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从陆既明的别墅里出来时,看到苏维然还等在门外。他正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仰头看月亮。路灯和月光青黄交织的光把他映照得像幅笔调轻巧的油彩画。宁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去的暗恋情愫无形中在给苏维然加着印象分,她只觉得夜色中月光下这样仰头看月光的苏维然真是个清俊儒雅的妙人。
看月光的苏维然听到门口有响动后转过头来,微笑着问:“安顿好了?”
看着那笑容宁檬忽然有点发怔。她进去好一会儿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是忘了自己还让他等在门口这件事的。而他居然很老实,就这么一直在等。
他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叫他来帮忙,其实他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个事实?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找了个借口在制造一次机会与他做单方面的重逢。
宁檬收好电光火石间闪过的这些思绪,也微笑着回答:“嗯,安顿好了。”
对话到这里忽然就停滞了,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说,彼此无言的状态有点干巴巴的尴尬。
宁檬只好问一句:“苏先生打算怎么走?”问完又觉得自己这一句向外冒得有点没头没脑。按照循序渐进的逻辑,应该先问人家住在哪里的。
苏维然浅笑依然:“我打车,你呢?”
宁檬跟风:“我也打车。”
苏维然:“那我们打一辆吧,先送你。”
宁檬客套:“这怎么好意思?”
苏维然忽的嘴角轻轻一翘,笑得有点似笑非笑的:“自家学妹,怎么还这么见外。”
宁檬像被闷雷轰中了脑门,呆立当场。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宁檬还有点懵懵的。
懵劲儿小些了、脑子清明些了,宁檬扭头问同坐在后排的苏维然:“我以为学长你已经不记得我。”
苏维然还是那副儒雅的微笑:“那年的数学竞赛,我就输给那么一个人,还是个女孩,这再记不住。”
宁檬也笑:“可你这一晚上都好像不认得我似的。”
苏维然脸上的笑痕在扩大:“我总得确定,是不是你不记得我了,毕竟你点将点到我这的时候,也很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宁檬不好意思起来,有点腼腆地问了一个不算腼腆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苏维然的答案让她莫名心满意足:“酒吧对视的时候。”
互相认亲后,气氛大好,两个人开始互相谨慎探出触角询问对方近况。宁檬很想问问苏维然结婚了没有。当她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划过他左手无名指,当看到那里既没有戒指又没有戴过戒指留下的戒指印,她打退了一切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尽管她很想知道。
按照苏维然当年对女神学姐的痴恋程度,假如他们已经结婚,他一定恨不得戒指长在手指头上。没有戴及戴过的痕迹,那就是说明他们还不是法定夫妻。
宁檬很想装作不经意地问一下:学长,你和学姐还好吗?
可酝酿了又酝酿,终究还是没足够勇气把这问题从齿缝里推出去。
她今晚心情像坐在过山车上,情绪忽高忽低地不稳定,她没有足够理性的控制力把想问的那个问题定位在“自然”的度上,所以还是不要问了吧。无论怎么装成一副自然的样子,在别人那里其实都是能一眼识破的刻意。
当年暗恋得那样天崩地裂,她也没在苏维然面前露出过什么马脚,现在一别经年又何必拉那只马脚出来现眼。
苏维然也拉拉杂杂地问了些宁檬的近况,从而得知宁檬不久前从陆既明那里辞了职,跳到了另一家新成立不久的投资公司去。苏维然也告诉宁檬,自己和她是同行,之前在华尔街,最近被总部派到国内做中国区的业务负责人。
宁檬忍着把嘴张成o形的冲动,下车前和苏维然恭敬客气地道别。
到了家她一头栽在床上。身体是静止的,思绪却是沸腾跳跃的。可不管怎么沸腾跳跃,最后也因为一个认知重归平静。
就像她和陆既明一样,她和苏维然,同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曾经上学时,她可以用一次数学竞赛拉近她与苏维然的差距;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的衡量标准换到两个已步入社会的人身上,再也不能做数了。
苏维然在事业上突飞猛进,而她呢?对自己用上一事无成这个词一点都不算过分。
他们的差距随着一别经年的各自经历,又拉大了,并且拉得那么大那么大,大到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临睡前,宁檬给尤琪留言:我遇到苏维然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觉,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尤琪的视频邀请吵醒的。
尤琪很兴奋,直接问:“阿檬,你说你遇到苏维然了?”
宁檬强睁开被困意焦灼着的眼睛,回答一声“嗯”。
尤琪不满意她的态度:“哎你怎么反应这么冷漠,都没我激烈,难道当年暗恋他暗恋得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你是我?”
宁檬叹息一声:“我昨天已经情绪激烈过了,在心里。我也不能老那么激烈啊,又不是当年的小毛孩子了。”
尤琪想想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还是单身吗?”
宁檬回她:“应该是还没结婚呢,但是不是单身就不知道了。”
尤琪想了想又问了个关键问题:“如果他还单着,你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宁檬笑了,一种自嘲和认命的笑:“首先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缘分,谈不上续,当年也只是我一个人年少无知单方面的执着。其次以前他就和我不太像是一个世界的,虽然我们都在财大;而现在就更加不是了。所以真想有什么可能性,也等我们变成同一个世界的人再说吧。”
尤琪在视频另一端憋了好久,憋到最后脸都红了,忍无可忍地教训起宁檬:“你是哪个世纪的奴隶转世吗?动不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全地球人都只有一个世界,你那世界怎么就那么多呢?你就让你的自卑感继续作祟吧!你就让你的自卑感继续奴役你,让你再失去一次好好的恋爱机会吧!”
宁檬被尤琪教训得一声都不敢出。她没什么能为自己辩解的,因为尤琪训她的每一个字都是扎心的确切。
关了视频匆匆洗漱过宁檬就去上了班。刚到公司没多久,她就接到了杨小扬打来的电话。
杨小扬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正常,像被老虎掐住了脖子的兔子似的,每个字都讲得颤巍巍瓮声瓮气的。
宁檬问她有什么事,嗓子怎么了,吃蟑螂噎着了怎么的,怎么这样说话。
杨小扬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受了惊的掐脖子声音告诉宁檬说:“阿、阿檬啊,陆总和你讲话哈……”
她话音还没落干净,手机话筒里的声音就换了人。首先是那声音在吩咐杨小扬:你先出去。
然后是那声音要多没好气就多没好气地质问宁檬:“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凭什么她手机就能打通我一打就占线?”
宁檬没用悬念折磨对方,很光明磊落地回答了声:“是。”
陆既明声音亢愤起来,宁檬甚至从话筒里听到了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宁檬你不要太过分吧,我不要面子的啊?!你居然拉黑我?!赶紧的,把我从黑名单里撤出来!”
宁檬不为所动:“你再威胁我我要报警了。”
陆既明愤怒地大声冷笑:“报警?跟警察叔叔说我让你别拉黑我?别逗了,警察肯理你我把手机吃了!”顿了顿,他又说,“你赶紧的,别折腾了,快把我手机号放出来,把我微信也给我加回来。别以为我要怎么着你似的,至于吗?我就是要把昨天你去接我的打车钱还给你,而已!”最后的“而已”两个字音被陆既明咬得极其重,重得都快牙根儿崩血了一样。
宁檬想了想,觉得的确没道理自己搭冤枉钱,打车费是得要过来。于是她把陆既明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把他的微信也重新加了回来。
很快她在微信上收到一个陆既明发来的二百块钱的红包。
宁檬昨天打车就花了几十块,那多出来的一百多块钱的便宜她可不敢占,她怕以后陆既明能拿这个说一辈子事儿。
于是她把多出的一百多块钱又包成红包打算退回给陆既明,结果却意外发现红包怎么也发不出去……
她试探着给陆既明发条语音信息告诉他钱打多了。
结果信息前闪现出一个鲜亮刺眼血红的感叹号。
……她居然被陆既明拉黑了!
宁檬心中一动,连忙翻到通讯录去拨陆既明的电话号码。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片忙音。
宁檬挂掉电话直捏额头。
她简直无话可说了。
万万没想到陆既明会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打击报复她拉黑他!真难为他还想到了红包诱惑这招!
宁檬发誓以后陆既明哪怕喝死被扔大街上,她都再不会去管这口幼稚有病的大牲口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