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之前的信息革命,完成了原子的比特化;而互联网的出现,则要完成比特的在线化。在线是一片新大陆,就像当年的美洲大陆,我们还需要深入探索。
多年前在新疆和西藏的几次旅行,让我更深地体会到在线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库车县是位于天山南麓中部、塔里木盆地北缘的一个小县城,别名龟兹,其机场称龟兹机场。我沿3012国道往南经过那里时,四周没有任何绿色的东西,全都是褐色的石头。苍茫大地,没有人烟。在那里,你会感觉自己好像在孤独的火星上,回归到了原始的状态。除了荒芜,还是荒芜。
路上的陡坡很多,很难走,有时车子每小时只能开5公里。当我在那个地方十分缓慢地行进时,突然看到了电线杆。突兀却必然出现的一根接一根的电线杆,绵延的电线输送着可以衍生出各种服务的电力,这是整片土地上唯一和人有关的东西。在那种苍凉的地方看到电线杆,我真的被震撼到了。今天,人群一旦聚集起来,要定居下来,第一件事肯定是把电力输送过来。有电的地方,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一定有电。我当时的感受是,电实在太伟大了,它是电气时代的象征,它连接的是工业文明,是它让我们离文明近一些,更近一些。
去过新疆之后,我又去了更偏远的地方——西藏。去往西藏的路上也是人烟稀少,那一路上,由于太偏远而铺不了电网,连电线杆都没有。但在没有电线杆的路边,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告示牌,牌子上写着:“5公里后有手机信号”。意思是5公里后会有一个通信基站,在那里手机就可以连上网络,我就可以在线了,重新和这个世界连接起来。因为太阳能,在没有电线杆的地方,有了在线的文明。这是对我的又一次冲击,也许网络信号是比电线杆更重要的东西。没有传统的电网,也可以有在线的网络,未来世界的文明是在线,也只有在线。
图2–1 西藏的旅途风景
如果放在30年前,“在线”也许是科技新贵挂在嘴边的时尚词汇。而今,“在线”这个词,大家可能早就听腻了。
1978年,一位名叫比尔·冯·迈斯特(Bill von Meister)的人创立了一家名为“The Source”的公司,提供早期的在线服务——BBS(电子公告牌系统),当时的用户使用的是300~1 200波特率的拨号上网连接。The Source给自己的定位是:不是硬件,不是软件,但它能把你的个人电脑带到世界任何地方。迈斯特后来又成立了一家名叫“Control Video Corporation”(简称CVC)的新公司,为Atari 2600视频游戏机提供在线游戏服务。不久前,我在自己的旧书中看到一张夹在书中的很多年前美国在线的推广光盘,美国在线的前身就是CVC。美国在线第一次把完整的服务带到线上,包括新闻、股票、天气、购物、照片分享、搜寻、电子邮件以及实时通信工具等,并于1998年宣布收购著名的网景公司,而那一年美国互联网用户的宽带普及率还不到1%。
虽然美国在线和时代华纳后来的合并没有产生奇迹,《今日美国》还是在2007年把美国在线的成立列为25年来互联网领域发生的25件大事之一,排名第四,位在万维网、电子邮件和图形用户界面之后,第五名和第六名分别是宽带和谷歌。
美国在线对社会的这种影响力,至今还能在各种事件中感受到。2010年,一位名叫布拉德利·曼宁(Bradley Manning)的美军情报分析家向著名的维基解密泄露了美国军方和政府的几十万份秘密档案,包括一段于2007年7月拍摄的美军阿帕奇直升机向伊拉克平民开火的视频,这让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残酷真相大白于天下,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而曼宁第一次对外表示他拥有这样的机密信息时,用的就是美国在线的即时通信工具AOL Instant Messenger。
这不是美国在线的影响力,这是在线的影响力,是在线的奇迹。中国也曾流行过在网站名称后面加“在线”两个字,例如中关村在线、浙江在线一类,如今看来,这样的做法已经略带土气。不管土气不土气,不管你愿不愿意,在线今天依旧在我们身边,渗入我们的生活,中国互联网的奇迹也已出现。要不要进入一个在线世界,变成了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最早开始认真思考“在线”这件事,可以追溯到我还在微软工作的时候。作为世界上最成功的软件供货商,微软的每一款软件,从Windows到Office(办公软件),在上市之前都要做一件事,叫作“可用性测试”(usability testing)。简单地说,就是为了让产品更容易使用,工作人员通过观察有代表性的用户完成产品的典型任务,从而界定软件设计是否满足了使用者的需求以及它本身的易用性,同时发现并解决与用户相关的设计问题。换成互联网兴起后的说法,可用性测试就是为了做好“用户体验”。
在软件还装在光盘里的时代,微软对此已经十分重视,每一个产品都由专门的团队负责。可用性测试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让普通且典型的用户进入专门的可用性实验室,大家使用同样的软件,通过装有单向玻璃的观察室、录像、问卷等各种测试手段,记录下用户的行为。有时,微软负责可用性测试的团队甚至会前往用户的办公室,现场观察在那种真实场景下的软件使用行为,以确保场景的真实性。最后通过数据的统计分析找到软件设计上的缺陷,反复修改多次,产品才能发布。
这些曾经是整个软件行业的通用做法,也是离线时代唯一可行的办法。但是这种方法所能观察的用户数量极为有限,所以永远只能覆盖很小一部分用户。而且,可用性测试人员可以在办公室现场观察使用者如何使用办公软件,却不可能大半夜跑到用户家里观察他到底是如何使用视频软件的。在过去传统软件时代,尽管拥有成千上万的用户,由于没有互联网,微软最大的遗憾就是永远无法知道用户在真实的场景下是怎么使用微软的软件的。而因此养成的思维习惯,到了互联网时代可能会变成致命伤,如果有人比你离用户更近的话。
21世纪初,微软做了一件很创新的事。当时Windows 95已经普及了,人们逐渐习惯上网。微软在Office 2003中全面使用了一种技术,可以自动记录用户使用软件的行为数据和机器配置,并通过互联网发送回微软,这就是微软的用户体验改进计划,内部项目代号为SQM。此时,微软的设计人员只要事先想好需要了解什么问题,就可以根据这些问题写好代码,Office会自动通过网络搜集相关的数据然后传回微软。这件事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数据回馈变成一件常态化的事情。MSN(微软的实时通信软件)的产品部门率先使用SQM分析MSN客户端的性能和使用情况。Windows Vista是第一个把SQM当作一个功能组件发布的操作系统。
根据詹森·哈里斯(Jensen Harris)在MSDN.COM上的博客记录,Office 2003自发布以来,一共搜集了13亿个使用片段(session)。每个使用片段都记录了一段固定时间内的所有SQM数据。在最后的90天内,仅Word(文字处理软件)就记录了超过3.5亿次指令列的点击。微软也因此在历史上第一次知道Word 2003中最常用的5个指令是粘贴、保存、复制、撤消和加粗,这5个指令加在一起占了Word 2003所有指令使用量的32%。能有那么多的用户实时提供行为数据,并且是在真实使用场景下的数据,在没有互联网以前,这事连想都不敢想,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认为微软“干了半件互联网的事”。直到今天,你安装软件时,依然会被询问是否要加入用户体验改进计划,这其实就是在询问你是否允许软件公司搜集和反馈你的数据。因为虽然使用者使用的仍是传统软件,但是软件公司可以利用互联网的便利机制搜集更多数据,这是一大进步。你得到的数据是以前的上百倍、上万倍,而且一定是用户在最真实环境下的数据,而不是通过简单的人为观察得来的数据。现在看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我刚开始了解SQM时,一直好奇用户为什么会愿意将数据发送回来。实际上在你点击鼠标时,数据就回传了。我去看数据的时候其实挺吃惊的,数据多到什么程度?在那个时候,微软那么大的一家软件公司,数据多到后端服务器没有足够的能力接收全部,它要用一定的算法删除许多数据。由此你就可以想象,全世界的用户对于把数据传送回来有多大的热情。
今天,一旦App在手机上安装好,弹窗(对话框)会询问你是否要参加用户体验改进计划。如果你选择同意,App就会得到很多数据。大家对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从微软身上学到的。世界上第一个做这件事情的是微软,甚至“用户体验改进计划”这个词都是微软发明的,而不是今天的互联网公司。
但是,如果我们进一步审视整个过程,依然可以发现SQM这种方法过于复杂和臃肿了。你必须事先想好了解哪部分的数据,提前写好一大段极其复杂的代码,才能实现数据的在线搜集功能,整个过程十分不容易。从这个意义上讲,传统软件公司得到用户数据的代价非常高。你在软件上点击一下,这个动作可以使数据反馈回软件本身,实现你想要的功能,但不一定会使数据通过网络反馈给软件公司。为了搜集用户行为数据,软件公司必须提前调研,预先添加很多代码。
幸运的是,互联网公司,一种为在线而生的公司形态诞生了。互联网公司自出生那天开始就一直在线。以前的软件是纯粹的离线产品,因为互联网的出现才有了一点生硬的在线,这是很难得的进步,但还不纯粹。从软件公司到互联网公司这中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转折点,那就是数据。
在互联网公司,得到数据的代价几乎是零。从网站和网页的设计本质来看,它们天生就会让你的数据沉淀,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如此看重cookie(储存在使用者本地终端上的数据)。你想想,你今天在网页上点击一下,这个数据必然会反馈给互联网公司,否则互联网公司就无法在网上显示相应的页面变化。唯一需要决定的,是这些数据到底要保存多久。好比你被热水杯烫了一下之后会马上把手缩回去,沉淀数据已经成为互联网公司的本能反应。
自古华山一条路,数据只有在线这一条路可走以后,它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质变。谷歌是互联网公司中的典型,这家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学生宿舍里诞生的公司,从1998年开始就不断为全球带来惊喜,目前被公认为全球规模最大的搜索引擎公司。一直以来,谷歌的成功被解读为怎么处理信息、怎么解读文本信息、怎么优化广告系统。然而在这些重要的东西背后,还有不为大家关注却更为基本的东西,那就是数不胜数的鼠标点击行为。
在互联网时代以前,世界上每天都发生数十亿次的鼠标点击,但这些被认为是毫不起眼儿的小事。大多数软件公司从来没有关心过,唯独微软把它用在SQM中。在互联网公司诞生以前,鼠标点击都是离线的,从来没有人有机会把这些点击变成财富。互联网的出现让点击这件事变得在线了,点击超文本链接可以让机器比你自己更懂你想找什么、想看什么。当谷歌把印在报纸上的离线广告关键词变成在线的广告语时,点击这件事就变样了。今天的一次点击有可能价值数千美元,点击变成谷歌财富的来源。从此,点击有了全新的价值、全新的形态、全新的空间,最有影响力的互联网公司也因此诞生了。
如今,不仅是点击,我们的生活都在线了。你的电脑可以在线了:你的每一次点击,你在电脑上的每一次购物,每一次网页浏览,每一次键盘输入,都已经在线了。你的手机可以在线了:手机带有GPS(全球定位系统)装置,你所在的位置会成为最新的在线数据,手机还有运动传感器,手机的每一次上下晃动都被记录在线。
你的眼睛也可以在线了。2012年,谷歌眼镜的推出,意味着你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将是在线社会的源头;反过来,在线社会在你眼中也将呈现完全不一样的状态。曾有一篇文章说,谷歌眼镜流行后,社会需要全新的社交法则,这很有道理。
你的汽车也可以在线了。特斯拉、宝马、苹果等公司都在探索汽车智能化。当我下次再去西藏时,我相信不需要再去寻找手机信号标示牌了,因为汽车内置的设备全天候连接着网络,我可能一路上都在和世界另一头的同事讨论业务。
你放在客厅里的电视机也可以在线了。电视机一度差点变成博物馆里的古董,那些没得选的电视节目实在让人无法忍受。电视机在线后,你会重新躺回客厅的沙发,在享受大屏幕播放的海量高清网络视频带来的快感时,你看电视时的所有面部表情、体温征兆、眼球焦点,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电视自带的摄像头传送回去,成为广告主的投放回馈数据之一。
你的空调也可以在线了。空调自带的传感器会实时检测房间里的温度与空气流动,成为你远程查看的数据之一。
慢慢地,连你的睡眠也可以在线了。只要将智能手环佩戴在身上,它就能监测你睡觉时到底有多投入,以及入睡时间和卧床时间。诸如此类的案例,我还可以列举很多。互联网技术的渗透,正让你身边一切习以为常的事物焕发全新的魅力。
将来,全天24小时,无论醒着还是睡着,你将没有一秒钟是脱离在线状态的。在线正在成为一个时代的新本能。
互联网之前的信息革命,完成了原子的比特化;而互联网的出现,则要完成比特的在线化。
到底什么是在线?从思维发展与技术发展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在线是连接的属性,也就是说,必须先连接起来才有在线这回事。从改变行业与生活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连接是在线的结果,也就是说在线后才能让连接渗透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在线和连接都离不开几项当时看起来微不足道却不可思议的技术进步:鼠标、超文本链接、联网的计算机等。这些技术都和一位名叫道格拉斯·恩格尔巴特(Douglas Engelbart)的人联系在一起。
在1945年“二战”快结束时,作为海军雷达技师的恩格尔巴特在菲律宾服役。在菲律宾某个小岛上的红十字会图书馆里,他第一次读到范内瓦·布什(Vannevar Bush)后来成为经典之作的文章《诚如所思》( As We May Think ),深受启发,为他日后的工作奠定了思想基础。这篇文章对信息科学和万维网的影响是深远的,其对社会的价值,毫无疑问远超布什亲自组织的曼哈顿计划。
图2–2 早期的苹果麦金塔个人电脑与鼠标
从加州伯克利大学毕业的恩格尔巴特于1957年进入斯坦福研究所,建立了独立的研究小组ARC,并在1963年发明了鼠标——一个粗糙的木头盒子,右上角有一个红色按键,由两个轮子带动电位器产生位移信号。因为木盒子后面有一根电缆线,像老鼠尾巴,因而有了今天大家熟悉又通俗的名字——鼠标。恩格尔巴特在1967年申请了专利,专利的名称很雅致:“显示系统的X–Y位置指示器”。1968年恩格尔巴特在旧金山第一次演示了鼠标,并于1970年获得专利。但那时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装置会有什么价值,恩格尔巴特也没有因此发财,数年后斯坦福研究所把该技术以大约40 000美元的价格卖给了苹果公司。
1972年,Xerox PARC成功研制出具有图形界面的Alto微电脑。在该中心的科学家当中,有一些曾师从恩格尔巴特,他们将鼠标用在微电脑上,这使得这台微电脑的操作异常方便。1983年,苹果公司也仿效Xerox PARC的做法,把改良过的鼠标安装在Lisa微电脑上,因此鼠标名声大噪。随着网络热潮的传播,鼠标也红遍全球。
虽然大多数人会错认为鼠标仅出现了一二十年,但实际上这个小东西已过不惑之年。回顾近半个世纪的科技发展史,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小发明对科学技术的贡献却非同小可。鼠标成为继键盘后新的计算机输入装置,使得人与计算机的交互更加方便,这个发明被美国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协会列为计算机诞生50年来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只不过这些细节不被大多数人所知,就像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今天全世界几乎所有的鼠标都是在中国制造的。这两个看似无意的忽视,可能从更深层次上体现了创新和追随的巨大差异: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一个木头盒子变成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规模巨大的鼠标制造业。鼠标的发明只是恩格尔巴特博士对计算和互联网发展众多贡献的一小部分。
1968年12月9日,美国秋季联合计算机大会(美国全国计算机大会前身)在旧金山召开,恩格尔巴特公开演示世界上第一个鼠标盒子。在90分钟的演示中,恩格尔巴特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使用鼠标改变窗口的大小,操控屏幕上的文本(屏幕上的黑色小点就是后来大家熟悉的光标);第一次和同事进行远程视频对话,尽管连接时使用的只是调制解调器,而这些同事也只在约50公里外的门罗公园;第一次点击了有下画线的文本,链接到了另一个页面,这是世界上第一次公开场合的点击。更巧的是,超文本链接和鼠标由同一个人在同一年演示出来。
这次演示后来被记者史蒂芬·列维(Steven Levy)在他1994年出版的一本书中称为“演示之母”。它的影响是巨大的,它直接孕育了20世纪70年代施乐的Alto个人计算机,80年代的苹果麦金塔,以及90年代的微软Windows。斯坦福大学分别在1998年和2008年专门为这次演示举行了30周年和40周年的纪念大会,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的为一个演示而召开的纪念大会。值得一提的是斯坦福研究所是首批接入阿帕网的4个节点之一,恩格尔巴特也是早期13位主要研究人员之一,阿帕网后来演变成了今天的互联网。
鼠标是数字时代最重要的革命,如今鼠标被手替代了,但是点击这件事依然存在。要知道如果没有鼠标点击,没有超文本链接跳转,后来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存在的。
刚开始时,大家觉得点击一下文字就能跳转到别的地方,这件事情很神奇,都感到很惊讶。慢慢进化到现在,我们已经习惯所有东西都可以点击几下就跳转了。假如你在网上搜索“普洱茶”,居然没有出现一个页面供你点击后查看最新的茶价和最地道的茶道,你一定会觉得这个网站已经崩溃了。现在已经是连邻家的4岁小孩子都知道在iPad(苹果平板电脑)上胡乱按几下就能在网络上看动画片的时代了。
“在线”这个词,最早指的是人连接到计算机上。如果你用过打印机,就会发现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打印机的提示状态也分为在线和离线两种,在线表明它和计算机连在一起了,而离线就是没和计算机连在一起。
其实早就有人谈论在线了,此外还包括永远在线、随处在线、随时在线等说法。但唯一没有讲清楚的是,在线必须在互联网上实现。
写作本书时,我把笔记本电脑连接到27寸的大屏幕显示器上,大屏幕显示正在编辑的书稿,而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我在互联网上找到的数据。大屏幕显示器虽然在物理上连接着笔记本电脑,但它并没有真正在线,互联网知道有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存在,但不知道这台大屏幕显示器的存在,笔记本电脑是在线的,大屏幕显示器只是物理连接。所以,我会说连接和在线这两件事情从一出生开始就密不可分,而且的确存在本质上的差别。
人们最早讨论互联网时,其实仅仅是在讨论物理连接这件事,例如光纤电缆之类的基础设施。这种想法容易进入一个误区,以为物理连接就是在线。实际上两者之间不能画等号。中文里说的互联网,与之对应的英文应该是Internet加上WWW。这里的Internet指的就是物理上的连接,而WWW就是万维网,常被简称为Web(网页),指的是在线的那些内容。只不过Web占据了传统互联网九成以上的连接内容,所以两者经常被混为一谈。应该说,互联网的真正作用是带来一个平台,让过去不在线的数字内容在线了。Web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就是大家一直忽略的,文字可以被点击这件事,也就是超文本链接——可以被点击的加有下画线的文本。互联网只是把机器连接起来,超文本链接则是把内容连接起来,这非常具有革命意义。但这只是互联网的第一步,更大的意义是互联网能将更多的东西搬到线上,大家经常讲的物联网其实就是将更多的物理实物在线化。
连接和在线很容易混淆,但本质上依然是不一样的。同样是修了一条马路,上面有行人、马车、自行车、汽车,都是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连接,但是连接状态之间的区别就太大了。你走路时,这条马路修不修意义不大,反正长满杂草的小道和铺上沥青的马路,对你来说,走路的速度,也就是连接的速度不太会受到影响,能够连接的人的数量也相当有限,你基本没有机会和全世界的人接触。
但当你开汽车时,事情就变得不同了,这条马路会变得很重要。这时,你才会产生住在郊区的感觉,如果没有汽车和马路,连郊区的概念都不会产生。与此同时,你也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多的人接触了。在六度空间理论
中,你写封信给别人就算是连接了,在这个情景中,你在线与否关系不大。
到了今天,连上互联网了,你才有机会接触世间万物,通过脸谱网接触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这时的连接才算在线。从本质上来说,连上互联网意味着你和全世界的服务器连接了,而手机在线意味着你和全世界的人连接了。一个是和一台计算机连接,一个是和全世界的服务器与人连接,二者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因此,千万不要以为连接就等于在线。
我们原本处于一个离线的世界,在本质上,装置是离线的,对象是离线的,人也是离线的。传统计算技术把物理的离线世界变成了数字化的离线世界。互联网技术,把离线变成了在线,而它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变化说不定会超过人类第一次使用火。
在网络游戏中,有一类人物养成型的游戏。养一个虚拟人物需要服务器的计算能力支撑,而计算能力来自电的消耗,电的消耗会产生二氧化碳。于是,有人计算过,在网络上养一个虚拟人物,产生的二氧化碳和养一个真人是一样的。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案例,在线社会对离线社会的影响远不止这一点。在线与离线之间的界限正不断模糊,离线会慢慢消失不见,世界将进化成一个在线社会。
很难用一句话来定义在线,我也拒绝在现在做这样的定义。好比“digital”会被译为数码化、数字化一样,同一事物在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称呼,不同的称呼又容易产生不同的偏见。在线连接了世界上所有服务器,你因此与世界上所有链接相连,最后你连接了世界上的所有人。早期的门户网站只能输出内容,不能输入内容。在那上面,你只能浏览报纸在线后的内容,只是一个单向输出的动作而已。慢慢地,网站开始根据你的阅读习惯、浏览数据、互动信息做个性化的智能推荐,这就是在向完整的大数据应用靠近了。但这还远远不够。2014年时,我见到一款叫作“今日头条”的新闻App,号称“5秒算出你的兴趣”和“根据兴趣智能推荐”,它秉承的就是双向在线的理念。你在这头输入自己的兴趣爱好,它在那头输出匹配的新闻信息,形成了一个“没有小编的新闻引擎”。这个自己不生产内容的新闻引擎,两年内就吸引了超过1.2亿用户,月活跃用户达4 000万。2014年6月,该公司估值超过5亿美元,已经超过很多老牌报业公司,其背后的魔法就是在线的应用加上数据的机器学习。数据的积累要在线,输出的过程也要在线。大数据的本质就是在线,而且是双向在线。我在前面提到过,点击的在线成就了谷歌,这可以被理解为输入的源头在线了,你的行为也在线了。
YouTube是世界上最大的视频分享网站,它不同于其他任何视频网站,它的来源是在线的,它的分发也是在线的。YouTube的上传者大多是个人,但也有一些媒体公司如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英国广播公司、VEVO(音乐服务网站),以及与YouTube有合作伙伴计划的其他团体,向YouTube上传自家公司录制的影片。
Hulu是一家美国的视频网站,由美国国家广播环球公司和福克斯广播公司在2007年3月共同注册成立。经常有人将Hulu和YouTube放在一起对比,认为两者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有版权,一个没有版权。在我看来,有版权的Hulu其实是拿离线内容做了来源,而所谓没版权的YouTube则是拿在线内容做了来源。如果没有YouTube,永远只会是人们事先拍好视频,然后存到电脑里,做很多编辑,最后把编辑好的视频放到网上看一看。这种离线行为产生的社会价值和影响一定会大打折扣。
2009年4月29日,一名英格兰孕妇在家中突感腹部不适即将分娩,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其丈夫在YouTube上搜索有关分娩和接生的视频教程。4个小时之后,孕妇进入分娩过程,正是根据YouTube上的教学视频,丈夫顺利地完成了接生工作。如今再将YouTube和Hulu相比,哪个社会价值更大?当然是YouTube的价值大,Hulu只会让传统媒体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互联网圈流行讲用户体验,可在我看来,这个词被人过度使用了。我开过太多有关互联网的会议,都在讲用户体验。很奇怪的是,大家好像认为只有互联网重视用户体验,其他行业都不讲究用户体验。按照那套说辞,只要软件设计得好,也就是所谓的用户体验做得好,其他就都没问题。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现象。
非互联网行业其实也是很讲究体验的。在美国汽车历史上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案例。当时汽车厂商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同质化现象很严重。这时有厂商突发奇想,在汽车上多加了一个小小的咖啡杯架,这个原本不值钱的咖啡杯架最后成为消费者决定是否购买一辆车的重要因素。在消费者眼里,反正汽车的其他地方都差不多,那么多个咖啡杯架的汽车可能体验更好,更值得买,而没有咖啡杯架的汽车就不值得买。互联网的用户体验,本质在于它不同于线下体验,这才是关键。互联网之所以不同于传统行业,不是因为互联网提供了良好的用户体验,而是因为互联网本身就是对传统行业的跨越,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用户体验,不应该成为“正确的废话”。回头看一看,互联网刚刚出现时,体验有多差?第一个鼠标出现时,体验又有多差?用户体验绝对不是互联网的专利。用户体验是要跟着时代走的,这样才对。聊到用户体验,鼠标加光标是当下最好的操作体验,这是有道理的。
人能够通过使用不同的工具做许多事情,但实际上这也会使人对另一些活动的控制力下降。比如现在有两个圆圈,你用手指在两个圆圈之间来回点,可以点得很精准,因为你直接用手,而不是任何工具。但你设想一下,如果你用一根筷子去点,你点的速度和精度一定会下降。也就是说你用手去点的准确度和速度一定高于你拿着一个东西去点。当一个工具能够帮助你延伸能力时,你会得到一些东西,但也一定会牺牲一些东西。
可是鼠标为什么能和光标连在一起?鼠标是少数的几个物理装置之一——当你将其拿在手上移动时,光标移动的精准度,跟赤手差不多,所以你用鼠标不难受,也不会觉得特别别扭。这是鼠标设计了不起的地方。鼠标是符合菲兹定律的一个装置。菲兹定律是说两个目标之间的移动精度与距离的相关程度很高,它不会因为一个工具的加入而降低,所以即便用了鼠标,精度也与赤手时的情况一致。可以用来替代鼠标的东西有很多,但都没有那么自然。具体一点说,尽管鼠标是一个身外的装置,但它基本上做到了手的自然延伸。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个人工装置可以与它媲美。
有了鼠标,才有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鼠标点击。在触摸屏出现之前,互联网经济基本上就是点击经济。在互联网出现之前,最难的一件事情就是获得计算机上的点击,将其作为大数据的来源。然而互联网出现之后,这一切都变了。除了点击,今天的可穿戴设备让原先无法得到的数据变得容易在线了,可穿戴设备可以使移动计算在线。尽管不断有人提到穿戴式计算,但它本质上还是移动计算,不过这个移动计算只有在人们穿在身上时才会发生。目前可穿戴设备主要解决的是传感部分的问题,而不是计算部分的问题,比如手环设备能够感应你的心跳,这是在利用传感功能解决数字化的问题。
过去,计算机上的点击很容易成为大数据的来源,但是其他离线的数据很难汇聚。可穿戴设备让原先无法得到的数据变得容易在线了。今天的可穿戴设备也是革命性的,因为它把数据连到了互联网上。数字化的数据极其重要,一旦数字化的数据在线了,革命就会悄悄发生。
2013年8月,网络上出现一条来自科技博客AllThingsD的新闻——《NBA(美国职业篮球联赛)球队建议裁判佩戴谷歌眼镜》:
休斯敦火箭队的总经理达里尔·莫雷(Daryl Morey)参加新闻聚合网站Reddit的网友问答环节。一位网友提问道:“你是否认为谷歌眼镜能被整合到NBA直播中,比如让裁判佩戴谷歌眼镜,让观众看看他们关注到的画面?”莫雷回答说:“这是一个很棒的主意,可以问问席尔瓦。”亚当·席尔瓦(Adam Silver)是NBA副总裁,时任总裁斯特恩退休之后,席尔瓦将接任。
值得一提的是,身在篮球圈的莫雷,也具有科技行业背景,他大学期间主修计算机专业,后以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生身份毕业。媒体随后向莫雷证实他的表态是否是在开玩笑。莫雷进一步表示,让NBA裁判佩戴谷歌眼镜是一个“绝对有意思的想法”,值得尝试。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如果过去你只把可穿戴设备当成一个传感器,你就错了。一旦真的让裁判佩戴谷歌眼镜,那等于裁判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将在线,这样一来可穿戴设备的社会影响力就会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知道裁判在干什么,万一裁判吹哨时眼睛看的是其他地方,观众立刻就会发现。再想一想,如果不只是裁判,每个球员都佩戴谷歌眼镜,大家全都在线了,也是一幅有趣的景象。赢的不是谷歌眼镜,而是在线。
今天,我们都在谈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和混合现实(MR),Magic Leap(创业公司)更是将其研究的技术称为影像现实(cinematic reality)。其实大家都在纠结到底是什么现实。有一次我跟Magic Leap的创始人和CEO罗尼·阿伯维兹(Rony Abovitz)开玩笑说,这一切都是现实,只不过是在线现实(online reality)。过去的现实都是不在线的。
地图也许是世界上使用频率最高的一种数据了。“人类在信息传播方面有三项重大发明,即语言、音乐和地图,而其中最古老的是地图。”有人曾这样评述。在中国,关于地图的传说很早就出现了。《左传》上记载有夏代的九鼎图,即在9个鼎上铭刻九州岛的山川、草木和禽兽的图像。后因秦攻周,九鼎图下落不明,但由九鼎图图像衍生出的《山海经》则流传下来。在西方,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地图,是距今4 500多年的古代巴比伦陶片地图。一块手掌大小的陶片上,刻画了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发源于北方的山地,流过南方的沼泽地,中间是古代的巴比伦城。
地图在人类文明的演进中,一直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公元前228年,秦攻占赵都邯郸,赵灭。邻近的燕国十分担心被攻打,燕太子丹派出刺客荆轲,以献燕国督亢(今河北涿州、固安一带)之地的地图以及秦国大将樊於期之首给秦王的名义,伺机刺杀秦王。由此可见地图在古人心目中的重要位置。《周礼·地官·土训》曾提到“掌地道图,以诏地事”,这大概是“地图”一词最早出现在中国文字记载中。《周礼》中也有“地讼,以图正之”一说,可见地图在经济中的作用。
地图也是社会心智的一个衡量。中世纪初,西方世界称之为蒙昧时代,由于宗教占支配地位,“地球是圆的”这一概念遭到排斥,地图不再是地理知识的反映,而是变成神学著作中的插图。这类地图几乎千篇一律地把地球画作圆盘,没有经纬度,也没有比例尺。直到1000年,启蒙思想才开始在地图学和地理学领域表现出来,并影响其他领域。新旧大陆的沟通,也依托于地图。1538年,荷兰制图学家墨卡托(Mercator)绘制了第一张世界地图,这张地图从北极的角度俯视绘制而成,图中特地用拉丁文标出了“未知的南方大陆”。这张地图堪称地理大发现初期人类对于世界认识的出色总结,确切地说,它是麦哲伦首次环球航行以后不久的产物。
原子状态下的地图曾无比深刻地影响了全球文明的进程,而进入比特状态的地图,依然是最受欢迎的数据。航空遥感技术、GPS技术、导航系统等技术的出现,使得数字地图很快兴起。在我的记忆中,一张刻在光盘上的数字地图,可以显示的信息量远大于普通地图。你可以任意进行的拼贴、组合,查看任意比例下的地势结构,把以前只有专业人员才能看懂的数据变成直观的图像。数字地图光盘,曾是微软的一项重要业务,售出过天文数字般的数量。早几年的时候,在中国各大电脑城里,商户们一度以新到了一批地图光盘作为其招揽客户的手段。然而,光盘地图很快被打败了,因为谷歌在2005年推出了谷歌地图——一个在线的地图。
图2–3 地图是人类最重要的数据平台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怀念烦冗的光盘地图,那些数字地图公司也很快被人忘记。如今恐怕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微软依然在亚马逊上以299.95美元的价格售卖光盘地图MapPoint。
光盘地图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因为谷歌地图比光盘地图做得更加精美、数据更加完善精准,而是因为谷歌把地图数据和服务变成在线的了。从严格意义上说,谷歌首次使地图的数据在线了,地图也从此不再是原来的地图。
2008年时,曾有一则新闻很轰动,新闻中称谷歌自己发射了一颗卫星用于拍摄地图影像,谷歌开始自己搜集地图信息。很多人第一次看到地球的卫星拍摄图像就是在谷歌地图上。
其实,这个消息不完全准确,这颗卫星是由美国的数字地球公司(Digital Globe)发射的。谷歌地图使用的高清晰地图影像数据不是它自己的,一直是由数字地球公司和地球之眼卫星公司(GeoEye)提供的。这两家公司于2012年合并后,继续为谷歌提供包括卫星图像在内的很多数据,谷歌做的事情就是把大家可能用到的地图数据变成一个在线服务。有意思的是,数字地球公司只花了4.53亿美元就全资收购了地球之眼卫星公司,这也表明一家公司只拥有数据并不一定就有价值。
那么地图在线后所产生的价值和影响力来自何处,从2009年《时代周刊》列出的十大谷歌地图发现便可见一斑。这十大发现包括从传说中消失的亚特兰蒂斯古城遗址,到军事演习中的巡航导弹,一直到销毁B–52和隐形轰炸机的飞机坟地,在线的高清晰卫星影像使得任何一个与互联网相连的人都能用最细的梳子把世界梳个遍。由众多爱好者组成的在线社区帮助发现了以前没有这种社区时不可能发现的东西,正是这种力量重新发现了地图的价值,传统研究机构是不可能看完数字地球公司每天搜集的60万平方公里的影像的。
诺基亚也尝试过学习谷歌的做法。2008年,诺基亚以81亿美元收购了芝加哥地图服务提供商NAVTEQ,它的逻辑很简单,手机里肯定需要地图。想法不错,但诺基亚没有成功。诺基亚所做的不是让地图在线,而是把地图装进手机。它所做的仅仅是把一个离线地图放进手机,然后大力推广手机导航,包括大力推广步行导航,反正在2G(第二代移动通信系统)时代非智能手机的地图很难在线,那就安心做导航。诺基亚没有理解的是互联网的大趋势是要在线,然而导航可以是一件离线的事情,在真正的地图服务中所占比例很低。2012年11月,随着诺基亚宣布新的品牌和业务HERE,曾经价值81亿美元的NAVTEQ不见了。但今天如果不是我在这儿提到HERE,估计也没有人会记得它。
谷歌做到的是,数据原本不是它的,但它把这些数据变成在线的,而这些数据被人们使用之后又衍生出新的数据。不是新地图打败老地图,而是在线打败离线。这是一个时代变革的标志。离线的数据难以产生最大化的经济价值,在线的可以;离线的数据难以产生最大的社会竞争力,在线的可以;离线的数据难以产生大的影响力,在线的可以。在线是因,变革是果。任何一样不起眼的东西在线之后,都会产生巨大的变革效果。
我读小学时,交通信号灯下还设有老式的交通岗亭,交通警察坐在岗亭里维持十字路口的交通秩序。交通警察会根据路上车辆的行进情况,手动控制各路口的红绿灯信号。随着技术的发展,交通岗亭逐步自动化,借助电子监控摄像头、路段流量监控、闯红灯违法抓拍、卡口测速等数字化手段,岗亭可以自动运转起来,整个城市由数据驱动。我曾和一位市长说:“我不太同意‘智慧城市’这个说法,我觉得‘数据城市’才恰当,智慧不智慧太主观了。”但是这依然不够,数据还没有真正变得在线。如果现在的城市领导想要进行交通规划,他可以调查过去一年所有的数据,然后再做规划,但这些数据还是被用作统计分析,是一次性使用,而不能随时随地用来帮助改善交通状况,因为它不是活的。
过去到店里买东西时,大家都知道柜台里面的商品摆放是很有讲究的,它会影响到商品能否卖出去。那时,由经验老到的人来决定商品怎么摆放就很重要。但是淘宝上有超过10亿件商品,怎么可能找到知道所有商品应该怎么摆放的人呢,唯一能帮它摆好商品的,就是背后的数据。
其实淘宝的样子随时都在变,每个人看到的也都不同。你的每一次点击,都会被加入以前的数据好好梳理一遍,然后影响你下一次看到的淘宝。在淘宝上,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临时调整商品的价格和位置,因为数据都可以被找到,实现起来很容易。但是淘宝的规模越来越大,用户越来越多,每个商家都需要实时调节,这时,对于数据驱动的需求就更旺盛,需要数据真正在线,无时无刻不在流动。
这就是数据在线和简单的数据驱动之间的区别。我并不是觉得数字化不重要,数字化是在线的基础。世界上数字化得最好的东西,都和多媒体有关。以前数字化得最好的东西是报纸。方正排版系统曾经很流行,它就是把铅字印刷变成激光照排了,这就是数字化。这个数字化很彻底,铅字没了,整个铅字印刷行业也消失了。只可惜,最后一刻输出的仍是纸张。所有东西原本都数字化了,但在最后一刻你又把它模拟化了,这就是在倒退。通过这两种方式印出来的报纸并没有太多差别。值得肯定的是,至少报纸在前面的流程数字化了,现在想要实现在线,进行新媒体的探索,并不难。假如是在没有数字化的铅字印刷时代,报纸根本不可能到达在线这一步。尽管都和计算机有关,但数字化和在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这就是方正和谷歌的差别。
一个靠数字化取代传统产业,并且依赖在线产生价值的产品,就是数码相机。
1975年12月,在位于纽约州罗切斯特的柯达公司,电子工程师史蒂文·赛尚(Steven Sansson)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拿着(从严格意义上说是捧着)数码相机,拍下第一张数码照片的人。赛尚是柯达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招聘的最早一批电子工程师之一,在那之前公司主要招聘的是化学和机械工程师。赛尚的理想是“不用胶卷拍照片,不用相纸看照片”。赛尚在1978年获得的数码相机专利于1995年到期,那一年有三款数码相机的价格降到了1 000美元以下。今天,你已经找不到非数码相机了。就算还有爱好者在收藏传统胶卷相机,那也是将其当成艺术品,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消费。从这个意义上说,市场上已经没有胶卷相机了。柯达曾在它的数码相机上配置Wi-Fi(无线网络)功能,就算改进了。但是这种做法没有用,添加Wi-Fi仅仅是让照片更容易下载到电脑而已,这个东西一定不会有生命力。而真正具有革命意义的,是手机上的数码摄像头,它随时连接着互联网。一个在线的相机,彻底改变了拍照这种行为。现在在外面吃饭时,无论是刚上小学的孩子,还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习惯于一上饭桌马上拿出手机拍照,然后把照片传到社交网站上。在线相机激发了普通人的创造欲望和分享欲望,所以才有Instagram这类照片分享软件,并在全球掀起浪潮。
以前使用胶卷相机时,一个普通消费者一年如果能用掉几十个胶卷,就算很厉害了,而且他应该是一名经常旅游的摄影爱好者。而数码相机流行之后,拍摄的照片数量一下子变成原来的数百倍,一年按10万次快门也很正常。当你开始使用手机摄像头,也就是在线的相机后,你那10万张原本储存在电脑里的、偶然挑几张放在床头的照片,一下子就有了爆炸性的扩散规模,而且在照片发布的瞬间,可能就有成千上万人同时看到。
2012年1月,拥有131年历史的柯达申请破产。从第一张数码照片到申请破产,只有不到40年的时间。今天,赛尚的梦想实现了,柯达却不见了,这也体现了柯达和Instagram的差别。
音乐也经历了这样一个历程。从磁带到CD(激光唱片),从CD到MP3(动态影像专家压缩标准音频层面3),我们获取音乐的方式越来越便利。这也遵循了从原子到比特,最后到在线的过程。世界上的很多技术,都是出现没多久,甚至还没和你真正匹配到最佳状态就已经消失了。比如随身听,这个风靡一时的磁带播放器,还没进化完,就被淘汰了。
2012年11月,日本的赛尔坎·托托(Serkan Toto)博士在其推特上表示:“索尼开始在iTunes(数字媒体播放应用程序)提供日本音乐,我曾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距此8年以前,由于iPod(便携式多功能数字多媒体播放器)与随身听构成竞争关系,索尼音乐娱乐公司拒绝向iTunes提供日本艺人的音乐。索尼最终开放其音乐目录,不只表明了随身听和iTunes的差别,更体现了数字和在线的差别。这也正是索尼和苹果的差别。
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许多东西都在进化,能够留下来的东西很少,这体现了适者生存的原则。有的东西比如眼镜、手表、项链,一直没被淘汰,我相信它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进化,去适应环境。在我看来,在线也是同样的东西,它是一个生命周期以百年来计算的东西,它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进化,我们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讨论它。
2006年,知名数学家丘成桐先生卷入了一场由庞加莱猜想引起的风波。亨利·庞加莱(Henri Poincaré)是一位法国数学家,他最大的成就是提出了许多具有开创意义的数学问题,1904年提出的庞加莱猜想就是其中之一:任何一个封闭的三维空间,只要它里面所有的封闭曲线都可以收缩成一点,这个空间就一定是一个三维圆球。2000年5月,美国克雷数学研究所把庞加莱猜想列为7个“千禧年大奖难题”之一。根据规则,只要有人在数学期刊上发表有关任何一个猜想的解答,并经过两年的验证期,就会得到100万美元的奖金,也就是说,克雷数学研究所为每道题悬赏百万美元求解。
2006年6月上旬,新华网发布了一条消息:“哈佛大学教授、著名数学家、菲尔兹奖得主丘成桐在中国科学院晨兴数学研究中心宣布,在美、俄等国科学家的工作基础上,中山大学朱熹平教授和旅美数学家、清华大学兼职教授曹怀东已经彻底证明了这一猜想。”“在美国出版的《亚洲数学期刊》6月号以专刊的方式,刊载长达300多页、题为‘庞加莱猜想暨几何化猜想的完全证明:汉密尔顿·佩雷尔曼理论的应用’的长篇论文。”
2006年6月下旬,在北京召开的国际弦理论会议上,丘成桐做了有关庞加莱猜想的专题演讲,首次在公开场合阐释“彻底证明了庞加莱猜想”。现场有超过1 000名听众,其中包括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
2006年7月下旬,《华尔街日报》发表沙伦·贝格尔(Sharon Begley)的一篇文章,其中引用1962年菲尔兹奖得主约翰·米尔诺(John Milnor)的话,认为“彻底证明”一说是在谁解决了庞加莱猜想的问题上扔了“猴子的扳手”,意思为搅局。
2006年8月28日,美国的《纽约人》( New Yorker )杂志刊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教授西尔维娅·娜莎(Sylvia Nasar)和戴维·格鲁伯(David Gruber)合著的一篇文章《流形的命运》( Manifold Destiny ),文中提及此事。娜莎是《美丽心灵》( A Beautiful Mind )一书的作者,这本有关天才数学家约翰·纳什(John Nash)的书后来还拍成同名电影,娜莎这样的背景也让这篇文章更具影响力。
2006年9月1日,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丁伟岳教授在新浪博客上发了一篇名为“庞加莱的困惑”的文章,其中质疑道:“丘成桐教授是几何分析公认的世界级权威,他不会不知道当时国际上许多数学家认为俄罗斯数学家佩雷尔曼已经解决了庞加莱猜想。他的宣布似乎是在与众多的同行背道而驰。”
图2–4 互联网改变了知识的创造
作为主角的佩雷尔曼从来没有按照克雷数学研究所的要求,在学术杂志上发表过自己的论文。他在花了8年时间研究这个足有一个世纪历史的古老数学难题后,将三份关键论文的手稿在2002年11月至2003年7月之间,转贴到一家专门刊登数学和物理论文的网站arXiv.org上。这是一个由康奈尔大学图书馆维护的、看起来非常简陋的网站,而且发表在该网站上的文章未经同行评审。
2006年5月,原密歇根大学的布鲁斯·克莱纳(Bruce Kleiner)和约翰·洛特(John Lott)在arXiv上发布了题为“佩雷尔曼论文注记”(Notes on Perelman’s Papers)的文章。同月,由9名数学家组成的委员会投票授予佩雷尔曼菲尔兹奖,该奖项被称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以认可他在解答庞加莱猜想方面的工作。
2006年6月初,世界数学家联盟(IMU)主席约翰·保尔(John Ball)专程前往圣彼得堡,说服佩雷尔曼接受菲尔兹奖,但被拒绝了。2006年6月下旬,娜莎和格鲁伯为合写《流形的命运》一文专程来到圣彼得堡。佩雷尔曼表示,“他不是数学英雄”,“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证明是对的,那就不需要任何其他形式的认可”。
7月,约翰·摩根(John Morgan)和田刚也在arXiv上发布了473页的手稿《里奇流和庞加莱猜想》( Ricci F low and the Poincaré conjecture )。摩根在2006年5月的一次采访中也谈道,因为庞加莱猜想,佩雷尔曼应被授予菲尔兹奖。
8月,世界数学家大会在西班牙马德里召开,佩雷尔曼被授予菲尔兹奖,但他没有出席领奖。他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拒绝菲尔兹奖的人。
9月,美国数学学会的会刊 Notices o f the AMS 发表副主编阿林·杰克逊(Allyn Jackson)的一篇长评,回顾了整个事件,文中引用了克雷数学研究所詹姆斯·卡尔森(James Carlson)关于百万美元大奖的观点:“如此看来,现在的规矩是获奖者不一定是公开发表结果的那个人。”“事实上,佩雷尔曼选择将他的结果贴在arXiv网站上,却没有将它投递给公开发行的期刊。”这不只是对佩雷尔曼贡献的肯定,也是对互联网的肯定。这在过去的世界是不可能发生的。由于“同行评审”这一学术界规定的存在,佩雷尔曼的论文没有经过所谓的评审,没有发表在公开发行的刊物上,科学界就可以认为这个结果不算数。结果,由于佩雷尔曼的论文在线了,他所做的事情被全世界知道了,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评审。而且后来人所有的工作,事实上都成为对佩雷尔曼工作的进一步证明。
2006年12月,朱熹平和曹怀东在《亚洲数学期刊》上发表了修改过的论文《庞加莱猜想暨几何化猜想的汉密尔顿·佩雷尔曼证明》,他们承认有关证明与克莱纳和洛特于2006年5月在网络上发表的证明相同。
2010年3月,俄罗斯数学家佩雷尔曼因为解决了庞加莱猜想这一问题被授予千禧年奖。2010年6月,佩雷尔曼没有出席在巴黎举办的颁奖仪式。同年7月,佩雷尔曼拒绝克雷数学研究所奖励他的100万美元,因为奖金对他而言没有意义。根据维基百科的介绍,arXiv的存在引起了科学出版业中的所谓开放获取运动,现今的数学家及科学家已经习惯将其论文先上传至arXiv.org,再提交给专业的学术期刊。
我完全不懂数学,但我从这个事件中看到了互联网的力量。
因为在线,事物的规模效益一点点被叠加起来。思考的规模,也随着计算在线而变化。《大英百科全书》曾经是人们心目中规模最大的一部书。《大英百科全书》又称《不列颠百科全书》,被认为是当今世界上最知名、最权威的百科全书,与《美国百科全书》和《科利尔百科全书》并列为世界三大百科全书。《大英百科全书》诞生于18世纪的苏格兰启蒙运动。第一版于1768年开始编撰,历时3年,于1771年完成,共3卷。1788—1797年出版的第三版再次扩大规模,共18卷,加上两个补充卷,共16 000多页。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也看不完所有的内容。
到了今天,《大英百科全书》的规模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就信息量来说,维基百科中共有380万个词条,是《大英百科全书》的38倍。更重要的是,维基百科是一个自由、免费、内容开放的网络百科全书,是世界第五大网站。词典编写者来自世界各地。这个网站使用的是维基技术
,这意味着任何国家、任何背景的人都可以编辑维基百科中的任何文章及条目。一本离线的百科全书,当然无法和一本在线的百科全书抗衡。所谓的常识,在你的思考中被重构,根源就在于在线的崛起。
图2–5 互联网改变了知识的累积
一个和你密切相关的常识改变是:你还天真地以为现在是8小时工作制吗?事实上,工作和生活已经分不开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工作,什么时候在生活。这“多亏”了电子邮件、协同办公、实时通信等在线产物。
一个能用好云计算的公司,哪怕只有一个人,它也可以拥有10 000人的公司的计算能力。有了在线,你所能覆盖的使用者范围、成本和速度都将改变。速度产生价值,这是互联网创新的根本。在《Facebook效应》( The Face book Effect )一书中,有一个案例证明一个人的号召力可以影响全世界。哥伦比亚有位名叫奥斯卡·莫拉莱斯(Oscar Morales)的土木工程师,看着哥伦比亚毒贩横行、治安恶劣、百姓受苦,他一直痛心疾首,那时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刚刚挟持了700名人质,举国震惊,大家感觉“国家被绑架了”。莫拉莱斯登录脸谱网,发现上面没有任何关于FARC的群组、活动和帖子,于是他组建了一个反对FARC的群组,他的标语是“反对绑架、反对谎言、反对杀戮、反对FARC”,他把群组命名为“反对FARC的100万个声音”。
随着参加群组的人越来越多,莫拉莱斯发起了一个全国性的反FARC游行,结果一呼百应,来自迈阿密、洛杉矶、布宜诺斯艾利斯、马德里、巴黎和其他地方的哥伦比亚移民纷纷加入。“最终这成了一场由互联网世界推动的史无前例的全球性活动。2月4日,据估计,在哥伦比亚近百座城市里有1 000万人参与了反对FARC的游行,另外在全世界各个城市还有近200万人参与了游行。”
谁也没想到,这场规模浩大的示威游行活动,仅仅起源于一位沮丧的年轻人在自家卧室里于脸谱网上发布了一篇措辞激烈的文章。一夜之间,惊扰全球,这就是在线社会的速度。速度是创新的基础。这个基础不是帮助你形成一个新的想法,无法物质化。这个基础是让你有了新的想法后,将其直接变成服务,让1 000万人受益,产生巨大的价值。
曾有人说,一项新技术被5 000万人接受的速度,会体现技术的动态渗透性。电力,从一个用户到5 000万用户,花了五六十年的时间。而如今的一项新技术从发布到获得1亿用户,可能只需要两年时间。这就是在线的力量。
《大英百科全书》如今对人们来说已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大家设想一下,当《自然》和《科学》这样的杂志也变得不重要时,就像蒸汽机本身在今天也变得不再重要,当研究人员不再只是用论文分享实验分析和结果,而是能在互联网上分享所有的数据时,这是又一次进步,会让世界变得更美丽。
在线是一片新大陆,就像当年的美洲大陆,我们还需要深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