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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都吃的人

在东京逛书店,看到一本叫《美食街》的书,就即刻买下。

回家一翻,原来是纽约的食评家 Jeffrey Steingarten写的 The Man Who Ate Everyting (《什么东西都吃的人》)的日文译本,原著早已看过。

作者的怪癖甚多,他不吃韩国泡菜、咸鱼、猪油、印度甜品、味精汤、海胆等等。这等于是一个艺术评论家不喜欢黄颜色,或者对红和绿有色盲倾向。那么多东西不吃,怎么写食评?

克服食物恐惧症有种种方法:

一、脑手术:刺激老鼠的扁桃腺可以改变它们偏食的习惯,在人脑中做做手脚,也应该有同样的效果,但是我们的作者放弃这个念头。

二、饥饿:亚里士多德说食物在饥饿时更好吃,但作者只在一九七八年饿过一次肚子,就再也不干了。

三、巧克力:如果肯试讨厌的东西,就得到一粒巧克力当报酬。但这种方法,连小孩子也骗不了。

四、服药:引起食欲的药物多数有副作用,失眠、沮丧等等,作者说算了吧。

五、尝试:逼自己去试,试多了就会接受,作者认为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办法。

结果他去了韩国餐厅十次,买了八罐咸鱼,六个月拼命努力之下,他爱上了韩国泡菜,也接受了咸鱼。

而你呢?你有什么东西不吃的?想不想去克服?

至于我自己,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大概只有用天上的东西只是飞机不吃,四只脚的只是桌子不吃,硬的不吃石头,软的不吃棉花来形容吧?

我认为所有能吃进口的,都要试一试。试过之后,才有资格说好不好吃。我不必用 Steingarten强迫自己的方法。我老婆常开玩笑说:“要毒死你很容易,只要告诉你这种东西你没吃过,试试看。”

父母的影响是很重要的。小时候看我妈妈用来下酒的是广东人叫为龙虱的昆虫,等我长大后已经罕见。为了怀旧,一直在找。好在近来复古当时兴,龙虱也面市了。吃油焗龙虱并不恐怖,当然只是将硬壳剥去,手指按着头一拉,拉去肠,剩下的身体细嚼之下,有点猪油渣的味道,和吃炸蟋蟀、炸蝎子一样。

说到猪油渣,贫穷的影响也有关系。当年有一碗雪白的饭吃已感到幸福,能淋上猪油更是绝品。猪油渣点了些甜吃,比任何你们吃的快餐都好吃。

有些很怕吃的东西,是因为我没有试过好的。像鹅肝酱,做学生的时候在西餐厅吃过一块,觉得有死尸味,从此敬而远之,一直到三十年之后住法国,吃到真正的鹅肝酱才爱上它。你看我损失了多少机会!

对爱狗的人,吃狗肉是罪恶。第一次试狗肉,是我从日本留学回来,一群旧同学为我养了一只黑色的菜狗,用腐乳煮了请我吃。他们为了这一顿花了三个月时间,不试怎么说得过去?吃了果然不错,很香,但我并不会特地再去找来吃。当时克服心理障碍的方法是:这只菜狗不守门,也不会含报纸,它只是一味吃吃吃,像猪多过狗,我吃的,是猪。

连狗肺我也试过。数十年前在广州的街头看到有人摆地摊,一只狗的所有部分都煮了风干,切片后陈列着。我看到有一堆肉类前面的牌子写着“狗肺”两个字,就买了一片吃进口。给女人骂得多了,不知道它的味道怎行?我告诉你,狗肺并不好吃,你可以不必试。

能吃的东西,像一个宇宙那么多。引导不喜欢吃芝士的人去吃芝士的方法,是先请他们试试澳洲出产的水果或果仁芝士,甜甜的,像蛋糕多过芝士,吃了并不觉恶心。跟着便由牛芝士吃到羊芝士,研究起来品种无穷,又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不吃榴梿吗?请小贩帮我们剥了壳,拿回家放在冰格中。榴梿肉不会冻硬,吃起来像雪糕,气味也没那么重,慢慢地,你就会上瘾,又是一个世界等着你去发掘。

只有食物能够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其他国家的人谈起吃的东西,总有共同点。常听到的开心事是,顺德人最爱谈吃,遇到什么人都说自己妈妈包的鱼皮饺最好。

什么东西都吃的我,不爱吃山珍野味。并非为了环保,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得来不易,而得来不易的东西,烧来烧去只有那几种单调的烹调法,就远不如牛羊那么变化多端。常去的一家餐厅,单单是猪,就能轻易地变出三十六道菜来。

我常说,与其保护濒临绝种的动物,不如保护濒临绝种的食物。许多儿时吃过的味道,当今已消失。能够尝到传统的食物,已经觉得非常幸福,哪里有时间讨论什么不吃的? zU6yrnD9zx3v1OJN4JR4aD2JQESRJSlHRWIsVH8rQ1cT0aom1FetKw6VIiy+q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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