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兵
我妈妈是我的中医入门启蒙老师,六七岁的时候,帮妈妈抄《黄帝内经》,那时我什么也不懂,但小孩子的记忆是一辈子的,“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这样的句子从那时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了。
梁冬曾笑着说自己学中医后,人生最大的改变是不那么有攻击性了——和了。以前他在凤凰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牛B——第一自己年轻,第二反正无知者无畏。他说自己是先“有知”,再重新回到“无知”,就这么个过程。
中医说白了,还是道家传承。道家是个被动的东西,它不会主动拉着你,“你一定要信我的教啊”,它不是,说是道不远人,但是你得等那个人去求道。古代讲“医不叩门”,没有说我敲开你们家门,说“你有病,我给你治病”,人家会说你丫才有病呢!它就是等着这个人来,向道去靠。
所以这个道的传播,包括中医的传播,它死不了——你说现在没有真正的中医了吧,我告诉你,民间有,民间还在传承。它的这种传播方式注定了它不会大红大紫,也注定它绝对不会烟消云散,它就是一个小河流水,自个儿流着,你爱到我这儿来洗洗脚、洗洗脸,欢迎,你不愿意来我也不去招你。所以我觉得中医和道学注定只能是少数人的享受,它不是大众娱乐的东西,也不是大众喜欢的东西。大众要是喜欢的话,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他病了,他要是没病的话,学什么道啊!老子熬夜打游戏还来不及呢,是吧?这是我个人的观点。
同样地,道家认为生命是最宝贵的,他才去研究怎么养生,怎么治病,当然,得有个前提。你认为你那个车是你们家最贵的,你才会擦它修它维护它;你要是认为它不贵,你就扔那儿。
舍身取义其实是灭绝人性的教育,但我们现代人已经被这种教育渗透到了骨子里,当碰到事的时候,是加班加点完成工作还是睡觉,你绝对是舍身取义的。所以统治者教你们,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开机啊。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些失眠的到我这儿看病,我一看,哎哟,不是被开除的那个人,而是人事部经理,是开除别人的人,睡不着是劳心了,伤神了。有道理吧?其实当代的病,都出在这里——心有问题。所以很多时候我在治病,其实是在关注他们的心理问题。很多人被我治完病以后改变了,换了个活法。
我每次坐飞机前,会把一信封,里面有银行账号、钥匙,放在家里边——你要准备好死,现在才能活好;你老想着,明天再说,明天可能就摔死你。禅宗有个故事,最冷酷地揭示了一个道理——人生是什么?你掉下悬崖突然抓住根藤,底下有个猛虎,张着牙等着你,上面还有个耗子啃你的藤。这时候你咋办?你是痛苦还是焦虑?没事儿!一看旁边有个草莓,摘下来吃,哎,真甜!这就是人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活出来了。当然,你想做到这一点,且得磨练呢!你说老师把这课文讲了,讲了没用,必须得经过那个事儿,甚至是确实有了那种死的体会,死过一次,再活过来,感觉就会不一样,否则,天天的梦游。
现在人人都觉得累,不管有钱没钱,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把物质看得过重。“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里讲“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那这样的话,有追求是不是也是一种病呢?有句话叫“无欲则刚”,我说无欲就抑郁了,就更不像人了,是不是?深度抑郁的人,食欲没了,性欲没了,活着的欲望都没了,你无欲了吧,刚了吧,死了!人死了就硬了嘛,硬了就刚了。
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也,刚强者死之徒也”。所以“无欲则刚”绝对是混蛋话。你看《黄帝内经》说什么?“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在道家的理念里,同性恋去找女伴,虐待狂找个受虐狂,这是对的呀,你干吗要纠正人家?无欲是不对的,纵欲也是不对的。
道家就是比较聪明,它在纵欲和抑欲之间选了个什么呢?节欲。节,有张有弛,所以道家更有人情味,不像有的人,说什么不是为了色。连做爱的时候都不是为了欲,是为了大义,你说这不是变态吗?
当然,中医也忌过度。曾有人问我抽烟否,我当然抽烟了,中医不抽烟,还叫中医吗?中医眼里没有什么善恶之分,你说善恶都得看具体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件事儿你说好与不好,那都是相对论。
一般人会觉得医生是有很多禁忌的,其实没有,只是忌过度。就抽烟这个事吧,那时候我们一入学,我们那个老教授,王绵之,他是中医世家出来的,为中央领导看病的,他看病是左手号脉,右手一支中华烟。我那时候就知道,混医生要混到抽中华烟。他是一根不带断的,就是一根快灭了又点一根,抽一上午。我就说,老师怎么抽烟啊?他说你不知道抽烟补肺气啊!老先生的身体一直挺硬朗。
我有个朋友做了个小手术,切了个脂肪瘤,医生说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不能吃辣的,不能熬夜,诸如此类吧,哎哟,把他给烦死了。对于这种情况,就中医来讲,首先你得忌熬夜。人的自我修复全是在熟睡以后,你不完成,就会长异物。有个得淋巴癌死的演员叫李钰,助理说她为了拍戏,连续五天五夜不睡觉,人都木了。什么叫人都木了?失神了!你说你身体里长个东西,神还在,这位人都木了,长什么她都管不了了,所以熬夜是最伤人的。
其实你敲胆经也好,敲带脉也好,不如你让那个神它自个儿敲。我们活得都很刻意,白天都是意识行为,里面的神都被压着呢,只有晚上意识灭了,那个神才开始工作了。结果你晚上还不睡,还不让神工作,最后神就跟你拜拜了,黯然神伤,一走了之。
现在就是犯贱的时代,人云亦云,流行啥就来啥,没有个性,只讲“富”不讲“贵”。这一到饭馆,说,把你这儿最贵的菜给我上一遍!这是富人,有钱。一到饭馆,说今儿什么节气,我什么体质,我按我的要求点两道菜。这是贵人。贵在哪儿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了解自己,我什么心性什么体质,又了解周围的环境。
当今社会大部分的人活得累而自责。像老子那时候的上古文化,是一种有生命力的东西。上古之人比较纯粹、通达,也明白很多生命的大道理,反倒是后来社会乱了,人心也乱了。
我们小时候听说,一个有智慧的老人,对一个家庭是多么多么重要。以前我们都没有感受到,你说他们这些老人,也不懂互联网,也不懂你们新的玩意儿,但是他们其实什么都懂,你跟他讲什么,他一句话就给你讲明白了。有些人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情,开了慧以后,很多东西是无所谓的。有很多老人,他们聪明,耳聪目明,心很敏感,你讲什么他们就立刻想了解;而且他们善良、快乐,也没有那么多焦虑。通达、洞察世事,经历了很多事情后仍然很快乐,因为他们懂天理、知人事,即使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多么难受,可以长命百岁。
距离上一本《黄帝内经·四气调神》出版已有3月,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厚爱。感谢所有为本系列丛书辛勤工作的人,你们的努力使得我和梁冬的对话能原汁原味地呈现。
很多人在大病快死,或者锒铛入狱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追求的东西是那么奇怪、那么不切实际,才终于明白自己当时热血沸腾地追求那些东西,其实是一种病态。所以,既然来到这世界,希望你们都能一直天真、一直幸福安康。
2013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