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来这些日子,甜珠一直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有关他的事情。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又遇到了他。
甜珠只望了一眼,便匆匆垂下脑袋来。站在他跟前,她沉默着不敢吭声,像是个犯了错怕主子罚的丫鬟。甜珠此刻整个人都是懵的,前世自己怎么死的,她还记得。沈浥从宫里传了碟子有毒的糕点给她吃,他是希望她死的。
可笑她还以为,他待她,是有心的。
甜珠在想着前世的事情,此刻的沈浥,也在看着甜珠。
仿若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陷入沉思中,一时间也没说话。沈浥从边城回来,刚刚与北边的突厥兵打完仗,此番正赶着回去,与他父王汇报边城的事情。
他是杀跑敌军后,铠甲都没来得及脱,直接带着几个亲兵策马赶回来了。沈浥脸上还沾着血,似是杀红了眼,此刻他一双眼睛,明显还带着杀气。
副将张骥走了过来,喊了一声:“二王子……”
沈浥目光从甜珠身上挪开,吩咐张骥道:“你先带人回去。”
张骥看了眼沈浥,又朝甜珠那边望了眼,抱拳称是。
沈浥走过去,将那个被吓得直哭的小男孩抱起来,而后转身对将士们说:“以后城内,若非急事,不准策马!”
众将士齐声应是,围在四周的百姓,这才如松了口气般,欢呼起来。
沈浥又朝甜珠望了眼,淡淡道:“去附近的医馆。”
说罢,他率先翻身上马,轻轻“驾”了声,烈马便缓缓而行。
见状,青梅跟齐大嫂才匆匆跑了来,青梅吓死了,拍着胸脯问:“甜珠,你没事吧。你,手流血了。刚刚那个是二王子吗?他说让你跟他去医馆,我陪你去。”
……
医馆里的大夫替甜珠敷了药,回头对坐在一边的沈浥道:“二王子请放心,这位小娘子的手只是磨破了皮,没有伤到筋骨,不碍事的。”
沈浥抿了口茶,搁下茶碗后,起身走过来。
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甜珠:“药钱。”
甜珠看了眼银子说:“多谢二王子,不过不用了,我没事,不需要银子买药。”
沈浥微侧头,深邃眸子盯着甜珠看,目光似是胶在她身上一样。他看得直接而大胆,丝毫没再避嫌。
“倒是个有骨气的。”
甜珠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也没看他。她只是一直低着头,拘谨而又规矩。
沈浥让大夫给她开了外敷的药,付了钱后,离开了。等沈浥大步往门口走去后,甜珠这才稍稍抬头,朝他看去了一眼。
他高大身影消失不见,甜珠收回目光。
十年前的沈浥,还不是楚王,他还只是驻守燕州的蕃王之子。不过也快了,要不得多久,他们父子兄弟就会夺得江山,到时候,他会被现在还是燕王的新君封为楚王。然后,他领兵四处征战,成为百姓口中的大英雄,也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甜珠,我们走吧。”拿了药,青梅晃了晃甜珠。
……
出了医馆门,恰巧遇见知府府上的人。
“青梅,你跑哪儿去了,叫我好找。”一个穿着绛紫色袄子的中年妇人朝这边走来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表姨,你先回去吧。”青梅还有些不想走,挽着甜珠手臂说,“我得陪甜珠去王记衣铺一趟,一会儿就回去。”
“去那里干什么?”吴妈妈皱眉,明显有些不太耐烦了,“青梅,你现在可是在知府大人家里干活,别成天就知道玩儿。让主母知道了,小心责罚于你。”
青梅到底有些惧怕,讪讪吐了舌头,颇为抱歉地说:“那我不陪你去了。”
甜珠说:“没事,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去。”
“等一下。”吴妈妈喊住了甜珠,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那叠袄子上,“这些,都是送去衣铺?上面的花,都是你绣的?”
“是我绣的。”甜珠好奇,不知道吴妈妈要说什么。
“衣裳也是你裁剪的?”
甜珠看了眼青梅,然后点头:“我自己找了份活,帮成衣铺子做衣裳。他们给我布匹跟绣线,我就绣花样跟裁剪就行。”
“你做这些,花了多久,得多少钱?”吴妈妈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望着甜珠,倒是有几分期待。
甜珠仔细想了想说:“做这些,大概两个多月。之前商量好的,六吊钱。”
吴妈妈笑了:“就这么点银子,真是欺负你乡下来的。甜珠,我与你说,我那有个机会得份好差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妈妈您请说。”
吴妈妈说:“咱们徐府四小姐,今年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最近,夫人商量着,想就在燕州找绣娘进府帮四小姐做嫁妆。现在人还缺,甜珠,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帮你去问一问,看看你这手艺行不行。”
“至于月钱……”吴妈妈笑了笑,“绣娘据手艺高低,月钱都不一样。不过,再低,一个月也有二两银子,比你外面接这些活,可好多了。不过,帮四小姐做嫁妆期间,吃住都在那里,你跟许郎君,怕是得分居。”
甜珠心动,倒是犹豫起来。
钱是其次,主要是,她不想再与许致和三柳一起住。
只略微忖了片刻,甜珠便做了决定道:“那就劳烦妈妈帮我去问一问了。”
“好,我一定好好帮你说说。”吴妈妈道,“你若是进了府,到时候,跟青梅也有个照应。”
青梅很开心,紧紧攥住甜珠手。
……
交了货拿了钱,甜珠又给了自己嫂子一半。
齐大嫂将银子全收起来,跟着甜珠一道往家去,时不时望眼甜珠。她总觉得,这回进城来见小姑,她好似与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憨厚老实,空有一副好皮囊,心里根本就是草包,没个城府算计,就是任她跟娘捏扁搓圆。可现在,她好似会替自己将来谋算了,也不肯再拿许家银子接济娘家。
齐大嫂想着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接触,总觉得,怕是以后再想从她这里拿银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我是想着请大夫替她看病的,可老人家不肯。说是老三还没娶媳妇,她怕花这个冤枉钱。”齐大嫂睇着甜珠,说得唉声叹气。
甜珠说:“娘糊涂,嫂子也糊涂吗?你只管请了大夫家去,就说已经提前付了诊钱的,她还能让这银子白白花了?”
她明白大嫂的意思,却是不肯再多拿一文钱。
齐大嫂脸白了下,干笑两声,没再说话。
……
第二天一早,甜珠就早起送齐大嫂回去。
外面回来后,三柳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洗的,都是许致的脏衣裳。
见甜珠回来了,她挺是倨傲地说:“你跟表哥告状也没有用,他是不会相信你的。就算相信,他也不会对我如何。”
三柳在许致跟前装得柔弱,转身在甜珠跟前,却变得十分清高傲慢。三柳心里颇多算计,偏许致就是相信她。
甜珠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人可以人前人后表里不一到这种地步。
甜珠没理她,转身进屋去了。
她坐在床头,只愣神看着自己的手。又想到了刚才那一幕,想到了沈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前世,想到沈浥让她死。
其实她也明白,她不过就是沈浥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她不该抱什么希望的。只是,偏偏沈浥给了她希望。
他对她很好,可以说是极尽体贴温柔。他那样的身份,她本该怕他的,可在惧怕的同时,心里又隐隐藏着另外一种感情。
她不敢承认自己对沈浥是动了情的,只能将那种感情归类为感恩。她对沈浥,是心存感念的,至少,他将她从许家那种深渊拉了出来。在她前世人生最后的几个月,她过了段时间很舒适的日子。
她虽然不耻自己跟他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但是她知道,他对她好。
……
五天后,许致从书院回来。
他脚才踏进院子门,三柳就哽咽着跑了过去。
“怎么了?”许致望着三柳。
“表哥,我手疼。”三柳搭着哭腔,同时,将一双肿得跟馒头似的手递过去给许致看。
“怎么弄成这样的?”许致皱眉,说话的同时,已经将三柳手握住了,给她取暖,“你嫂子人呢?”
“她在屋里。”三柳低着头说,“我帮表哥洗衣裳,这水太冷了。”
许致送三柳回屋,哄了她一会儿后,才往对面屋子去。
面有薄怒,他一脚将门踹开。
甜珠已经收拾好细软,见人回来了,她背起包裹道:“你回来得正好,我在外面谋了个差事,今天就过去。以后晚上,不回来住。”
许致目光在她背后包裹上扫了圈,走过去问:“什么差事?”
甜珠说:“给知府大人家的小姐绣嫁妆。”
“知府家?”许致不可置信,望着甜珠,“你怎么进去的?”
甜珠淡淡笑:“这个你就别管了。你也放心,我会闭紧嘴巴,不会说自己是你的妻子,不会丢你的人。”
许致脸色十分难看,因为甜珠一语便戳中了他心事。
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与他一个书院念书,他不愿被人低看一等。
甜珠说:“对了,三柳怎么回事?这几天总把你的衣裳洗了又晒晒了又洗,一天能洗三四遍。我劝她别那样做,她跟听不见似的。既然你回来了,去请个大夫来给瞧瞧,莫不是天冷冻坏了脑子了?”
许致明白过来,却反驳不了,白净的脸渐渐憋红了。
甜珠冷冷扯了下嘴角,不再多说,背着包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