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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观光

我们在布里奇沃特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在那里捡了几个箭头之后,便搭火车去桑威奇了。桑威奇是“科德角铁路”的终点,但对于这个海岬来说却是起点。由于大雨倾盆,浓雾弥漫,而且丝毫没有雨过天晴的迹象,我们便从这里乘坐几乎废弃的老掉牙的交通工具——马车,继续前行。我们还告诉车夫“当天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们已经忘了一辆马车一天能走多远,但有人告诉我们科德角的路令马车车轮沉重难行,不过他们也说由于是沙质道路,下雨之后路况会有所好转。这辆马车车厢非常窄,但一个座位上坐两个人竟还能余出一小块球形的空间,因此车夫一直等到车上有九名乘客才关门,而这直接导致车夫用力关了两三次车门还是关不上。他也没量量我们这些人的尺寸,好像责任都在铰链和门闩上一样。最后在我们的齐声加油中,他才成功关上了车门。

我们现在真的身处科德角了。这个海岬以桑威奇为起点,向东延伸35英里,再从那里向北和西北延伸30英里,总长65英里,平均宽度约为5英里,海岬腹地的地势上升至海拔200英尺,有些地方可达300英尺。根据本州的地质学家希区柯克 的推测,虽然它的表层下可能隐藏着岩核,但整个海岬应该几乎全部为沙质的,即使在有些深达300英尺的地方也仍然是沙土。除了海岬末端的那一小部分和沿岸的一些地方属于冲积层,其他地带均属洪积层。海岬的前半部分随处可见大块的岩石掩埋在砂层中,但后半部分的30英里海岬却很少见到大石头,连小沙砾都罕见。希区柯克推测,在漫长的岁月里,海洋逐渐侵蚀大陆,“啃”出了一片波士顿港和其他海湾,那些微小的碎片则被流动的海水带到了远离海岸的地方沉积下来,形成了这个沙洲。如果对表层沙土进行农业实验的话,就会发现在沙质土的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土壤,这层土壤从巴恩斯特布尔到特鲁罗逐渐变薄,直到完全消失。然而,这件久经风吹雨打的外衣已经千疮百孔,无法修补了,于是海岬的肌肤只好赤裸示人,到末端甚至彻底光秃秃了。

我带着一本1802年出版的《马萨诸塞州历史社会文集·第八卷》,里面有一些关于科德角的村镇简介。我的阅读速度远不及火车飞奔的速度,因此在火车上还没有看完,此刻我立刻拿出这本书并接着往下读。关于那些从普利茅斯一带来的人,书中是这样说的:“在骑马穿过一片零星散布着几座房子的12英里的树林之后,桑威奇定居地便出现在旅人面前,这个居民聚居地比那片树林更让人感到满意。”另一位作家甚至称这里是一个美丽的村庄。不过在我看来,我们的村庄只经得起彼此间的相互比较,却无法与大自然比肩。我对这位作家的品位不敢苟同,他轻易就给村庄冠以“美丽”“漂洗机”“华丽的学院”或是“礼拜堂”,以及“出售琳琅满目工艺品的几家商店”等辞藻。乡绅们绿白相间的房子面向街道,排列整齐,很难说清那街道到底是像一片荒漠,还是像一座长条形的马厩小院。只有对于疲倦的旅人或是回到家乡的人来说,这个地方才是美丽的,也许是因为浪子回头的缘故吧。而对于一个刚走出树林,沿着一条荒芜的小道经过一片零星的住宅都分不清哪座房屋是救济院的人来说,再走进这样一个村庄,倘若他的官能正常,他是不会认为这里美丽的。然而对于桑威奇,我却说不准,因为我们所看到的顶多只是桑威奇的一半,而且肯定是赞誉的那一半。我只看到对于一个小镇来说,这里的房屋过于密集,房子装饰了玻璃,街道十分狭窄,弄得我们在这里兜兜转转都找不到要走的路。恰逢甘雨又降,先是在这边下,然后又到另一边下,这种天气在我看来,待在屋子里的人要比我们坐在马车里的更舒服。我随身携带的那本书也提及了这个镇,说“这里的居民大多都是富裕的”。这话在我看来是说他们并没有像哲学家那样生活。然而,马车并没有在那里久留,我们没能在那里吃饭,也就无从验证这一说法的真伪了。它也有可能指的是“他们能生产的鱼油”很多。书中还写着:“桑威奇的居民大多都喜欢并忠实于先辈的风貌、职业和生活方式。”这让我不禁想到,他们毕竟与世人毫无差异。书中又进一步补充道:“对先辈的这种模仿,如今已经成为他们无可挑剔的美德和品味。”这句话在我看来,恰恰证明了此书的作者曾经与他们是一类人。谁都不能在对祖先的咒骂声中生活,哪怕他们的祖先使他们遭受了巨大的苦难。然而我们必须承认,这本书的内容已然陈旧,这些人如今可能已经完全变了。

我们沿着海湾前行,经过巴恩斯特布尔、雅默斯、丹尼斯和布鲁斯特到奥尔良,我们的右边是沿着海岬起伏的丘陵地带。天气并不适合欣赏沿途的风景,但我们仍然透过雨雾粗略地观看着陆地和海洋。这一地区大部分的土地都寸草不生,只有山上矗立着几棵矮小的树。我们在雅默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丹尼斯,看到了四五年前种下的大片大片的北美油松。当马车经过松林时,它们看上去是成排的,长势良好,只可惜还有大片的空地。我们听说这么大片的空地只有一种用途——每一处凸起的高地上都竖着一根杆子,上面绑着陈旧的风雪大衣或旧船帆作为信号,如此一来,科德角南面的人们就可以知道波士顿的班船什么时候到达北面了。看来这种用途难免要耗用科德角的大部分旧衣服,因此留给废品收购者的就只有碎布片了。山丘上那饱经风霜的大型八角形风车,以及那些散布在大海沿岸的制盐厂,还有制盐厂中那一排排堆叠起来准备推进盐池的大桶、如海龟般低矮的屋顶和那些小型风车,对于一个内陆人来说,都是非常新奇好玩的东西。路边的沙地上星星点点地覆盖着一团团苔藓似的植物,那是三芒草,马车上的一个女人管它叫“贫穷草”,因为它只生长在土地贫瘠的地方。

马车车厢中旅伴之间的那种令人愉快的平等气氛,以及他们平和和良好的情绪,令我印象深刻。他们就是终于懂得了如何生活的人,不拘礼节,平易近人,彼此相得益彰。他们一见如故,相处融洽,更确切地说,他们毫无交流障碍。他们彼此之间不用相互提防,也不会因为谁而感到羞耻,使他们感到满足的正是这种融洽的旅伴关系。在新英格兰的许多地方,有些人有钱有势就认为自己应当受人尊敬,这种荒唐事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不过他们当中也有一些人在我们所经过的各个村镇里被尊称为“一流人物”。这些人中,有位生活宽裕的退休船长,他像所有船长一样热衷谈论农业;有个腰板挺直,举止文雅,西装革履,看上去很忠厚的男子,颇有社会精英的气质,他过去曾是个海上老手;还有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当年可能做过州议会的议员;还有一个面庞宽阔且红润的科德角人,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对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还有一位渔民的妻子,曾在波士顿等船,可等了一周也没等到,最后只好改乘火车。

为了尊重事实,我不得不说,那天我们所见到的那几位女士看上去都非常消瘦,她们下巴突出,鼻梁高挺,牙齿全都脱落了,样貌看上去就像个轮廓分明的大写字母W。她们不像自己的丈夫保养得那么好,又或许她们是被按照制作干标本的方法保养的(而她们的丈夫却是按腌制方法保养的)。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尊重她们,其实我们自己的牙齿也是远非完美的。

我们依然冒雨前行,如果我们停下脚步的话,邮局则是我们唯一的落脚处。我想,在这种雨天,写信和根据我们到达的时间分拣信件一定是科德角居民的主要活动。邮局看起来是这里唯一的公共机构。马车不时地停在某个低矮的店铺或住宅门前,此时便会有穿着衬衫,围着皮围裙的车匠或鞋匠戴上眼镜走出来,手里举着山姆大叔 送给旅客的袋子,就像是在举着一块家里自制的蛋糕。他们和车夫聊着家长里短,对旅客视而不见,仿佛旅客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没有感情的行李。有一次我们听说邮政局局长是一位女士,而且她是这条路上最优秀的局长,我们猜想那些信件在她那里必然会受到严格审查。当我们在丹尼斯停下交接邮件时,我们冒险将头伸出车窗外,想看看马车前进的方向,却看见长满“贫穷草”的荒山秃岭在雨雾中屹立着,它们时隐时现,像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但其实就在眼前。我们似乎已经到了大地的尽头,但马儿却仍在拉着车子向前奔去。我们看到丹尼斯的这一部分地区确实贫瘠而荒凉,我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它的特征。那里的地表似乎有点像前天刚被烤干成陆地的海底,“贫穷草”到处都是,见不到一棵树,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座矮小平房。这些平房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地立在那里,虽然久经风吹雨打而伤痕累累,但红色的房顶却始终没有褪色。因为房顶被经常粉刷,房子的地基也很宽阔,所以房内的一切才很舒适。我们在随身携带的一本《地名词典》里读到:“1837年,该镇有150位商船船主从美国的各个港口出航。”此镇的南部一定有更多的房子,不然我们真难以想象那些船主回家时都住在哪里。然而实际上,他们的房子流动性很大,因为他们的家在大海上。在我们经过的丹尼斯的这片地区几乎没有树,我也无从知晓他们是否商讨过种树的问题。的确,那里确实有一座礼拜堂被建在一块凹陷的正方形土地上,四周种植着一排排笔直的钻天杨,转角处都排成了直角,很像建筑物的支柱;不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树全都已经死了。我不禁想到,他们这里也亟须一次振兴。我们的那本《地名词典》还说,1795年在丹尼斯建造了“一座典雅的礼拜堂,屋顶有尖塔”,也许就是那座礼拜堂,不过它是否有尖塔或者尖塔是否因为钻天杨的死亡而消失,我已经记不清了。镇上的另一座礼拜堂被描述为一座“极好的建筑物”;而邻镇查塔姆当时只有一座礼拜堂,因此书上只说它“保护得很好”,别的什么都没写。我相信上述两句话可以理解为既是对礼拜堂物质方面的概括,也适用于精神方面。然而,所谓的“典雅的礼拜堂”,无论是百老汇那种三位一体式的,还是诺布斯卡塞特这种风格的,在我看来都和“美丽的村庄”同属一个范畴。或者说,我从未见过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典雅的礼拜堂”。他们在温暖的天气里靠什么来遮阳我们并不知晓,但我们从书中读到:“查塔姆是全国雾霭最多的地方,在夏天,是雾霭而不是树木为房屋挡住太阳的灼晒。对于那些喜欢极目远眺的人来说……”——不知这是否在暗示查塔姆的居民大多不喜欢远眺——“雾霭是令人不悦的,但这些雾霭对健康并无害处。”海风从这里畅通无阻地吹过,大概和我们的扇子起到了相同的作用。查塔姆的历史学家还说:“在许多家庭中,早餐和晚餐没有什么差别,都有奶酪、蛋糕和馅饼。”不过这话还是令我们有些拿不准早餐和晚餐中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完全一样。

这里的路非常崎岖,一面邻近海湾,另一面是“高低起伏的斯卡戈山”,此山据说是科德角的最高点。《地名词典》上说,站在这座山的顶峰,海景可以一览无余,“虽然谈不上景色优美,却让人感觉非常壮丽”。这正是我们想感受的那种气氛。我们经过了丹尼斯的休特村,据说,“与诺布斯卡塞特相比,休特可以称得上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村庄,但与桑威奇相比,它就不怎么美丽,或是几乎毫无美感可言了”。而我们模糊地记得我们曾经路过或是接近过诺布斯卡塞特。不过不管怎样,在我们所见过的科德角的所有村镇中,我们还是更喜欢丹尼斯,它是那样新奇,而且在那个暴风雨的日子里,它显得如此崇高而深沉。

休特村的约翰·西尔斯船长是美国第一个利用阳光照晒蒸发海水的方法提取纯海盐的人。当时是1776年,由于战乱,盐很短缺而且价格极高。但是,在法国沿海和其他地区早就有人使用类似的方法了。《通史》中有一段关于西尔斯的实验的有趣记载,我们在路上第一次看到盐厂的屋顶时读到了这段文字。巴恩斯特布尔是北部沿海地区最适合开设盐厂的地方,因为这里注入海洋的淡水非常少。最近这里已在这一行业上投入了两百万美元。然而,科德角现在已经无法与海盐进口商和西部盐厂主竞争了,因此这里的制盐厂在迅速减少,越来越多的人转向了渔业。《地名词典》对于每个村镇的介绍都千篇一律地告诉你,这里有多少人捕鱼,捕获的鱼及生产的鱼油价值多少,生产和消费了多少盐,多少人从事沿海贸易,多少人从事棕榈叶帽子、皮革、靴子、鞋类和锡器等制造业,至于更实际的本地制造业情况就靠你自己去想象了,因为这类制造业在全世界都差不多。

傍晚,我们的马车经过了布鲁斯特,这个地方是以老布鲁斯特 的名字命名的,生怕不这样他就会被世人遗忘。谁没听说过布鲁斯特?然而又有谁知道他是何许人也?这是科德角地区一个比较现代化的小镇,退休的老船长都喜欢在此安家落户。据说“这个地方的曾经在国外远航的船长和大副比全国任何其他村镇的都多”。这里的沙滩上竖立着许多现代美国式的房屋,仿佛是从剑桥港搬来的一样,你甚至可能会完全认为它们是从查尔斯一路漂来,越过海湾到达这里的。我之所以称这些房子是现代美国式的,是因为它们是由美国人出资,美国木匠“搭建”起来的;不过它们与未经加工的原木差不多,只不过用白漆稍做粉饰了而已,这种东部地区的货色在我看来简直相当于那些最无聊的漂木。我们或许有理由为我们的造船术感到自豪,因为我们不必向希腊人、哥特人或是意大利人讨要船只模型。船长们不会雇佣剑桥港的木匠来为他们建造漂流的房子,因为他们的房子是在岸上的。如果他们一定要仿照什么模型来建造房屋,不如想象一下用努米底亚人的方式把他们的船底朝上翻过来,这样也许更令人愉悦些。我们还在书里读到:“在某些季节,太阳照射在韦尔弗利特和特鲁罗(越过科德角的肘部内侧)房子的窗户上,窗户玻璃反射出来的光远在18英里外的乡村路上都能用肉眼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乐于发挥想象力,因为我们已经有24小时没有享受过阳光的照耀了。

约翰·辛普金斯牧师很久以前曾谈及这里的居民:“看起来没有人特别喜欢社交圈子和娱乐活动。除了公众聚会,他们很少出入酒馆。我没听说过这里有真正游手好闲的人或是长泡酒馆的酒鬼。”这可比我家乡的人要好得多啊。

终于,我们在奥尔良的希金斯客栈停下来准备过夜了,我们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大海中的一片沙洲,也不知道雾散了以后前方看到的是陆地还是海洋。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两个意大利男孩,他们背着风琴,沿着海岬一路涉过沙滩而来,要去普罗文斯敦。我们想,倘若普罗文斯敦的人们将他们拒之门外,那他们就惨了!他们下一步要投奔谁家呢?不过,我认为他们来到这里也是明智之举,因为这里除了浪涛拍岸的声音,想听到其他音乐难乎其难。因此,伟大的教化者迟早会派使者到新大陆上,踏着人口普查员的足迹,到每一处海岬和灯塔播撒文明,收服野蛮。 w4AClPJXicQV5X78NPx9LCpucR+bR0U+WKLVemeRl+9rPlBONuNwHCr4GGqFbf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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