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皇上的五十寿辰时,文澜阁进上了一千套五经,引起了朝中极大的轰动。
毕竟按时间看,就是再给文澜阁增派几倍的人手,也不可能在万寿节时将一千套五经写出来,但现在一千套书就摆在眼前,而且全部整齐划一,正确无误。
这简直是奇迹!
当素波听到刻简印书的的办法是胶东王想出来的时候,还真与大家一样讶异了一回。尽管她早已经认清自己因印刷术得了一百贯的钱已经很幸运了,也不会在意这个发明权会落在别人头上。只是胶东王吗?他果真只是个有问题的小孩子啊,为什么要给他安上这么多光环呢?
这对胶东王真的好吗?
素波暗地里的吐嘈自然无人知道,就连徐叔父也没有意识到素波是印刷术的发明者,胶东王剽窃了她的名声,先前的那几根竹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经此一事,世人便都知道了胶东王是最聪慧的皇子,就是皇上也因为他的功劳,而发下了很多赏赐。同时大加表彰胶东王外祖、老师和陪读。
几位授课的大儒坚不受官职,许衍便被任命为相府的主薄,协助陈征事管理文澜阁。
在这个时代,相府的主薄虽然职位不高,但已经与徐叔父这样在相府里打工的有了很大的差别,毕竟是国家的正式官员,地位高了,也受人尊重了。
素波对这个结果也是非常满意的,毕竟有许衍在,他总会照顾叔父,不必再担心陈征事了。事实上,许衍虽然官职要比陈征事低,但是因为他既是丞相的心腹,又是胶东王的陪读,因此陈征事非但不敢惹他,反倒要巴结他。因此叔父的日子好过多了,这当然是何老太太悄悄告诉她的。
许衍当了官,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要悔亲什么的,他们的亲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繁复的礼节,一直到了请期,最后定在了今年的十月初六成亲。
乍听几个月后就要与许衍成亲了,素波说不清自己的心态,她以为自己早接受了与许衍成亲的,而且自定亲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点点地亲近了,甚至她觉得自己对他也是有几分喜欢的。可是真正知道也不过几个月后就要成亲,她却莫名地焦躁起来,恨不得立即逃离相府……
自己才十三岁呀,竟然要成亲!就算有穿越的原因,素波的心理年龄要大一些,但其实也没多大,在前世离结婚也远着呢!
她反复劝自己也没有用,她就是很担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恐婚症?
素波拼命地找事做,打扫家里的卫生,做各种的小吃,与何老太太闲谈,听云哥讲笑话,但是她其实还是躲不开的,何老太太亲自帮她裁了嫁衣,又指导她绣鸳鸯、并蒂花等吉祥图案,除了嫁衣,她还要做有几套新衣裙,另外也要为许衍准备衣服鞋袜,这都是为了成亲做的……
素波觉得自己过得昏沉沉的,这一天叔父回来唉声叹气地道:“许衍今天在殿里昏倒了,已经请了大夫过去,说是有些日子脾胃不调,身子很虚弱,可他却为了陪着胶东王读书而瞒了下来,才今日才实在支持不住了。”她立即就想到许衍病了,那么他们的亲事是不是就可以延期了呢?
虽然想起要与许衍成亲时还是很纠结的,但是素波还是立即清醒了,自己不该这样盼着许衍不好,就赶紧补救,“怎么就病了呢?”
“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不生病?”叔父就说:“这些日子文澜阁里先后病倒了好几个人,陆相怕有时疫,还特别请了御医来为大家把了脉,还好并不是。”
这个时代人们生活条件、医疗条件等等都要比先前差得多,因此平均寿命不长,年青人生老病死也不少见,素波便担心起许衍,她毕竟是不愿意他不好的,想了一想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文澜阁虽然管得极严,但我们去求一下,也未必不行。只是要等再晚一些,没有人时才好。”
叔侄两人没滋没味地吃了饭,素波便起身到院子里重新将炭炉点燃了,准备熬一锅清粥。原来天气热了起来后,炭炉便很少用了,若是用的时候也要先挪到院子里。眼下素波守着炉子,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可是熬粥就是这样,要一直盯着,不停地搅动,才能熬出正好的粥。
再想到叔父说许衍摔倒时还伤了脸,素波便又煮了两个鸡蛋,准备给他在青肿处滚一滚,看着天色黑了下来放在食盒里提着与叔父去了文澜阁的正院。
徐叔父拿了一把钱,塞给了看门的,悄悄说了原由,门上的人十分为难,“先前还好,因胶东王搬过来住着,丞相时不时过来,管得越发严了。”
徐叔父便又道:“他们是定了亲的,聘礼已经送过了,亲迎的日子也只在年内,因此并不是外人。而且若是许主薄还有别的家人照料也就罢了,现在只他一个人病着,我们总要去看看的。”
守门的人亦早知此情,又看在一把钱的份上,终于向素波点头道:“你悄悄过去吧,许先生已经挪到了东殿,进门向右一拐就是了,要快些回来。”
素波谢过门上的人,小心翼翼地进了文澜阁正院。
这是素波第一次来真正的文澜阁,只是她现在无心去看当代规模最宏大的藏书楼是什么样的,只觉得殿宇森森,空旷肃静,便一路小跑穿过庭院。
进了东殿,里面比外暗了许多,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觉得清凉到有些寒意,刚刚熬粥时出的一身汗立即便都消了下去。素波定了定神,才借着一盏暗暗的油灯看到许衍独自一人卧在殿角的一张榻上,背影看起来孤独而可怜。
素波不由得心生怜悯,轻轻走过去望了一望,只见他脸颊消瘦,面色青灰,额上一块红肿,急忙上前,“许衍,你还好吗?”
许衍听了声音慢慢张开眼睛,看到素波满是惊讶,然后便展开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素波便温声道:“怎么了?听说是脾胃不好?有没有请好大夫看看?”虽然不大懂,但是素波亦看出许衍的病很重。平日里许衍虽然够不成强壮,但是总归很健康,现如今只是胃肠不好,不知怎么弄得如此憔悴?
“前几天不知怎么突然腹痛如绞,又吐了一口血,我原想着并不是大事,悄悄找大夫看了,以为吃几副药就好,结果今天一时头昏恶心便摔倒了。”
“你就是太要强了,”许衍的病恐怕就耽误在这上面了,素波便赶紧道:“吐血可不是小症候,一定要找个好大夫看,用心将养起来。”
许衍点头道:“我如今可不是在养着呢。”
但是文澜阁这处哪里是养病之所呢?素波便道:“要么我请叔父与陈征事商量一下,把你挪出文澜阁,到我们家住些日子吧。”
“不用了,别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我歇几天就好,”许衍摇头,“大夫也没看出我有什么大症候。”
素波看出许衍十分不想出文澜阁,也不好勉强他,便提起食盒问道:“你既然是脾胃不调,我熬了点清粥,只加了一点点的盐,喝一点可好?”
许衍点了点头,“这几日我什么也吃不下,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想喝一些。”
素波便在他的榻前坐下,打开食盒端出砂锅盛出一碗粥,一勺勺地喂给许衍,“脾胃不好,千万别再吃油腻,只喝几天清粥,过些天就调养过来了。”
许衍点头,喝了半碗粥,方摆手道:“我够了。”
素波放下粥碗,又上前细看许衍额上的红肿,“亏了没有撞到什么东西,只是肿了些,过几天就能消了。”说着提过食盒来取鸡蛋,又安慰道:“我用刚煮好的鸡蛋给你滚一滚,很快就能好了。”
许衍便笑了,“你来了可真好。”他平日是极坚强自立的人,病了也再没想到要别人照顾,可是素波来了,柔声与他说话,又喂他喝粥,竟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舒心起来,就是一直折磨他的头昏、恶心、腹痛都轻了许多,一时间竟舍不得素波走了。
“以后我每日都过来给你送些清粥调养胃肠,”素波说着,手在食盒里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鸡蛋,便低头去找,果然没有。
可是她走前明明将两个刚煮好鸡蛋放在食盒里了呀!
回头一看,胶东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在殿门旁的阴影里捧着素波带来的砂锅在喝粥!
素波被吓得心脏一阵狂跳,好在她记得这里是文澜阁,哪里敢大声,却赶紧跑过去接住胶东王手中的砂锅,只怕他吃过就扔到地上摔碎引来别人。
总算将胶东王手中的砂锅平安接了下来,素波不甘心地小声问:“胶东王,你是不是拿了两个鸡蛋?就是这么大的,椭圆的,红皮的,你拿了吗?那东西你留着没用,还是还给我吧。”
可是胶东王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从她面前走了,一溜烟跑出了东殿。素波只得无奈地转身加来,向许衍道:“我怎么每次见了胶东王总觉得他都像没吃过饱饭的呢?”
“陆相还能少了他的饭食?就是宫里也时有赏赐,只是他不肯吃,倒都便宜了我们这些在文澜阁里用的人了。”
素波突然想到了许衍的病,再想到这里稀奇古怪的食物,会不是过敏?又或者是寄生虫什么的,可她其实也不大懂,只记得那一年可怕的疾病流行就是因为人们吃的一种野味,便说:“你既然脾胃不好,宫里还有府里那些少见的东西还是别吃的好,还是家常的清粥小菜最养人。”
许衍便笑了,“只是你要辛苦了。”
“都是些小事,辛苦什么,”素波又嘱咐几句,知道自己不能多留,只得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门上管得太严,明天一早让叔父送了粥过来,还有鸡蛋,剥了皮趁热的时候在额上滚一滚,肿消得很快。晚上大家都走了我依旧还过来看你。”
许衍应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好了。”
素波只怕再遇到胶东王,先探头向外看无人才出了东殿,飞快地跑回小门处,见徐叔父正在来回地踱着步,见她出来方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