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真名没有人知道,到南洋谋生,已有四十年。
年轻时,四老对那回事真是天赋异禀,可以不拔鞘而连开四发,有“机关枪小四”的美名。年纪一大,人家便称他为“老四”。
在中国,他有妻妾、子女、孙儿。起初想赚了点钱回去,后来日本鬼子扰乱了他的计划,便一直拖了下来,未返家园。
单身在异乡,每天将卖笑女郎就地正法,钱再多也不够花,为了节省,就糊里糊涂地娶了个土女,连发之下,生了一个篮球队。
一年复一年,四老不断地寄钱回家,每接国内来信,看见发妻娟秀的字,便想起当年的洞房花烛夜,以及翌日清晨的鲩鱼粥。
这碗鲩鱼粥在其他地方绝对吃不到,他太太的刀法极佳,火候又抓得准,新鲜的鱼片,在滚粥里一灼,入口有弹性,不像别人烧得那么又碎又烂。
南洋的老婆亦很贤淑,她自认为了占人家丈夫,心中有愧,常常劝四老回家走走。
四老欠那笔感情债是无法补偿的,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见面的尴尬。
爱打趣的朋友对四老说:“回去是应该的,不过要穿多几条底裤。”
“为什么?”四老问。
回答道:“如果太太发了脾气,拿着剪刀要硬剪你那个话儿,最少也可以拖延几分钟时间逃走。”
四老听了只是苦笑。
到退休那年,坐也不是,四老脑中的鲩鱼粥越来越大碗。最后,他向那朋友说:“怕什么?回去后最多先自行切下给她做及第粥。”
到了久别的家乡,儿孙候门,老妻却躲进房里。
左右邻居,老老少少的挤成一团,他们主要的还是想分点礼物。
在纷扰中,四太太忍不住,从房里冲出来,喝请各人回去。
两人相对,感慨万端,叫四老惊奇的是她十分健硕,而且三围不变。
当晚,四老一家,关上门,在厅上叙旧。四太太向儿媳们说:“你们父亲在外,孤单寂寞,他讨一房小的,也是应该。”
四老听了松一口气。
她继续说:“一个男子,无人服侍,如何了得。何况……何况他那……”
说到这里,四太太向他望了一下,两人都红了脸。儿媳们都莫名其妙,本来是同情四太太守活寡的,现在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要怎么反应才好。
“好了,不早了,你们收拾碗碟快点睡……”四太太一说,大家散了。
那一夜,四太太烧了一盆热水,亲自替四老“洗番脚”。
之后,她自己亦在房里沐浴,四老要看她,她熄了电灯,燃上一对红蜡烛,而且焚了香,在香烟缭绕之下,两人都有了幻觉,回到当年洞房的时候……
镜头摇上,天空有个圆月。
天未亮,四太太起了床,整发抹粉,她望着甜睡中的丈夫,越看越开心。悄悄到厨房,她煮了一碗鲩鱼粥,再添上自己种植的芫荽,给四老作早点。
“很久,很久,没有尝到这味儿了。”四老说。
“是的,很久很久,没有尝到这味儿了。”四太太喃喃自语。
四老又爱又怜,拖她入怀,但给她用手推开。
“我那小的,虽然贤惠,但没有你……”四老说到这儿,她立刻捂着四老的嘴道:“从此之后,不许你在我面前提她。”
看在四老眼里,其意心动,其音悦耳,其味甘酸,是一首艳诗。
四老强来亲了个嘴,她说:“给媳妇们看到像什么话?”
说完起身。
四老问道:“你要去哪里?”
“关门呀!”她说。
镜头又摇上,天空有个大太阳。
从第二天起,四老一步亦不踏出房门,和四太太如糖粘豆。
四老在家住了两个月后,陪太太到全国去游山玩水。到了苏州寒山寺,夫妇向佛像祷告彼此平安,他们所献的是一束昂贵的绸花,洋名为“永毋忘我”。
又去了泰山,四太太真是健步如飞,四老脚力不济,她回头,把四老的腋下一托,两老果然登上了南天门。
“老的,你还了得。”四太说。
四老喘着气:“我在南洋,出门还要用拐杖,现在像打了一针荷尔蒙。”
四太说:“老的,你已经够犀利了,打了针还得了?”
听了气顺,四老的呼吸再不急促。
看着他的微笑,四太说:“番鬼药太霸道,以后还是试试北京同仁堂的十全大补丸好一点。”
日出的壮丽,也勾起另一处的健状,两人一看旁边无人,又来了一下。这一次,差点就要了四老的老命。
又回乡下,四老还是赖着不肯走。四太可是个明理之人:“老的,你在那边已落地生根,和我不过是一场旧梦,明天,你好去买船票了。”
送到码头,四老说:“明年,这个时候,再来看你。”
“路途遥远,没有回来的必要了,让小的照顾你好了。”
“你舍得吗?”
“第一次我已经挨了四十年;这一回,可以顶一世。”
四老笑道:“我忘不了你的鲩鱼粥。”
四太涨红了脸:“我才忘不了你的机关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