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天,也刚好是胶东王进了文澜阁一个月,五经勘误已毕,陆相便请旨由胶东王主持订正新本五经,刻于石上,为天下儒生学习之范本。
就是素波这个小姑娘都明白,其实胶东王就是占个名义,他才十几岁哪里能真正懂得《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的精深学问,又岂能组织起刻石大事?
陆相不过是疼爱外孙,帮他弄些好名声而已,就像先前传出来的那些胶东王的优点一样,谁又能知道是真是假呢?
但是大家都说是真的,那么就是真的!
只是随着五经勘误结束,叔父每日却更加忙碌起来。原来除了刻石以外,文澜阁还要抄写上千份修订后的五经,用于藏书、分发各州郡、皇帝赏赐群臣、陆相送人等等用途。
因为书籍多得抄不过来,叔父每日晚饭之后还要回文澜阁,时常到半夜里才回来,他虽然不说,但是素波岂会想不到,文澜阁果真忙是是真的,但是陈征事为难叔父更是真的,便愈发担心他的身体,原本叔父就很羸弱,今年天气暖了之后,他的咳嗽并没有完全止住,应该是累的。
素波便将攒下的钱请了大夫来看,诊了脉又开药吃,一付药下去却不见什么效用。
叔父便再不肯看诊了,“还是喝先前的梨水吧,那个还好喝些。”
素波猜测叔父其实是为了省钱,看病果真是很贵的,这一次便把叔侄两人攒了两年的几贯钱都花得干干净净了。
到了这个时候,素波便恨起自己来了,明明是穿越女,可是竟一点办法也没有!据她先前所看的小说中那些穿越女都能干得不得了,当得了女皇,做得起生意,斗得赢小三儿,可是自己却什么也不会!
素波其实也想了许久,只是她将自己认真学过的十几年光阴的知识颠过来倒过去的琢磨,却实在找不到一项能赚钱的!如果早知道自己能有如此的际遇,一定会好好学习,多多读书,掌握些实用的技术,多会些本事,哪里能混得这样惨呢?
但是后悔永远是最没有用的,因此素波绞尽脑汁还是想出实用的办法,便向叔父提议“叔父不如把要抄的书拿回家里,我们一起抄不是能快些吗?”
她练了两年多字了,一笔毛笔字颇觉得能拿得出手,若是还在前世,参加个什么竞赛得个什么奖应该不再话下,现在模仿着叔父的字迹抄几本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尤其她的字还是按叔父写的字贴练的。
不想叔父一口回绝了,“不成,你的字还是要再练练才能见人。”瞧着素波垂头丧气的样子,才觉出自己的话重了,赶紧笑着安抚她道:“抄书必是在文澜阁里抄写,一纸一字都不能带出带入,别人帮不了忙的。”
素波又想了两日,再生了一个主意,向叔父说:“我见叔父有一个图章,我也想要一个,以后写了字就可以在后面落款了。”
叔父只当素波为了好玩,且素波一向又懂事,不管日子有多艰难,从来不诉一声苦,不要买漂亮的衣服,更不羡慕贵重的首饰,如今只这一个小小的要求,立即就先答应下来,然后又想了想,“我的这个印章还是年青时家里请了雕玉师特别刻的,现在我们也没钱做,若是做个铜印就更难,只有官府才能铸造……”
素波赶紧说:“我不要玉印、铜印,只要一个木头的印章就行。”
“这倒不难,叔叔就能帮你刻,我先前还刻过竹简呢,”徐叔父笑着答应了,“只是要找一块合适的好木头不容易。”
素波哪里真想找木头刻图章呢,回头就拿出一片竹简道:“叔父,那就用竹简帮我刻印章吧。”原来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纸笔,但是依旧也有用竹简刻的书籍,特别天下读书人送到文澜阁的古旧典籍,其中不乏竹简书,就连家里也有几卷。
叔父自江阴逃出来时,包袱里就带着几卷竹简书,据说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到哪里也不肯丢下。
因此素波很轻易就弄到了竹简。
叔父接在手中,却摇头,“竹简怎么能刻章呢?”
“我又不是要拿出去用,只要把字刻在上面,再能印在纸上就行了。”素波是想装做无意间发明印刷术,她不想自印刷术上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希望叔父不必再抄书到深夜。
这个不难,叔父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在那片小竹简刻了几个字,就递给了素波,“拿去玩吧。”
素波接过竹简便在墨中蘸了一下,再印在纸上,看到“横中流兮扬素波”,就笑了,拉住叔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名字也能写到诗里呢。”
“这是当年汉武帝率群臣到河东祭祀后土,途中听闻南征捷报,将当地改名为闻喜,又立了一座后土祠,宴请郡臣时所做《秋风辞》里的一句,‘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原来有这样好的喻意!”素波以前还真没听过《秋风辞》,她亦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不是因为这首辞才为她起了这样的名字,但是她却非常喜欢,念了几遍背下来后,又央求道:“叔父,你帮我把每一句都刻一个印章吧。”
“那有什么用?”
“我就是很喜欢嘛!”素波总不能说我要发明印刷术吧,便只能装可爱了,她知道叔父非常疼爱自己,便眨着眼睛嘟起嘴,只要如此便一向无往而不利的。
果然叔父见了她这般小儿女态,就笑着应了,“那好那好,也不麻烦。”
《秋风辞》一共九句,素波很快就有了九个小竹简,她将这九个竹简按顺序排好,然后一个个地印在纸上,正好就是一篇《秋风辞》拿去给叔父看,“很好看吧?”又突然惊道:“叔父,如果把五经的字都用印章刻上,一个个印在纸上,那样有多快?岂不是不用再抄写了吗?”
“那怎么能呢?”徐叔父笑笑,“你看看这些印出来的字,一点神采都没有,怎么比得上手抄的。”又摸摸素波的头,“真是小孩子异想天开!”
素波真没想到如此先进的印刷术竟然就直接被徐叔父当成小孩子的异想天开了,她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拉了徐叔父来看,将九个竹简排好,刷上墨,然后一个个按在一张纸在上面,再揭开,“看,有多快!而且叔父嫌上面的字不好,可以刻得更漂亮一些啊。”
“别胡闹了,白浪费了这么多纸。”叔父根本听不进去,心疼地把其余的纸张收起来,放在高处,第一次用责备的语气批评了素波,“以后每天练字,只能用一张纸,我拿给你。”说着便起身走了,文澜阁里抄书的任务一直很重,他回家吃饭也不能歇太久的。
被批评的素波心情真是无以言述啊!原来科学发明竟然这样难以得到认可,怪不得哥白尼、伽利略等人都受到了教会的迫害,而布鲁诺更惨竟然被烧死了呢。徐叔父虽然不会烧死自己,可是明显已经不能让自己再随意动用纸张,再弄出一个活字印刷术了。
素波垂头丧气地送叔父走了,回来拿起了几块竹简摆弄着,随手在刚刚的纸上又印了几遍《秋风辞》,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奈。代沟,深不可测的代沟——不应该叫代沟才对,应该叫历史的鸿沟,实在很难填平。
就在这霎间,素波明白自已恐怕不能说服叔父了。
她拿着几块竹简来回摆弄着,满腹心事。
“我叩了一会儿门你竟没听到,在想什么呢?”
素波抬头一看,原来是好久没有见过的许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向自己笑着。他变了许多,头上戴着玉冠,穿着崭新的青绸袍子,衣缘上还绣着银线云纹,翩翩风采更胜往昔,“素波,好久没见了。”
“是有好久没见了。”素波应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许衍的到来竟有几分高兴,放下了竹简,笑问:“你怎么出了文澜阁?”
“今天授课的薛大儒被陆相的孙子打伤了,文澜阁里乱成了一团,毕老夫人从后院赶过来,又将陆相从朝中请了回来,大家正在商议。因那是陆相的家事,我不好地场,就想着借这个机会出来看看你。”
“什么?打了薛大儒?”打老师的行为在哪里都是很糟糕的,真没想到陆相这样一个文人雅士,儿孙竟然如此不成材!素波叹着,却一眼看到许衍背后转出来一个少年,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