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是在出去前往饮水机的路途中央遇到陆既明的。她认为那是一场没必要的偶遇。事后却被工位邻近过道处的同事告知,“偶遇”的“遇”是没问题的,但“偶”绝对是值得商榷的。
“陆总一上午从我工位前来来回回过了好几趟,要么是去上厕所,要么是恰好走到这的时候喊个人过来问事情,又问得心不在焉的,搞得被问话的人也有点莫名其妙。我最惨,每次他经过我工位我都觉得苦胆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就怕他低头看到我一兴起就把我调去补秘书的缺儿,然后明天我就得被逼辞职!”
陆既明的这种致人崩溃式游走状态,“恰巧”结束在宁檬出来倒水喝的时点上。
于是宁檬从项目二部的办公区拐出来时,遇到了“恰好”路过的陆既明。
陆既明也“恰好”瞥见她后,对着她颐指气使地一点:“那个谁,你!对,就你,宁檬,你过来!”
宁檬只好拎着个空杯子,跟在陆既明身后走进了小会议室。
陆既明靠坐在小会议室挨近门口的皮椅上,翘着二郎腿。他那个样子坐在那,不说话的时候俊得像偶像剧里正面阳光的男主角。只是一打破他周身静态,他微挑的眉梢轻撇的嘴角和凉飕飕的眼神,一下就把他变成了邪恶反派。
宁檬站在陆既明跟前,接受着他眼角微扬的审视。那双只要盯着谁看就显得轻佻多情的眼,正盯着她看。
宁檬隐约好像能感知到,陆既明为什么要叫住她,叫住她后他又要以怎样的姿态说点什么样的话。
果然。
“怎么样,快撑不住了吧?”
陆既明开场白的情调语调和基调,不出宁檬所料。
那种你不行你肯定不行我就等着看你不行的嘲讽内涵非常MAX。
不过也有一点什么东西是出乎宁檬的意料的。
她脑子飞快一转,就从“快撑不住了吧”这句简单的短句中分析出了很多复杂情节。
他认为她快撑不住了,也就是说,他是知道她在项目二部待得比较艰难的。
再进一步说,就是邱俊霖那个记仇的小心眼给她穿的那些小鞋,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对此不动声色,并没有用人类该有的正义和道义去谴责一个无心胸的部门领导,而是隔岸看戏……
所以宁檬想,陆既明是在不惜以助纣为虐的心态,等着看邱俊霖赶紧把她逼到走投无路逼得她回头去给他做秘书吧?
他可真够看得起她的呀!
宁檬心里来了倔劲,挺直脊背抬高头,像棵不屈的小青松一样,回答:“没撑不住,邱总是磨练我,这样挺好的!”
陆既明眉心一皱,暴脾气上来了。
“行,行!你觉得挺好的是吧?那后面俩月我会让你感觉更好的!”
宁檬也被他激得来了点小情绪,她把这点小情绪脱口发泄了出来:“陆总,我就不明白了,您就那么离不开我这个秘书吗,我哪好?”
陆既明手指搭在会议桌上敲了敲,冷笑。
“我培养你三年,让你从职场傻缺进化成有气质的出众白领,现在你翅膀硬了,扑棱扑棱就要飞,你说说看,这口气我能咽下去吗?”
宁檬品了一下这番话。品过以后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不是培养她三年,是折磨她三年好吗。
她推推眼镜,不想忍了,回答陆既明:“陆总,这口气您就别咽了。一般咽了气就是死掉了。”
陆既明敲着桌子的手指一下停住。咚咚咚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大的会议室瞬间寂静下来,把两道交错的呼吸声凸显得简直像两道呼啸风声。
宁檬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不害怕,下一刻,陆既明到底会不会勃然大怒冲向她。她没有用这样本真的自我和陆既明交流过。从前她总是迎合他的脾气说话办事给反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驯过。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陆既明嗤地一声,笑了。
是嘲讽的笑。
“宁檬,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你原来敢这么跟我说话!”
宁檬又推推眼镜,推完眼镜,她指尖隐藏的那点颤抖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陆总,我其实是个挺气人的人,我现在也算是原形毕露了,凭我现在这副德行,要是再回去给您做秘书,真会把您气得咽了那口气的。”
陆既明皱起眉,看着她,一眨不眨,目光如电。
宁檬在他的审视下,指尖又要忍不住想要打颤了。她克制着想去推镜框的欲望,强迫自己做出如常般的镇定。
她全身戒备地等着陆既明勃然跳起,大发雷霆。
可结果,陆既明却又是嗤的一声笑了。
嘲讽味儿居然并不比刚才浓,这笑声竟像是含了几分真的笑意似的。
“宁檬,”陆既明叫着宁檬的名字,音调和从前每一次叫她时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像是多了一点专心,“嘴硬没用,挺不住了就赶紧回来给我做秘书!别人没你好用!”
陆既明说完就起了身,直接出了会议室。他推门离去的高傲样子,简直像只欠揍的孔雀。
宁檬望着他的背影,不再克制,让指尖的抖抖抖释放出来,她愤愤地咬牙。
瞧不起她是吧?她好用她就该着得做他一辈子老妈子是吧?好,谢谢他的看低,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斗志过,她偏要做出点成绩去打响他的脸不可!
晚上下班回到家,宁檬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一边和尤琪视频。
她问尤琪:“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一个多月忽忽悠悠地过去了,可你人还在国外呢,你这是欺骗我感情啊!你再不回来我租的房子都要到期了,我告诉你搬家时你还不出现我可就把你邮回来的那些破烂全扔了!”
尤琪赶紧连连保证说快了快了,换得宁檬发出一阵猪哼般的冷笑。
“真快了,要不是意外出了点状况我早回去了。”尤琪告诉宁檬,“老何交接项目期间意外遇到了老朋友,这位老朋友在国内一家大公司当老板,他听说老何要回国,就开始拼了命的挖他,还说老何和国内已经签好的那家公司的违约金由他来付。我估摸着等他们落实好这些了我就真的能回去了。”
宁檬揉着脖子问了句:“什么公司啊?”
尤琪说:“我没细问,反正就是证券基金保险这类的。”
宁檬对她的心大表示服气。
尤琪看到宁檬一直在揉脖子,就问:“阿檬,做项目是不是很累啊?”
宁檬一副被摧残过的样子,点头点得自己披头散发的。
“相当累!”
尤琪:“心疼你。那,后不后悔?”
宁檬一把将乱发拨到两只耳朵后面:“你快问我,跳楼和回头做陆既明秘书选哪个!”
尤琪:“你选哪个?”
宁檬坚定得像个烈士:“跳楼!”
宁檬把最近在项目二部的情况对尤琪讲述了一大气。尤琪听到激动处,双手情不自禁呈现出九阴白骨爪造型,精心描过边的指甲尖在这种气势下显现出了几分锋利刃气。
“真想替你去挠死这个姓邱的大极品!敢这么欺负你!”
宁檬特别感动。她记得尤琪上次这么亮爪子想要帮她挠人的时候,还是她刚做陆既明秘书那会儿。那会儿她被陆既明使唤得简直得重新认识人生。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陆既明那个大喷子的高压下坚持下来的。
宁檬告诉尤琪,陆既明还找自己谈过话,威逼利诱她回去当秘书。
尤琪一下呆滞了。
“秘书往有钱老板身上死皮赖脸巴着的,这不稀奇;但老板反过来往秘书身上死皮赖脸巴着……这是什么情况?阿檬,他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宁檬怒了:“怎么有人巴着我就是傻呢?就不行我个人魅力大?!”说完照照镜子,立马就消了气,“算了算了,他应该是个傻子。”
尤琪又不乐意了:“怎么就算了,你不差啊,刘海弄弄眼镜摘了,你也是个清秀佳人好不啊!怎么那么不自信呢!”
宁檬:“……”
不知道谁先说的老板巴着她就是老板傻。
自从接水途中和陆既明“偶遇”,宁檬发现邱俊霖给她准备的小鞋更多更挤脚了。经过种种分析,她有理由相信是陆既明对邱俊霖暗示了什么,让邱俊霖以为只要能快点挤兑走她,他就可以升职加薪一统几个项目部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宁檬有时候被邱俊林气得真想干脆回去给陆既明继续当秘书算了,到时候不吓死他这个大奇葩。但这样的念头一闪也就而过了。
前进的道路上总得有几个小人来磨练磨练意志,谁也不能随随便便成功不是,看孙悟空陪唐僧取经那一路,遇上的各种形状材质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多得多了。
宁檬第二次偶遇陆既明,是在电梯前。这次是真的偶遇。距离第一次“偶遇”,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时间。陆既明当时在和许思恬一起等电梯。
宁檬就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
看到许思恬,柠檬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真好看,背影窈窕,美丽精致,浑身傲气地透着股精英范儿。她和陆既明站在一起,真的不浪费前人对“一对璧人”这个词的创造。
看着这副倩丽背影,宁檬回想着几天前杨小扬利用午休吃饭时间给她八的好大一个卦——
“阿檬阿檬,你还记得那个白富美许思恬吗?最近她天天来找陆总,连我这高度散光都看出来了,她喜欢陆总!”
宁檬不小心咬着了腮帮子。看,最近都累瘦了。
喝了口水,涮涮嘴里的血腥味。
宁檬端着个客观的姿态说:“那女孩人美条正学历高,说话也字正腔圆不乱发嗲,又和陆总是发小,俩人的爹据说也都是上市公司大老板,家世上正门当户对。外形上他们就更不用说了,俩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般配。估计以后他们俩的孩子从胚胎开始就得美得惊天动地。”
杨小扬对这个结论是不以为然的:“切!光好看有什么用,俩人脾气都不咋地,以后还不得生个炮筒!”喘口气,杨小扬对宁檬唏嘘,“唉,他们些人啊,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跟我们打工阶层真不是一个世界的,这也就是现代社会了,放以前,他们不就是大老爷我们不就是小奴婢吗?”
这话让宁檬又咬了下腮帮子。再咬下去她都担心自己要把脸咬穿了。
满嘴的血腥味搅和得她说什么也吃不下去那顿饭了。
后来渐渐的,项目部也开始传起了这个八卦。
大家都说,这俩人这么高密度地黏在一起,看来应该是真的在一起了。有人说,陆既明投资干得好,但对女人却还没定性,许思恬肯定拿捏不住他。你看他该玩玩,该耍耍,单身浪人的那些拿手爱好他一样没荒,哪有收心的意思。有人又说,嗨,有钱人谁还在乎这个,玩完知道回家不就得了。
宁檬听得差点又咬腮帮子。
杨小扬说得对,这有钱人跟普通人,还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宁檬站在陆既明和许思恬身后,抑制呼吸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得尽量微薄,她恨不得让自己透明起来融入空气。
她默默地等电梯。
站在两个光闪闪的人后面,她总觉得自己的身高在很渺小地往回缩。
电梯终于到了。陆既明和许思恬走进去,齐齐转个身,一起面向电梯外站定。
这一下,宁檬和陆既明四目相对上了。
许思恬很宣示主权地在站定后挽住了陆既明的胳膊。
宁檬忍住想扶眼镜的冲动,尽量若无其事地迈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宁檬还来不及转身面朝外,陆既明已经伸手过来猛按下开门键。
于是电梯门在宁檬身后又打开了。
陆既明按着开门键,不松手。他仗着身高优势,用睥睨的姿态看着宁檬,冷声冷气地,发号施令:“你,去坐旁边那部电梯。”
宁檬脱口问了句:“为什么?”
陆既明回答得天经地义:“我看见你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