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发现那本书真的火起来了,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吉娜的电话频繁起来了,她一会儿告诉我报纸上说了什么,一会儿通知我,有哪些书店和文化沙龙邀请我。最后她总是会很热情地说一句:“书卖得很火,格雷科小姐,恭喜您。”谢谢,我说,但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觉得,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些评论很肤浅,他们都是仿照《团结报》上那篇文章的热情洋溢,或者《晚邮报》上的那篇文章的套路来写的。尽管每一次吉娜都会向我重复说,负面评论也会帮助这本书销售,但这还是让我很痛苦,我热切地期望获得赞同,去平衡那些批评,这会让我心里舒服点儿。我不再对我母亲隐藏负面评论,我把所有评论,好的坏的,都交给她。她会皱着眉头尝试着读一段,但她从来都看不过四五行,要么会找茬跟我吵架,要么她会很烦,马上把文章收到她的剪报集里,那是她非常热衷的事儿。她的目标是要把整个集子填满,我没东西给她时,她也会抱怨,她不愿意留白。
那段时间,最让我痛苦的评论出现在《罗马报》上。那个作者亦步亦趋地模仿《晚邮报》上的文章,是一种非常浮夸的文体,在最后一部分,他反复强调一个主题,就是现在这些女人正在失去控制,看看埃莱娜·格雷科的淫秽小说,就能意识到这一点,简直是粗鄙不堪的《你好,忧愁!》 的下脚料组成。最让我痛苦的不是那段评论,而是文章后面的签名。这篇文章是尼诺的父亲多纳托·萨拉托雷写的。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个男人多么让我震撼,因为他是一本诗集的作者;当我发现他在报纸上写文章时,对我来说,他好像头上戴着一个耀眼的光环。但现在他为什么要写这篇评论?他想报复我,因为他在小说中的那个骚扰女主人公的已婚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真想打电话给他,用最肮脏的方言骂他一顿,最后我放弃了。因为我想到了尼诺,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的经历和我很相似。我们俩都拒绝成为家人的样子:我从小就开始尝试和我母亲拉开距离,而他已经和他父亲断绝关系了。这种相似性给我带来了安慰,我的怒气慢慢消了。
但我没有意识到,在我们的城区里,《罗马报》是人们读得最多的报纸,我在当天晚上就发现了。药剂师的儿子吉诺,因为经常去健身房举铁,已经成了一个肌肉发达的青年了,当我晚上经过他父亲的药房门口时,他站在门槛那里,尽管还没有毕业,他穿着一件医生穿的白大褂。他摇晃着那份报纸,叫了我一声,用了相当严肃的语气,因为他在新法西斯社会运动党内部小有成就:“他们写你什么,你看到了吗?”我为了不让他称心,就回答说:“他们写得太多了。”然后我摆了摆手,就走了过去。他有些迷茫,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带着明显的恶意说:“我倒要看看你的这本书,我知道,那是非常有意思的一本书。”
那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我走在路上,米凯莱·索拉拉走近我,说要请我喝一杯咖啡。我们进了他的酒吧,吉耀拉一言不发地给我们准备咖啡,很显然,看到我和她男朋友一起出现,让她很烦。这时候,米凯莱说:“莱农,吉诺让我看了一篇文章,上面说你写了一本成人小说,禁止十八岁以下的小孩看。看看吧,谁能想到呢,这就是你在比萨学到的?这就是大学教给你的东西?我简直不敢想象。我觉得,你和莉娜两个人有一个秘密协议:她做那些坏事儿,你写出来。是不是这样?告诉我真相。”我一下子脸红了,我没等到咖啡上来,就和吉耀拉打了个招呼走了。他在我身后,打趣地喊道:“怎么啦,你生气啦,不要走,我是开玩笑的。”
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卡门·佩卢索。我母亲让我去卡拉奇家的新肉食店里买东西,因为那里的油便宜。当时是下午,店里没有别的顾客,卡门说了我很多恭维话。你真棒啊!她嘀咕说,做你的朋友真是荣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幸运。最后她说,她看了萨拉托雷的文章,因为有个供货商把一份《罗马报》忘在了店里了。她说,萨拉托雷真不是个好东西。我觉得她的愤慨很真诚。她说,她哥哥帕斯卡莱让她看了一篇《团结报》上的文章,写得非常非常好,而且配了一张很漂亮的照片。你很漂亮,她说,你做的每样事情都让人羡慕。她从我母亲那里得知,我很快会和一位大学教授结婚,然后去佛罗伦萨生活,要住在一套很阔气的房子里。她也会结婚,是和在大路上的加油站工作的一个男人,但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他们都没有钱。后来,她忽然就说起了艾达,而且有很多怨言。艾达取代了莉拉,和斯特凡诺在一起之后,事情就变得更糟糕了,艾达在两家肉食店里都趾高气扬,而且特别针对她,说她偷东西,对她指手画脚,监视她。因此,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她想辞职,去她未来丈夫的加油站里工作。
我很认真地听她说,我记得,以前安东尼奥想和我结婚,我们也想在加油站给人加油。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是想让她开心一下。但她脸色阴沉下来了,嘟囔着说:“是的,怎么不行,你在加油站给人加油!真是不可想象,你真是运气好,摆脱了这个困境。”最后她说了一些很模糊的话:“这世界太不公平了,莱农!太不公平了!需要改变这种处境,大家都受不了了。”她说话时,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我的书,封面已经变得脏兮兮、乱糟糟的。这是我在城区看到的第一本我的书,让我震撼的是,刚开始那几页已经变得黑乎乎的,蓬起来了,但后面的纸张都还洁白紧致。“我晚上看几页,”她对我说,“或者没有客人的时候,但我现在才看到三十二页,我时间太少了,所有活儿都是由我来干,卡拉奇家的人让我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九点。”后来,她忽然有些不怀好意地问我:“到那些比较惹火的章节,我还要看多久?”
那些惹火的章节。
过了一会儿,我遇到了怀抱着玛丽亚的艾达,玛丽亚是斯特凡诺的女儿。在卡门给我讲了那一通话之后,我很难对艾达客气起来。我恭维了一下她的女儿,我说孩子的衣服很漂亮,耳环也很美。但艾达有些不耐烦,她跟我说了安东尼奥的情况,说他们开始通信了,他在信里说,他结婚生子了,但那不是真的。她说,我让安东尼奥的头脑坏掉了,他现在不会爱别人了。然后她又说到了我的小说。我没看,她首先向我申明,但我听说那本书不适合放在家里。然后她好像有些气愤地说:“如果孩子长大了,看到那本书,那怎么办?我很抱歉,我不会买的。”最后她补充说:“但我很高兴你能赚钱,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