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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的演替

每个人都可以来参观家畜展会,就连超验主义者也有这个权利。其实我更关注展会上的人,而不是这里的家畜。我总是希望与那些熟悉的老面孔重逢。虽然我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但是在我看来,他们才是米德尔塞克斯县这一带乡村的代表,是最亲近土地的土著白人。他们勤劳务实,不穿精致的黑外套,脚上的皮鞋也不会擦得锃亮发光,更不会常年戴着手套。诚然,有些古怪的家伙也受到我们这一盛事的吸引来到这里,对他们的到来,我们同样表示欢迎。我曾经不止一次碰到过这些身体孱弱、意志软弱、异想天开的家伙,他们拄着弯弯曲曲的棍子当手杖。你会发现那根棍子除了样子古怪,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活像一条石化的蛇,还不如丢进陈列室去,用它做手杖倒不如拄一只羊角,羊角扭曲得比它更奇妙。他从城市的这边或那边赶来,把娇纵的小东西带进康科德的树林里,仿佛他答应过有朝一日要带它来旅行似的。在我看来,有的人在选择统治者时看重的仿佛就是他们的怪异。可我认为,只有笔直的棍子才能做成最好的手杖,只有正直的人才能成为最好的统治者。为什么要选一个以古怪著称的人来干这些朴实的工作?不管怎么说,我是不知道,不过大家肯定都在心里嘀咕,今天让我发言的人可真是大错特错。

作为一名土地测量员,我常常在诸位的农场上转悠,勘测准确的地界线,而后还会跟你们当中某些人共进晚餐,随意交谈。此外,测量员和博物学者的身份赋予了我很多自由,我可以频繁地出入诸位的田地,或许你们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而且为此感到懊恼,不过还有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这让我安心。每当有人碰到我穿过自家农场最偏远的角落,都会一脸讶异地问我是否迷路了,因为他以前从来没在这附近见过我。如果对方认识我,我就不必担心泄露自己的身份,反而更得体地问对方是否迷路了,因为我从未看见过他出现在附近。确实有几次,我在林地里碰到林子的主人,还给他指路,让他从捷径走出树林。

因此,我似乎还是有资格站在这里发言的。鉴于今天这个聚会的主题和场合,我打算开门见山,利用这点有限的时间,跟大家探讨一个纯粹的科学问题。

在跟当地的农场主们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他们常常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相信在座的诸位也被问到过,那就是:有时候明明是一片松树林,松树砍完之后,却在原地长出橡树林来,反之亦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十分肯定,这对我来说并不神秘。我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至今都没有人明确地解答过,所以现在我打算重点讲一讲这其中的道理。现在请大家把目光重新投向你们的林地吧。

在这附近,如果一株林木或一片森林在从来没有同类生长过的地方冒了出来,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种子传播的结果,尽管这听上去有些荒谬。现在已知的树木繁殖方式有很多种,其中包括移植、插条等,然而上述情况只能是通过种子进行繁殖的。没有任何树木是凭空长出来的。如果有人主张那些树木是从其他东西或者凭空长出来的,那他就必须拿出证据。

那么,接下来我只要阐明种子是如何传播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并生根发芽的。种子的运送,主要靠风、水和动物。像松树和枫树那样比较轻的种子,主要靠风和水传播;而橡子和坚果之类比较重的种子,则靠动物运送。

所有的松树种子内部都有一层蝉翼一样的薄膜。这层薄膜将种子包裹起来,并向外长出一大片来,种子就在它的底部生长。即便种子发育不完全,这层薄膜也会十分完整。你或许会说,植物为种子提供的传播方式倒比它结出的种子还更可靠。换句话说,植物在种子的周围编织了一只美丽轻盈的纱袋,纱袋上还编了一个把手,它要把纱袋托付给风儿,让风儿抓着把手将种子送到远方去,好为自己的族群开拓疆域。它实现了自己的目的,种子就像专利局寄出的邮件那样,被传送到远方。宇宙的政府部门也有这么一个专利局,其管理人员像华盛顿的官员那样,非常关注种子的撒播,而且它们是在无限的疆域里运作,比后者的措施更有规律。

因此,根本没必要去假设松树是凭空长出来的。我认定这些林木是由种子繁衍而来的,其实我知道这个观点并不奇特,尽管大自然的这种繁衍方式甚少受到关注。在欧洲,林木大多都是靠种子繁衍的,现在我们这里的林地也开始采用这种繁衍方式。

橡树林被砍倒之后,松树林并不会马上冒出来,除非在不久之前或现在这附近长着结了松子的松树,林风将松子送到这片林地上生根发芽。如果这片橡树林原本就与松树林毗邻,而你没有主动采取措施控制作物生长,只要土壤条件适宜,松树林就会迅速蔓延开来。

当一块林地上冒出来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林木,而它们的种子和坚果分量很重,又没有翅膀,人们通常就会认为,它们是通过不同寻常的方式生长出来的,比如埋在地里的种子休眠了数百年,在一场野火的高温中苏醒过来,这才长成了树木。我不这么认为,下面我将根据自己的观察,阐明这些林木生长的原因。

我们发现这些比较重的种子其实也有飞行或行走的途径。樱桃树分布极其广泛,它们的果实是各种鸟类的最爱,这从很多樱桃树的名字叫作“鸟樱”就可以看出来。我认为,吃樱桃就是鸟类的工作,除非我们能像它们那样广播樱桃种子,否则鸟儿确实应当对樱桃享有特权。瞧那樱桃种子放置得多么巧妙!樱桃将种子掩藏在诱人的果实里,动物在食用樱桃时就会把种子也一口吞下,鸟儿不得不把它带到远方。如果你把樱桃整颗丢进嘴里,就会感觉到甜美的果肉中央藏着一颗粗糙的硬核。豌豆大小的樱桃核,我们可以往嘴里塞一大把。大自然为了达成目标,总有办法让我们听从它的指挥。土著人和孩子会像鸟儿一样,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抢占食物,匆忙把樱桃整颗吞咽下去。因此,尽管这些种子没有生出羽翅,大自然却迫使鸟类将它们含在嘴里,带着它们一起飞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飞得比那些松树的种子更好,因为它们不依赖林风,还可以逆风飞翔。由此,漫山遍野都有樱桃树的影子。其实,很多树种都是以这种方式繁衍生息的。

我所观察到的现象可以说明我的观点。不过,如前所述,我并不认为一片林地上的松树被砍完后,橡树等阔叶树就会马上取而代之。我只是认为,如果林地附近刚好生长着橡树林或坚果林,而橡子和坚果不断被带进松树林,松树被砍完后,橡树和坚果树就会冒出来;如果方圆十英里内没有橡树,人类也没有把橡子带进来,即便砍掉松树林,也不会长出橡树来。

显然,这里之前只有松树。松树砍完后,过上一两年,你会看到橡树等阔叶树冒了出来,但是几乎看不到松树。人们常常对此感到奇怪:种子长年埋在地下怎么都不腐烂呢?其实种子并非是长年埋在地下的,而是由各种四足动物和鸟类年复一年种下的。

在这附近的林地上,橡树和松树的分布密度相差无几。如果你仔细观察最茂密的松树林就会发现,即便是品种最单一的油松林里也生长着许多橡树、桦树等阔叶树的小树苗。松鼠之类的动物将种子带进丛林,种子生根发芽后,冒出小树苗,但是遮天蔽日的松树抑制并阻碍了树苗的生长,所以它们长不大。越是生长茂盛的常绿树,下面越有可能掩埋着阔叶树的种子,因为动物们喜欢带着它们的食物到浓密的树荫下栖身。它们还会把种子带进桦树林或其他树林,而且每年都在进行这样的种植工作,种下的幼苗年复一年地死去,直到有一天松树被砍伐殆尽,这些树苗才算有了出头之日。于是,在生长条件适宜的情况下,橡树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尽管松树林被砍倒后,林地里若是埋着健康的树种,也会长出大量的松树,但是松树林遮天蔽日的浓荫不仅对橡树苗的生长不利,对它自己幼苗的生长更不利。

不过,当你砍倒一片阔叶林,夹杂在林子里的小松树也会趁机长成参天大树,而原有的树种的幼苗相当稀少,因为松鼠已经将坚果全部搬进了松林,而且搬运得相当彻底,绝不会任其留在宽敞的阔叶林里。此外,如果这片林地上常年生长着阔叶树,它们的幼苗就会纤弱且长不大,更不必说对这种林木而言,土壤早就贫瘠得无力供给营养。

若是松林被白橡树林包围,砍掉松林后,取而代之的就是白橡树;若是松林被矮橡树林包围,那林地上则会长出茂密的矮橡树。

我不再一一赘述,一句话,林风将松树的种子送进阔叶林,松鼠将橡树和胡桃的种子带进松树林,由此形成了往复循环的林木轮作。

多年前我就非常自信地做出了这个论断,而且,在茂密的松树林里观察到的情景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观点。人们早就知道松鼠会把坚果埋在地下,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把这一现象与林木的演替联系在一起。

1 857年9月24日,我在阿萨贝特河上划着小舟顺流而下,在市郊看到一只红松鼠。它嘴巴塞得满满的,沿着水草丰美的河岸奔来。在距离我只有几竿远的一株铁杉树下,这只红松鼠停住了脚步,用前爪匆匆挖了个洞,把战利品丢进洞里,然后填上土,顺着树干爬上了树。我上了岸,想过去看看它的宝藏,结果那只松鼠又从树上溜了下来,显然在担心它的财宝。它又整理了两三下,把洞掩埋得更隐蔽,才放心地离去。我把洞挖开,发现红色的土壤和腐烂的铁杉叶下埋着两颗绿色的山核桃。山核桃裹在厚实的果壳里,离地面一英寸半,恰好是播种的最佳深度。简单地说,那只松鼠刚才同时完成了两个目标:给自己存储过冬的粮食;为众生种下一株山核桃树。如果松鼠意外丧命,或者忘记了自己的宝藏,来年这里就会冒出一株山核桃树。而离此处最近的山核桃树也在20竿开外。14天后,我再来查看的时候,这些坚果还在。但是到了六个星期后的1 1月21日,坚果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更加认真地查看了几片密林,据说林子里的树种非常单一,只长着松树。当天,我走进市东郊一片茂密的白松林,林子不大,面积只有15平方竿,但是里面的树木长势喜人,高大葱郁,直径从10到20英寸不等,这在康科德算是参天大树了。而且在我所知道的松林当中,这里的树种算是最单一的了。我之所以选择这片丛林进行考察,是因为我认为这片林子里最不可能出现别的树种。这片松林位于牧场中央,只有东南侧与一片夹杂着几株橡树幼苗的松林毗邻,除此之外,方圆30竿内都没有林木。站在丛林的边缘向林中望去,所有的林木都长得一样高,林中没有任何灌木,裸露的地面像铺了一层红地毯,似乎看不到一株阔叶树,不管是树苗还是老树。然而,如果你沿着地面仔细搜寻的话就会有所发现。在纤细的蕨类和小小的蓝莓丛中间,平均每5英尺就会有一株橡树幼苗,高度从3到12英寸不等。我还在一株松树下发现了一颗绿橡实。

我承认,当发现自己的理论得到完美的证实时,我感到十分讶异。红松鼠是这种种植方式的主要操作员,就在我观察它们如何种树的时候,它们也在好奇地审视我。这时,奶牛走进林子纳凉,将一些橡树幼苗啃掉。

等到七八年之后,阔叶树就会意识到,只要松树不倒,这里就不适合它们生长。我看见过一株病恹恹的红枫,这株红枫已经有25英尺高,应该刚倒下不久,枝干上还长着绿叶。除了它之外,林子里再看不到一株枫树。

尽管只要松树不倒,橡树就活不下去,但是头几年里,它们在松树的庇护下反而比别处长势更好。

英国人通过大量而全面的实验,发现松树可以充作橡树的看护林,于是利用这一原理,研究出培育橡树的方法。其实,大自然和松鼠早就知道了这个原理,而且加以了利用。英国人似乎较早地发现了其他树木作为看护林对橡树苗的重要性,该成果基于亚历山大·米尔恩主持的实验。下面我将引用苏格兰植物学家劳登的“橡树栽培与防护的基本原理”和“政府官员在国家林木培植中所采取的办法摘要”来阐述这一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有的橡树为自然播种,有的和欧洲赤松混杂在一起。“不过,凡是种植在松树中间,被松树包围的橡树,(尽管土壤相对贫瘠)长势都是最好的。”米尔恩先生说,“开始几年,我们计划把赤松林(这种树跟我们的油松十分相似)作为橡树林的围场,大量进行栽培。松树长到五六英尺高的时候,把树龄为四到五年的健壮橡树植入松林。先不要急着砍伐松树,让它们长到强壮茂密得开始遮挡橡树的阳光时,再动手处理。两年后需要对松树进行修剪,以便腾出阳光和空气给橡树。再过两到三年,就要开始逐渐清理松树,每年砍伐一批,到了二十年或二十五年后,必须把赤松砍光,一棵都不留。虽然头十年或十二年里,林地上生长的似乎全部都是松树,但是到最后,一株松树都看不见了。这种育林模式的好处在于:松树会改良土质,让土壤更加干燥,并去除杂草、荆棘等不利于橡树生长的植物,而且,采用这种方式栽培的橡树成活率非常高,不需要补栽。”

这就是英国林业人士经过认真研究发现的,据我所知,他们还为此申请了专利。可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所发现的规律存在已久,他们只是采用了大自然早就享有专利的做法而已。大自然一直都在松林里种植橡树,只是我们不曾注意到而已。我们没有派遣政府官员去确认专利,却派了樵夫们去砍伐松树,从而无意间成就了橡树的生长,却还以为橡树林是凭空出现的。

我在山核桃林中漫步时,即便在八月,也会不时听到青果坠地的声音,那是头顶上的红松鼠丢下来的。金秋时节,橡树林和林地附近到处可以看到很多三四英寸长的橡树枝,树枝上挂着几个空橡实壳。为了便于搬运,松鼠咬断了橡果两侧的小枝。如果你敲打或摇晃一下栗树,树上的松鸡和红松鼠就会唧唧吱吱地闹起来,因为它们有着同样的使命,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我穿过树林的时候,常常看到红松鼠、灰松鼠往下丢栗子的刺苞,我觉得它们有时候是故意朝我身上乱扔的。事实上,到了栗子成熟的季节,它们十分忙碌,只要在林子里站一会儿,就会听到果子落地的声音。有一年十月中旬,一位探险家告诉我,他前一天竟然在沿岸的牧场上发现了一颗青绿色的栗子刺苞。他想不通栗子刺苞是怎么跑到牧场上去的,因为最近的树林也在五十竿开外,而栗子树距离那片牧场就更远了。到了栗子收获的仲冬时节,我不时会在鼠洞里发现三四十个一堆的坚果,坚果上盖着树叶,那是白足鼠的杰作。

隆冬时节,动物搬运和种植坚果的痕迹在皑皑白雪上一目了然。每片树林里都遍布着红松鼠和灰松鼠刨开积雪的痕迹,它们只需往下挖两英尺深,就能准确地掏出一粒坚果或松果,仿佛不是从上往下挖,而是由藏坚果处直接往上挖——你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没有下雪,我们也找不到藏坚果的位置。这些坚果肯定都是秋天埋下去的,它们是记下了埋藏的位置,还是循着气味找到的?冬季,红松鼠通常在茂密的常青树下挖洞藏身,大多都选择在落叶林中央的一小片常青树中间安家。如果林子外面有几株坚果树还挂着坚果,它们的足迹一定会通往那里。因此,如果我们想种植橡树,也不必要求林子里到处都能看到橡树的影子,只要方圆二三十竿之内有几棵就足够了。

我敢说,自然掉落的白松果和油松果,如果鳞片还没有张开,松子还没有释放出来,多半都是被松鼠摘下来的。松鼠抢在白松果成熟之前把它扯下来,没有成熟的小球果就是这样掉在地上的。其实,我认为它们是故意抢在松果成熟前把果实拽下来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防止鳞片炸开,松子迸溅出来,只有这样,它们埋在积雪下的白松果才会有营养。我看到过一堆被剥开的油松果,直径在4英尺左右。我数了一下,总共有239颗松果,应该是往年冬天红松鼠摘下来食用的。

这些坚果无论是掉在地面上,还是埋在地下,都处于最适合生根发芽的环境里。其实,关于掉落在地面上的那些坚果是怎么成活的这个问题,我也曾心存疑惑。就在12月末,我发现当年掉落的栗子已经与松软的泥土混杂在一起了。它们当时跌落的速度极快,所以掉进树叶底下,最终被腐烂的树叶覆盖,而覆盖层的水分和肥分相当充足。在风调雨顺的年份,大量的坚果会被埋在松软的覆盖层下,而覆盖层厚达一英寸,松鼠多半找不到。有一年冬天,果实结得特别多。那年冬天还下了一两场雪,到了来年1月10日,我用耙子从潮湿腐烂的树叶下翻找出来的坚果没有一颗是腐烂的,而当天商店出售的栗子有一半都是发霉的。大自然知道如何保存果实,这些栗子个个饱满新鲜。显然,覆盖层下面尽管十分潮湿,却并没有发热升温。到了春季,它们个个都会冒出新芽来。

劳登说:“为了来年春季进行种植,(欧洲最常见的胡桃树)坚果需要妥善保存,采摘后应当马上埋进腐殖土堆,果壳不可剥下,整个冬季需要经常松土。”

瞧,他又在替大自然“发号施令”呢。可是,可怜的凡人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只能偷师大自然的杰作,盗用大自然的珍宝。其实,在种植大多数树木时,最出色的园丁所做的也不过是遵从大自然的规律而已,只是他们自己并不一定清楚。一般来说,不管是大个儿的果子还是小个儿的种子,只要用锹背把它们拍进泥土里,再盖上一层树叶和稻草,它们就会生根发芽,健康成长。种植工的成果让我们想起凯恩和他的同伴们在北极的经历。他们学着在那样的气候条件下生活,后来发现自己渐渐适应了当地人的习惯,竟然也可以变成爱斯基摩人。而我们在进行育林实验时,也不知不觉地照抄了大自然的做法。要是我们从最开始就参照大自然的规律,那不是更好吗?因为大自然才是知识最广博、经验最丰富的种植者,就连阿瑟尔公爵们都无法与之媲美。

总而言之,那些不关注这个问题的人很少会意识到,走兽和飞鸟为了林木种植有多么繁忙。特别是在秋季,它们负担着树种的收集、分送和种植工作。松鼠们整个秋季都忙个不停,要么嘴里叼着松果,要么正要去收集松果。镇上一个专猎松鼠的人告诉我,他发现一棵坚果树,树上结的坚果非常不错,可是到了秋天去采摘的时候却发现,一窝十二只红松鼠已经捷足先登。就算这样,他依然摘到了不少坚果,够他和家人吃一个冬天。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秋天到了,颊囊塞满坚果的金花鼠非常常见。金花鼠希腊学名叫作“Tamias”,意思是“管家”,这个名字源自它存储坚果和种子的习性。如果你在坚果成熟后一个月到树下去,看看地下躺着多少发育完全的坚果,多少发育不良的坚果,再看看地上的坚果壳,就会发现好的坚果要么被吃光了,要么被运送到了远处。树下就像食杂店前面的凉台,村民们聚在这里一边嗑着美味的坚果,一边开着玩笑取乐。你会叹息自己来晚了,现在盛宴已经结束,只给你剩下一堆果壳。

穿行在秋日的丛林中,你不时会听到一声脆响,像是折断树枝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松鸡正在橡树顶上啄橡实,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一群。它们把橡实从树枝上啄下来,然后飞到合适的枝干上,用一只爪子按住橡实,像啄木鸟轻敲树干那样,飞快地啄着橡实壳。它们一边啄,一边不时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观察是否有敌人靠近。不一会儿,它们啄到了果肉,于是轻巧地啄咬果仁,再仰起头吞下去,而剩下的果子还牢牢地被按在爪子下。然而,它们常常还没吃到果仁,果实就掉了下去。威廉·巴兰特在给鸟类学家威尔逊的信中写道:“松鸡是大自然最得力的媒介之一,它在食用坚果和种子的同时会种植林木和草本植物。秋季,它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四处搜集过冬的粮食。这项工作至关重要,为了存储过冬的粮食,它们需要飞越田野,掠过树篱和栅栏,把种子藏在插过木杆的洞里。飞行途中,大量的种子会落在地上。潮湿的冬季和初春过后,田野和草地上就会冒出许多小树苗来。只要几年时间,这些禽鸟就可以在一片空地上种满林木。”对于他这种说法,我深表赞同。

我发现松鼠也常常会把坚果掉在空草地上,这就更容易解释牧场上为什么会冒出橡树和栗子树了。每株凭借这种方法长出来的小树都是通过种子种植的。我在观察牧场上树龄在一到两年之间的小橡树时发现,它们发芽的根茎处总是丢着空橡实壳。

很多人认为,橡树种子休眠很久之后还能再发芽,实际上,众所周知,橡实的鲜活度很难保持,就算要将一枚橡实保持鲜活地运到欧洲,都是一桩很困难的事。对此,劳登的《植物园》建议,保险起见,最好把橡实种在盆里,在路途中让它发芽。这本书还指出:“任何橡树的橡实放置一年后都很难再发芽”;山毛榉的果实“只能保持一年的鲜活度”;而黑胡桃“从成熟后算起,很少能保持六个月的鲜活度”。每年1 1月,掉在地上的橡实除了发芽的,全都腐烂了。受到霜冻、干旱、潮湿和害虫的侵袭,很多种子都会迅速腐烂,而一位植物学作家竟然还写道:“在地下蛰伏了几个世纪的橡实,一经耕耘,迅速发芽。”

乔治·B. 爱默生先生在他的重要文献《本国林木与灌木研究报告》中写道,松树的种子“生命力十分顽强,可以在地下埋上多年而不腐,林木在它们上方投下浓荫。待到林木被砍之后,阳光便照射进来,它们立即冒出新芽。”由于他并未说明他的研究是基于对哪种现象的观察总结出来的,我只能对此论断存疑。况且,护林员们的切身体验也使得这一论断更令人怀疑。

据说古埃及时代埋下的麦粒长出了小麦,而英国一具六七百年前的男尸胃里的覆盆子发出了新芽,这些故事都不足为信,原因很简单——证据不足。

卡朋特和几位科学家曾经引用过这样的一个实例:在深入内陆40英里的缅因州地区,埋在沙子里的种子长出了海滨李树苗。他们由此推断,那粒种子在那里已经埋了数年之久。甚至有人以此断言,海岸线一直在前进。不过,我认为,他们如果持此论断,那首先要证明海滨李只能在海滨地区生长。我们这里距离海岸大约20英里,而海滨李在我们这儿却不算罕见。我记得从这里往北几英里,有一片茂密的小果林,那片果林深入内陆25英里,却盛产海滨李,而且每年都会应季上市。我也不知道海滨李最多能长在距离海岸多远的内陆地区。查斯·T. 杰克逊博士说他曾经在深入内陆100多英里的缅因州地区发现过“海滨李”(或许不是一个品种)。

其实,前人曾经记载过很多为人们所熟知的实例,同样足以反驳这种论断。

不过,我也可以相信,在适宜的环境里,有些种子过上几百年还能保持鲜活的生命力,特别是个儿头小的种子。城里以前有座“亨特老宅”,根据烟囱上记载的时间,应该建于1703年,拆毁于1859年春季。那块地皮是马萨诸塞州第一任总督约翰·温斯洛普名下的产业,宅子的部分建筑是温斯洛普家族的财产,其修建日期显然远远早于1703年。数年来,我都在附近考察植物,自认为对当地的物种了如指掌。不过,听说有的种子深埋在地下多年后,又重新长出在当地消失已久的植物,说不定那座老宅的地窖重见天日之后,也能长出什么珍稀植物或新物种呢。于是,去年秋天的9月22日,我来到老宅的旧址考察,结果真的在茂密的杂草中间发现了几种不寻常的植物:一种荨麻(拉丁文学名: Urtica urens ,欧荨麻);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非人工培育的莳萝;只在一个地方见过的耶路撒冷橡木藜(拉丁文学名: Chenopodium botrys ,香藜);当地很少见的龙葵(拉丁文学名: Solanum nigrum );普通烟草——尽管上个世纪在当地非常普及,但是近五十年来已经很少见了,大家都把它们当作无名小草,倒是几个月前,我听说城北有人为了自用栽培了几株。我毫不怀疑,这些植物都是多年前埋藏在宅基地下面的种子生根发芽后冒出来的,而烟草植株的出现,也可以证实本地多年前曾经栽培过这种植物。今年,地窖被填平了,包括烟草在内的这几种植物再次从当地消失了。

我刚才确实讲过,动物会消耗大量的树木种子,让这些种子失去长成林木的机会,但是,这些消费者同时不得不肩负起撒播者和种植者的角色,这就是它们向大自然纳的税。我记得有人说,大概是林奈说的吧,他说:“猪在吃橡实的同时也在种植橡树。”

尽管我不相信没有种子的地方能冒出植物来,但是对种子却抱着很强烈的信念——对我而言,种子的起源同样神秘。只要你让我相信你有一粒种子,我便会期待奇迹的发生。我甚至相信,只要我们的专利局或政府开始分发种子,人们开始耕地种植,千禧年就会降临,上帝的正义统治也会开始。

1857年春季,我把专利局寄给我的六颗种子种在地里。我记得那包种子的标签上写着“ Poitrine jaune grosse ”,应该是大黄南瓜。其中两颗种子发了芽,一条南瓜秧结出了一个重达123.5磅的大南瓜,另一条结出了四个南瓜,加起来有186.5磅。谁会想到我那座园子的角落里竟然能长出310磅的大黄南瓜?那些种子就是我用来钓它们的诱饵,是我狩猎的雪貂,是我派去挖掘宝藏的猎犬。只要锄锄地、施施肥,就像念了神奇的咒语一样,摇身一变,瞧!它们给我变出了310磅大黄南瓜,跟标签上写得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当地从来没种过这种大黄南瓜。其实这种宝物可能原本就产自美洲,所以我们重新开始种植的时候非常顺利。那年秋天,我的大黄南瓜在你们的展会上卖了个好价钱,我知道,那个买主打算按照每颗10美分的价格出售南瓜子(是不是很便宜?)。不过,我手上的“猎犬”比他更多。我知道其中一只被我派到了远方的城市,不过它依旧凭着自己的本能,在那里寻到了大黄南瓜,正如它的祖先在这里和在法国寻到宝藏一样,而其他的“猎犬”从来没能做到。

同样,我种下的其他种子在我的园子角落里也搜寻到了其他东西,你想要的果实应有尽有。年复一年,每年都硕果累累,直到庄稼堆满了整座园子。这美妙的时光让人沉醉,你只要抛起帽子欢呼雀跃就可以了。我就像法术高强的炼金术士,可以无休无止地转换物质,而我那座园子的角落则是取之不尽的宝库。在这里,你虽然挖不到黄金,却能发现比黄金更宝贵的价值,闪电先生(Signor Blitz) 的魔术表演也无法与之相媲美。然而,农夫的孩子却宁愿花费几个小时去看那变戏法的人从喉咙里拽出缎带来,尽管他告诉他们戏法都是假的,他们也乐此不疲。当然,人类对黑暗的恋慕远胜过对光明的热爱。 U3Ap7ZGksrgeC4PwvL6TGIazphbEsV6WSIlg3FiIWfYIjof79v9LubcLBqKTYfJ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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