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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骨头

2015年10月11日,海城江都。

这个夏末,热得烟火缭绕。

林繁坐在台阶上,眼镜在手腕上滑了一下,叹了口气。

迟了十七分钟。

或许她只是开了个玩笑,他却傻乎乎地当真了。

双手撑地,林繁回身看向台阶后方的玻璃门,灯光太暗,照得玻璃上的人形晦暗不清,他用力扯了下脸,然后失望地看着玻璃上那几乎没变化的,模糊的一团。

他该叫林凡才对,他实在是太平凡了。

算了。

他慢吞吞地起身,甚至无心掸落屁股上粘的灰便耷拉着脑袋朝实验楼走去。

作为医学院的特困生,林繁拿着学校的助学金,每月要完成固定次数的勤工俭学任务,就像今天就该他来实验楼值日。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见鬼的约会,他本能早些打扫完回寝室的。他恼火地踢开路边的石子,加快了脚步,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实验楼的台阶斑驳满布,湿气从裂缝里冒出来,滋养了一层绿藓。林繁三两步上了台阶,转身站在二楼一个房间前。

他手一扭,开了门,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捏捏鼻子,打开门后的柜子,取出手套戴好。

三具完整人骨,要避开钢钉,否则弄散了老师会骂人的。但她为什么没来呢?耍他好玩吗?

五个封存人体器官的玻璃瓶擦干净,装肝的这个有裂痕了,做下记录,回头更换器皿,或许明天该去问问她。

林繁摇摇头,他怎么还在想她!专心扫完早点回宿舍吧,“女朋友”这个词不适合他这样的贫困生。

放下玻璃器皿,他拿起头骨。

三颗人头骨,要用毛刷仔细去尘。

嘀咕着早烂熟于心的清理要领,林繁把手插进一颗头骨的眼窝,一边清理,一边回头看还有多少工作没做。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慢慢停住,目光呆呆地落在了手旁。

一、二、三、四……

怎么有……四颗头骨?

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第四颗头骨,作为一名医科学生,他不可能不认得,头骨上沾的东西是一块失活的头皮!

似乎感知到林繁的恐惧,原本服帖在头皮上的一根短发飘忽地有了起伏。

妈呀一声,林繁扔了手刷,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叫喊道:“死……死人了!”

就在他跑出去之后的一秒,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沙沙的、慢慢的,带着些不自然,徐徐荡开在房内,恍若游魂。

“Hello, I am GUIDE.”

内陆小镇固安。

咔的一声,黑白台钟翻了一页,跳停在11:00pm的位置。

傅邵言坐在桌前,对着手里的书入神,一只黑猫窝在脚旁,一边伸懒腰一边伸长爪子挠着椅腿。忽然,它停止了呼噜的喘息,昂起头看向傅邵言。

有电话啊,接啊。

黑猫看着主人好半天才放下书,嫌弃地捋捋胡子,它这铲屎官的性子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傅邵言已经接起了电话,回复着对方。

“这样啊,我参加。”

黑猫叫了一声,埋起脸——主人性子慢不说,还爱发呆,喏,又在发呆了,它都不爱看。

挂了电话的傅邵言的确在发呆,他坐在椅子上,魔怔了般地看着桌上那本书。

看着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几年了,GUIDE又出现了。

半晌,他拂了拂膝头,起身去拿行李箱。

舔顺毛的黑猫抬头,望了望主人,一抬爪,轻跃上桌案,三两步走近桌上的高脚杯,垂涎地舔了舔舌头,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行动,便被折返的男人捞了起来。

“又想偷酒。”

黑猫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表示:没有啊,没想偷,谁要偷了?

“一会儿坐飞机,你不许闹。”男人明显不信它的表决心。

一弯腰,猫进了旅行篮,哀怨地叫了一声,它发现主人已经不再理它,只得认命地扭头,叼起篮里的小鱼干干嚼起来。

月色尚好,隔着半阕窗纱映进来,离去机场还有段时间。傅邵言端起杯子,腿一弯坐到脚边的蒲团上。手里是一口一口慢慢见底的酒杯,背后是已经整理好的床铺,眼前是无限月光,他就那么看着月亮,想着心事,慢慢喝光了酒。

时间也到了。

“走吧。”他起身,刚好看到桌上那本没看完的书。

他拿起书,手落间甚至没留意书签正从书页中掉了出来。

终于,行李箱的滑轮声被闭紧的房门隔绝在门外,一同被隔断的还有温柔的廊灯光。

书签安静地躺在地毯上,上面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亮——Seminar on criminal crime of UNH.2010.Sean Fu

2010年纽海文大学刑事犯罪研讨会·傅邵言

锁好家门,傅邵言拖着箱子走在夜色中的小区里。这个时候的固安,凉意已浓,他拉了拉领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大门的方向站着一个小姑娘,这个时间这个场景让人觉得有点突兀。

没多想,傅邵言走了过去。

“迷路了?”他问。

“妈妈不见了……”小姑娘啜泣着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男人那双眼的时候,才收住的泪又崩了。

“妖怪啊!”

傅邵言眉头蹙了蹙:“我戴了美瞳。”

小姑娘信以为真,直盯盯地看着傅邵言,真的不再哭了,因为除了眼睛,这个好看的男人真不像个妖怪。

“怎么就一只?”她问。

“丢了,没找到。”傅邵言撑着膝盖,俯下身。

“为什么不买?”

“没时间。”小姑娘的衣服洗得有些褪色,粉红色的鞋是新的,只是沾了层灰。

“才丢的吗?”

“嗯,我帮你找妈妈吧。”傅邵言重新直起身,拿出电话。

十分钟后,孩子妈跟着民警赶来,一把抱住了孩子,忙不迭地鞠躬:“谢谢你。”

“你该好好谢谢傅老师,他可是我们市有名的显微眼,你的孩子多亏他才能这么快找到。”民警一脸感慨,“傅老师,这次你又是通过什么知道孩子妈在我们那里报了案的啊?”

“她鞋底沾的土层颗粒有十几种,属于不同路段……加上鞋子是新买的打折款,可以锁定走失的商场……”傅邵言咽下后面的话,看着紧盯他的年轻妈妈。

这场面他再熟悉不过,谢已经不再指望了,傅邵言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我赶飞机,先走了。”

入夜后的道路安静空旷,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清晰。

“怎么可能是美瞳?那是病!万一传染怎么办?囡囡,妈妈告诉你什么来着,别和陌生人说话,现在骗子这么多。”

一旁的民警听不下去了,想喝止,一抬头发现傅邵言正看着这边。

“嗯,传染。”他认真地点点头。

女人吓得妈呀一声抱起孩子跑了。

恰好一辆出租车路过,傅邵言伸手一拦,上了车。

“机场。”

“得嘞。”司机应声踩下油门,夜班的第一单活会碰上警察,这让司机不免对坐在后面的先生多了份好奇。

“那个女人刚刚挺害怕的哈?”琢磨了半天词,他觉得这么问或许合适些,毕竟比直接问“你怎么吓到她”合适吧?

司机打着哈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他以为这位长相斯文的先生会卖卖关子呢,没想到傅邵言直接抬起头一笑:“她没见过就戴一只美瞳的人。”

后视镜里,那双笑眼一金一黑。

“那是她少见多怪,现在这社会什么新奇事没有啊,就说前天……”司机兴致勃勃地说着新奇事,车子不知不觉驶出了市区。

灯火在窗外飞驰而过,说得兴起的司机没发现傅邵言没在听他讲话,而是轻飘飘地看着他手边的车载广播。

里面播着一档夜间情感节目,声音磁性的主持人正套用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话安慰一个患病的小女生——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这句话傅邵言就不很赞同。

上帝也曾关上了他的门,却没为他打开一扇窗,可他照样活得不赖。

为什么?

“我家门多。”傅邵言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坐姿,手托起下巴。

窗外,流光灯火,似霞飞过。 8cA4+znn/6mAU/Lh/CUIRxZmZMIGWxOa2mp/yW7Zxh4zJoQa7L6XnZCeljre0a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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