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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林一安

一九五五年夏,我在上海民立中学高中毕业,随即被母校保送,到北京外国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报到,被分配(那年头没有个人志愿)学习我从未听说过的西班牙语,心中老大的不高兴。我原本想投身造船业,心仪大连海运学院,事与愿违,纠结何似!硬着头皮,赌着气学习西班牙语,懒懒散散,松松垮垮,自然兴味索然。到了二年级,受到高年级同学的撺掇和诱惑,我居然大着胆子开始啃读西班牙文原文的文学作品了。什么塞万提斯、伊巴涅斯、加尔多斯(后两位的称呼虽然不确切,但当时人都这么说),我都觉得高不可攀,而且文字罗哩罗嗦,不对我的口味。不料,无意间,在学校图书馆里找到了一本西班牙文原文的Los pueblos(《城镇》),里面大都是一篇篇短小精悍的文章,清新可读,一看,作者是Azorín(阿左林),我素昧平生,立即借下,拿回宿舍就啃。后来,又经学长江志方先生的推荐,我读到了戴望舒、徐霞村两位先生从法文合译的阿左林的散文集《西万提斯的未婚妻》(上海神州国光社,1930年版),再对照原文,学习观赏,欣喜若狂!阿左林的文风简练、浅白、清纯、细腻,且颇有诗意,大部分原文对初学者来说,难度不算太大,而且实用,特别是文中极富生活气息的活泼对话,老实说,我受益匪浅。记得当时我还将其中的一篇散文《斗牛》从原文译出,与三两同窗好友把玩研讨,好不兴奋!从此,我便喜欢西班牙文,喜欢西班牙语文学了。孰料,由于种种原因,阿左林的作品,我一搁就是数十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学》编辑部,为研究需要,我重读了阿左林,仍为他独特的文字所迷恋。不过,六十年代崛起的拉丁美洲文学,声势浩大的博尔赫斯、科塔萨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富恩特斯、巴尔加斯.略萨等一大批文学巨擘于八十年代以降在中国冲击着西班牙本土的所有文学作品,擅写凡人凡事的阿左林几乎被遗忘了,殊觉遗憾。当然,真正的、有价值的文学是不会消失的,中国记得这位三十年代就在中国文坛颇受欢迎的西班牙作家。一九八二年,徐霞村先生把他与戴望舒先生合译的《西万提斯的未婚妻》改名为《西班牙小景》重新出版;一九八八年,徐曾惠、樊瑞华两位先生从西班牙文将阿左林的许多重要散文译出,题名《卡斯蒂利亚的花园》结集出版;二○一三年,桑农先生又将戴译全部阿左林作品,冠名《塞万提斯的未婚妻》整理推出。我以为,这都为译界借鉴各家译事提供了学习观摩的可贵平台。据桑农先生考证,阿左林的散文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伊始,即受到中国文学界的喜爱。周作人、唐弢、师陀、傅雷、卞之琳(先生也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从英文和法文翻译过阿左林不少散文,其译品后收入《西窗集》)、何其芳、李广田、冯至、沈从文、林徽因、李健吾、金克木、方敬、南星、曾卓、唐湜、汪曾祺等一大批作家对阿左林极为推崇。戴望舒介绍说阿左林“为新世纪的西班牙开浚了一条新的河流”,评点他的作风“是清淡简洁而新鲜的——他把西班牙真实的面貌描绘给我们看,好像是荷兰派的画”。唐弢认为“阿左林文笔清新,疏淡中略带忧郁,如云林山水,落笔不多,却是耐人寻味”。周作人更是赞叹备至,当年他读到阿左林的几篇小品,即“……放下书叹了一口气: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写这样的文章呢!”诸多中国作家如何其芳、师陀等,甚至还从阿左林的作品里得到启迪,进行文学创作。当然,戴、徐、卞三位先生所译,并非依据原文西班牙文,而且只是阿左林作品中的很少一部分(戴、徐二位选译自《城镇》、《西班牙》和《西班牙的一小时》,卞选译自《城镇》、《一个小哲学家的自白》等)。现蒙花城出版社不弃,约我从原文重译阿左林,而且,几乎是他的全部重要散文作品。

已有前辈译家戴、徐、卞三位先生的精妙译文在先,而且,他们大多还是诗人、散文大家,又有徐曾惠、樊瑞华夫妇从原文迻译的译品,我还敢挑战吗?

重读戴、徐、卞三位阿左林作品译文,我不禁深深敬佩。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也就是戴先生(1905—1950)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已经动手迻译阿左林了;先生文学眼光之敏锐、精准、超前,我辈敬服。据说,戴先生又通晓西班牙文,译过许多西班牙短篇小说,特别是布拉斯科.伊巴涅斯的短篇小说,还译过《堂吉诃德》(戴译为《吉诃德爷》)的部分章节(惜未出版),他们留下来的是“清淡简洁而新鲜的”阿左林文风。而一位作家的文风,恰恰是译家最难以把握的。读博尔赫斯、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的作品,以我有限的西班牙文水平,只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他们都是语言大师,只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博尔赫斯文字简约高深;加西亚.马尔克斯除了他那本《族长的秋天》之外,大都明白如话,深入浅出;巴尔加斯.略萨语言也不故作高深,文体结构繁复但安排有序。但是,我还处于战战兢兢的探索追寻阶段。然而,当年的戴、徐、卞三位一下子就把阿左林的风格抓住了!读他们的译文,我觉得就是在读阿左林。由于他们都是从法文或英文转译的,对照比读,可能不难发现其中的失误、欠缺或理解上的误区;然而,平心而论,时隔八十余年之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他们的译文的魅力。

我想,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犹如优美的歌曲或乐曲,不妨有若干歌唱家和演奏家来歌唱和演奏。我一贯主张,认真、严肃的译事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阿左林是我喜欢的一位作家,又是影响我个人志愿和文学兴趣、将我引入西班牙语文学殿堂的第一人,翻译他的散文是我多年的夙愿,有了机会,何妨一试!

所以,我要做的只是,匡正前译的失当欠妥之处,而作家文风的体现,已有前辈准确地把舵,足资参照。

我的翻译原则是:尽量贴近原文、尊重原文的语序、语法、句子结构,译文力求清纯鲜活,力争精确,献上契合原作风格的译品。如果真能兑现此一愿望,那也是几位前辈所赐,本人谨表诚挚的谢意,并衷心期待读者评判。

阿左林(Azorín,笔名,一译阿索林,现遵约定俗成原则,一如聂鲁达、亚马多),原名何塞.马丁内斯.鲁伊斯(José Martínez Ruiz,1873—1967),生于西班牙巴伦西亚地区阿利坎特省莫诺瓦尔市,卒于马德里,史称西班牙“九八年代”作家。这“九八”,原来指的是一八九八年,即曾经不可一世的老大帝国西班牙被如日中天的新兴帝国美国打败的年份,从此,西班牙便一蹶不振。一批有为的西班牙青年不甘祖国颓败堕落,立志重振“西班牙灵魂”,于是,便涌现了像阿左林、乌纳穆诺、巴罗哈、马查多等众多颇有抱负的西班牙作家。他们在政治上,固然仍有局限,后期甚至趋于保守;但在文学上,却摆脱了十九世纪西班牙文学浮夸、做作、呆板的文风,主张通俗、清新、鲜活的格调,而阿左林便是其中佼佼者,尤其是他的小品,可说是开辟了一代新风,为世界文坛瞩目。

阿左林出生在一个律师家庭。五岁在家乡上小学,十五岁入巴伦西亚大学攻读法律,后赴格拉纳达、萨拉曼卡、马德里继续研习,但是他真正的兴趣,还是在于文学。二十岁起,阿左林即开始在报刊发表文章。一八九六年,定居马德里,为《国家报》、《大公报》、《新杂志》、《白与黑》、《环球报》、《西班牙灵魂》、《阿贝赛报》等西班牙多家著名报刊撰稿,抨击教士、旧统治阶级及社会不公等现象,文笔犀利,崭露头角,并深获尼加拉瓜著名诗人鲁文.达里奥、西班牙著名作家克拉林等人的赞许。一九○二年,正式进入报界,从此,开始发表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一九○四年起,启用他小说里的主人公阿左林作为自己的笔名。

他的重要作品有:散文集《城镇》(1905年)、《堂吉诃德之路》(1906年)、《西班牙》(1909年)、《卡斯蒂利亚》(1912年)、《西班牙的一小时》(19 24年),小说三部曲《意愿》(1902年)、《安东尼奥.阿左林》(1903年)、《一个小哲学家的自白》(1904年)等。西班牙语文学界普遍认为,阿左林的文学创作,虽然题材多样,但最成功的、为人所称道的,还是他的散文。到了晚年,阿左林思想趋于保守,他不但正式参加了保守党,还多次竞选出任国会议员。一九二四年,阿左林当选为西班牙皇家学院院士。

一向以苛刻著称的博尔赫斯曾说阿左林“……这个人似乎对繁琐小事感兴趣”。的确,阿左林的作品里,似乎没有什么重大的题材,笔下的人物亦多为小贩、修伞匠、纺织女工、农夫、女佣、面包师傅、服丧的老妇人等小人物,即中国所谓“引车卖浆者流”;另外,他着墨较多的,还有西班牙旧时的乡绅、学者、官僚、教士,语多讥刺且不失幽默。对于祖国的河山草木、城镇田野,作家写景状物,却怀有真挚深切的爱意。这些人物景致,他写得极有感情,毫不矫揉造作,朴素、自然、真切。我倒以为,读阿左林,可以小见大,即西谚所谓“一颗谷粒见整个世界”,其价值取向,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一位作家,经戴、徐、卞三位介绍进来,难怪会引起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正蒙受强敌欺凌的中国的知识界的强烈共鸣。

对于阿左林别具一格的文学创作,西班牙语文学界评价也颇高。西班牙诗人、一九七九年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赫拉尔多.迭戈(1899—1986)认为阿左林的作品是“散文诗,是一种真正的、纯真的、洁净的诗歌”。另一位西班牙诗人、一九七七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1898—1984)称颂阿左林为“一代散文大师,西班牙语创作界新情感的创造者”。而秘鲁-西班牙著名作家、拉丁美洲结构现实主义文学大师、二○一○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1936—)的评价更是形象、生动。他说:“他是一位微型艺术大师,就如同在一枚大头针的针头上描绘风景、在一个酒瓶里用火柴棍搭建舰船的艺匠一般。对于细小次要的东西,对于极不引人注目或者瞬息即忘的东西,对于他的导师蒙田称之为‘普通的’人物,对于微不足道的事物,他情有独钟。他笔下描绘的(其实是创造的)小物件,譬如一把油壶,一个汤钵,常常会具有一种特殊的尊严。他是一位文学建筑师,能用各种色彩细致勾勒出一座城市的侧影,能用看似描写一泓泉水、一道大门、一个服丧的老妇的寥寥数语,令读者深入一座小镇,感受它的孤寂,它的常态,它的习俗,它的颓败,它民众的隐秘的伟大。”巴尔加斯.略萨还满怀深情地说:“我在大学时代就开始阅读阿左林的作品了,自此,我一直阅读,反复阅读,从未感到失望。值此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之际,我谨借用这个机会,对先生赐予我的愉悦公开表示感谢。”(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微型艺术大师》,西班牙《国家报》,1992年3月8日)

本书包括作家四部重要小品集,即《城镇》、《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和《西班牙的一小时》(另附阿左林访谈录一篇),中文分为四卷,删去其中的五篇,按原作出版年份顺序排列出版。译者的意图是尽可能客观全面地展现作家的主要创作风貌。

在翻译过程中,承蒙西班牙语文学资深翻译家林光先生、著名诗人兼文学翻译家荒芜之女林玉女士的热情鼓励,承蒙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古罗马文学专家王焕生先生的帮助,得以从拉丁文原文准确译介阿左林引用的维吉尔等人的诗句,承蒙驻北京和上海的西班牙塞万提斯学院、北京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教授盛力女士以及专攻西班牙语文化的刘轼颖小姐积极寻找并提供原文资料,谨借此机会,特表由衷的感谢。

北京太阳宫
2014年9月15日 sbBwbOggXEPZm8FBuXDAko+4sitFegVIiewLEULofrw/iQmOmIlxB9d91nH90k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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