人们宁愿相信这些我父亲曾付之一笑的无稽之谈。我记得,在白西克塔什一夜屋的院子里,人们依旧靠着这个信念找寻挖井的地点。我就见到过在散养着母鸡、种着常春藤的一处后院,挖井师傅为了确认挖井地点聆听土地,家里的叔叔婶婶尊敬他就像尊敬一个在生病的孩子胸口听诊的大夫。

“真主保佑,最多两个礼拜就能完工。我会在十到十二米的地方找到水。”马哈茂德师傅第一天说。

他跟我说话更加坦诚,因为阿里是土地主的人。我喜欢这样,感觉自己和师傅就像是这里的负责人。

第二天早上,马哈茂德师傅确定了挖井地点。然而这并不是土地主认为根据工厂设计应该选择的地方,正相反,它在地皮的另一角。

出于保守政治秘密的习惯,但凡重要事情,父亲都不会让我参与,也不会问我的意见。而马哈茂德师傅决定在哪里挖井时,首先跟我分享了他的想法。他说,这是块棘手的地。这让我非常高兴,我喜欢他。但随后他独自思索了一番,既没问我也没解释便做了决定。就这样,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在我身上表现的权威。我既欣喜于这种从未在父亲身上见到过的慈爱和亲近,又一时对他感到生气。

马哈茂德师傅在地上钉了一个木桩。在这块地上走了这么久、思忖了这么久之后他为什么选择这里?此地和别处有何不同?如果我们不停地敲打这根木桩,是否某个地方就一定会出水?我想问马哈茂德师傅所有这些问题,可是我知道不能问。我还是个孩子。他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父亲,只是我的师傅。在他身上找到父亲感觉的人是我。

他在木桩上拴了一根绳,绳子的另一头绑了颗尖钉。他说,绳子的长度是一米。石头墙在这里立不住,他要用混凝土做井壁。混凝土墙的厚度应在二十到二十五厘米之间。他拉紧绳子,开始用钉子在两米直径范围画圈。事实上他没有画圈,只是用钉子在地上做标记。然后阿里和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连接成一个圆。

“井圈必须非常规整,”马哈茂德师傅说,“但凡圈上有漏洞,井圈有棱角、不圆滑,整个井壁就会塌。”

就这样,我头一次听到他对于塌方的恐惧。紧接着我们开始用镐和铁锹在圈里挖掘。师傅挖,我有时挥挥镐,有时把挖出来的土用铁锹装到阿里的手推车上,我们俩刚刚追上师傅的速度。“别把车装得太满,我快倒快回,这样更好。”有时,阿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很快我们两个徒弟就因疲累放慢了速度,而马哈茂德师傅不停上下翻飞的铁锹铲出来的土开始在一旁堆积。土堆越来越高,师傅索性扔下铁锹,躺倒在远处的一棵橄榄树下,边抽烟边等我们。仅仅在第一天的头几个小时里,我们两个学徒就明白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追赶师傅的速度,认真观察他做的每一件事,见机行动,并迅速执行他的号令。

整日在太阳下挥镐弄锹把我累成了傻小子。日落西山后,我连一碗小扁豆汤都没喝完就栽倒在床铺上。

握铁锹的手起了水泡,脖颈子也被太阳灼伤。

“你会习惯的,小少爷,你会习惯的。”马哈茂德师傅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台他鼓捣了半天的小电视机。

他挖苦我是个连体力活也干不了的娇气鬼,不过“小少爷”的称呼却让我很受用。因为,这个称呼表明师傅把我看作城里读书人家的孩子——也就意味着不会给我更多的重活,会像父亲般呵护我——还因为,我感觉到师傅对我的慈爱和关注。 IUgDixYecR3wcbyXZzHOkA535486SfOQfLORhprC/0crA66Ji0bu4rOFyzXeEQ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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