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再看胶东王,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赶紧向许衍道:“你赶紧带他走吧,免得让人看到了出事。”
“既然已经来了,便再坐一会儿,”许衍有些不舍地道:“反正胶东王回去也不会说。”
素波想想也放下心,便又想起来另一个问题,“明明胶东王这个样子,为什么外面传言他聪敏异常、过目不忘?陆相怎么能将大家都骗了?”
许衍古怪地笑了一下,向素波道:“你相信吗?胶东王虽然呆傻,可是却真的能过目不忘。大儒们授课,他虽然听不懂,可是只要看一遍书籍就能记住,这些日子死记硬背竟将五经和好几部典籍都背了下来。”
“过目不忘?”素波想起了先世在电视上看到的另类儿童,他们有的能心算成千上万的数字,有的能画出令人惊才艳绝的画作,有的能弹奏出优美的音乐,只是他们却不能正常生活。那么胶东王也是一样?她在生活中还真没有见过呢,于是拿起自己平日临摹用的《关睢》一诗给胶东王看,“你能背下来吗?”
许衍见了便道:“诗三百,胶东王原来就会背的,你还有别的吗?”
桌上放着《秋风辞》,素波顺手拿起来放在胶东王面前,“你看看这个。”
胶东王扫了一眼,果然便抬头诵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当时素波背时可是读了好几遍才背下来的呢,现在她不由得衷心赞道:“真厉害!”
“这算什么,《春秋》近两万字,薛大儒在上面读,他听也听不懂,只在下面看书,等薛大儒读完了,他也全背下来了。”
素波还有问题,“可是,胶东王不是有些……他怎么会认字的呢?”
“静妃原来就是有名的才女,胶东王一直跟着她住在宫中,自然是静妃手传口教,”许衍看胶东王正拿着那张纸上上下下地摆弄着,便小声说:“听说胶东王出生时静妃的宫中满是红光,直透宫墙,他小时候又特别伶俐,深得皇上喜欢,特别给他起名为青云,只是他后来生了一场病,才变傻了。”
青云直上,真是好名字,但,“真是太可惜了!”
虽然有胶东王这么一个人在面前,可他反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许衍便和素波又说了这段时间他在文澜阁内经历。
原来表面上文澜阁里平静如水,其实大儒们传道授课时,下面一直是闹翻天,最能闹的是陆相的孙子陆辰,霸王一般的人,大家也只能忍着,直到今天他实在过分,竟动手打伤了薛大儒。
天地君亲师,在这个时代,打了老师,其实与谋反、忤逆差不太多的,素波最初听到的时候,是非常吃惊的。但是,因为胶东王的到来,不只让她吃惊,而是让她惊吓,所以才将薛大儒被打的事情完全忘记了。现在她自然会问:“陆相竟然不管?”
“朝中政务那样忙,若不是出了大事,谁会告诉他?”许衍苦笑道:“不只打先生,就连胶东王也打,所以胶东王就愿意跟着我,我起码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这样的日子,唉!”
“胶东王可是皇子,就没有人护着他?”
“他从宫里出来时虽带了一个内侍叫留福,是从小跟着他的,平日里他最听留福的话,只是留福一个人有时也照顾不过来,”许衍又告诉她,“也不止在文澜阁,胶东王在内院里也被人打过,我就见他脸上有青痕,听陆辰的语气,胶东王不懂事,有一次差一点坏了二小姐的名节,陆辰与二小姐是一母同胞,一直记恨着他。”
“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是在读书,其实就是陪着这群小孩子们玩,大好的光阴都虚掷了呀!”
先前听叔父与何老先生所说,许衍学问很好,而他自己也时常流露出铺佐君王的志向,原以为到了皇子身边会有大好前程,可现在却只能陪着呆傻的胶东王,素波感觉到他的无奈,“你是不是很后悔被选为胶东王的陪读?”
“当年文帝迁贾谊为爱子梁王之太傅,本是看重他的才学,希望他能教导梁王,不料梁怀王却坠马而卒,使得贾谊忧郁而死,我恐怕也会是这种命运吧。”说着连连叹气。
许衍给素波的印象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但是玉再温润,也是内蕴着光华的,而这光华就是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她也曾听许衍向她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无疑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人。
但是今天,许衍很是不同,人没了过去的精神,双眼也带了淡淡的愁绪,就像那玉失去了光华似的。
素波很理解许衍,其实他正是自己的同龄人,孤身一人在相府,比前世自己刚上大学时还要孤单可怜呢。当时自己有什么事,还可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但是他的心事只得藏着,现在把自己当成亲人了,才会多说一些,便安慰道:“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一定要保重自己才是。”
自己虽然也不大,但毕竟过特殊的经历,内心就会更成熟些,也真觉得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许衍见素波只一味地关切安慰,自是感动,又赶紧道:“你放心,胶东王虽然呆傻,可陆相能让我知道了胶东王的秘密,自然是看中我的。”
素波前世一直是单纯的学生,这一世也不过与徐叔父这样老实厚道的人在一起,哪里见过阴谋鬼计?到了这时才后知后觉,懂得知道胶东王秘密的事是非常危险的事,便急道:“万一哪一天秘密被揭发了,你可怎么办呢?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胶东王吧!”
许衍看到素波面露惧意,扬着一张俏脸,睁大眼睛,满是紧张之色,心里说不出的柔软,温言道:“别怕,胶东王毕竟是藩王,现在又不小了,陆相已经许我,只要将来胶东王平安就藩,就让我做胶东王的长史。”
素波想了想才明白,皇上一定还不知道胶东王的问题,他一旦知道了,肯定不会封傻儿子为王,而爱护外孙的陆相就是想在大家面前为外孙制造出假像,好让他保住胶东王的地位。
藩王的长史,正是负责藩王一切事务的人,如果许衍做了胶东王的长史,自然能替胶东王处理藩地的事物,保护胶东王。自然,胶东王如此情况,许衍的地位也是极稳固的。
陆相果然很看重许衍。
也许,在许衍看来做一个藩王的长史不够成功,但是素波却很满意了,松了一口气道:“这很不错了,你还叹什么气?”
许衍不答,却又叹了一声,“唉!”没想到身为世家女的素波根本不理解他的雄心壮志,可眼下也不是教导她的时候,只是再三叮咛,“胶东王的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
这一次,素波倒很明白而且坚决地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许衍便起身道:“我们回去了。”
“你路上要小心,别被旁人看到。”
许衍点头,转头胶东王,“王爷,我们走吧。”
胶东王理也不理,只是拿着那张纸来回地摆弄,许衍伸手去拿,无奈胶东王却不肯放,许衍只得一面哄他一面去夺,却突然停住了,“这几个字有些怪,是怎么写上去的?”
关于印刷术,素波为的是叔父,并没有告诉许衍的意思。但是许衍恰好进来了,她亦不好立即收起来,那岂不是欲盖弥张?
后来有胶东王一搅,素波倒将这事放下了,不过方才胶东王读《秋风辞》时,许衍也并没有在意,现在才被胶东王引得发现了异样。
也许就在今日之前,素波还会想办法将事情瞒下,但是她刚刚与许衍分享了胶东王的秘密,使得两个人的亲密度立即便与先前不同了,因此她只略一寻思,便道:“叔父给我刻了几个竹简玩,刷了墨印在上面就是这样的,我便想如果把五经中的字都刻成这样的印章,不就不必再用那么多人抄写了吗?可叔父说我胡闹,还不让我再糟蹋纸张。”
“新奇是很新奇,但却不是不可行,”许衍拿着仔细地看了几回,又让素波把那几个竹简也拿出来道:“都给我吧,我去试试。”
晚上叔父回来的时候,素波便将许衍来过和竹章的事情说了,叔父听到许衍便笑问:“他还好吧,最近他们的授课很多,平日连正殿也不出,我好久没有遇到过他了。”
不是功课忙,而是忙胶东王。素波几次想对叔父说胶东王的秘密,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告诉了叔父,也只能让他平白地为许衍和自己担心而已,终于只是随着叔父的话笑道:“听说那些大儒们给他们讲了很多课,所以就很忙。”
叔父便告诉素波,“胶东王小时候一直生病,所以耽误了读书。好在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这些天非但将《五经》都讲完了,又开始读史。从没听过这样的天赋,真是了不起啊!”说着再三赞叹。
素波默默地在心里念,“其实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其实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其实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你们都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