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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做人

“疼,很疼……”

“不要……快住手!放过他!”

少年的梦魇碎语里,阿弦忽地看见襁褓中的婴儿,紧闭双眼,哭的小脸紫涨,而一只纤手捏着银针,陡然刺落!

阿弦不明白小典的梦话,也不懂自己在这时所见有关曹家小公子的这一幕何解,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

袁恕己领兵出府之时,小典复苏醒过来。

困饿了太久,虽然他的身子虚弱之极,一时却不能尽情吃喝,不然反而会害他速死。只在老大夫的调制之下,才勉强吃了两调羹的面汤。

面汤里调有山药,极易入喉且滋补。

小典的精神总算又恢复了几分,却仍未完全脱离险境。

阿弦想到他方才所说的梦话,心里也仍有许多疑惑,却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询问。

小典却好像不记得了自己方才的梦话,歪头望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那位大人……真的是个好官吗?”

阿弦沉默了会儿:“我觉着他跟别的官不一样。”

小典轻声说:“我相信你。”

他说相信阿弦,却并未说相信袁恕己。阿弦道:“你是如何落入井内的?”

小典目光晃乱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记得的,只是被他们捉回去。”

随着这句话,阿弦看见受伤的小典被粗鲁地拖曳过草丛,枯草上留下零星鲜血。

阿弦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典:“你自寻死路,去了地下,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法子。”

下一刻,眼前天晕地旋,阿弦被那种极真的坠落感所迷惑,摇摇欲坠,伸手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手好似也折了,无法动弹,她看见少年试图呼救,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却无法出声,好像是她只身来到一个被天上地下,神魔鬼怪都抛弃的地方。

小典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井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饿了我会胡乱啃咬周围,有些奇怪的可吃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其实,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少年的声音轻弱而颤抖。

阿弦凝眸,看见黑暗中少年倚靠在井壁边儿上,艰难地啃食那滑腻的青苔,忽然间,从井口纷纷扬扬飘落许多细碎如雪之物,落在少年头顶,肩上,他颤抖着衔住一朵,缓慢地吞咽。

井下的暗色里,那小小地粲金之色仍清晰可见。

那是……

——连翘。

那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最先盛开,能清热驱毒的连翘!

阿弦暗怀战栗,无法言语。

小典喘了片刻,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

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寒漫袭的辽东之夜。

有人被困在牢狱中,满腹惶恐,生死难测;有人于暗夜中冷笑,欲只手遮天,故技重施。

有人宝剑出鞘欲杀人,嗜血方能回;有人在不见天日处,等待一线光明的救赎。

还有的人不惧寒冷,在小小地县城一隅,四面透风的小食摊上,捧着一碗热热地汤面,暖暖地一口入喉,舒心地展开双眉。

或许……贫者富者,高尚者卑微者,所有尘世间奔走忙碌的人,说到底,最可贵的无非是“平安喜乐”四字。

曹廉年毫无疑问是桐县数得上名号的财主老爷,在大多人看来,做人做到曹廉年的份上,应该是再无什么遗憾苦难了。曹员外家财万贯,衣食无忧,三四妻妾,开枝散叶,应该是做人的极至了。

曾几何时曹廉年也这样想过,直到老来得子,那小婴孩儿玉奴却三灾八难,却仿佛将曹廉年的劫数也带来,熬得他气短神消。

今日多亏了十八子来府内,说来也怪,自打救起那少年后,玉奴从昏睡中苏醒,饱饱地吃了奶,眼看着像是光景大好了,今夜也未似往常一样起来夜哭,着实让曹廉年心安,但是,很快伺候的乳母们便发现了不妥,小公子的确是不曾夜哭了,但竟又昏睡了过去。

三房姨太太都围在桌子边儿,大太太因年纪大了熬不住,便扶着丫头歇息去了,曹廉年靠在床边,恨不得大哭一场。

老三是玉奴的生母,压抑着哭了会儿,含泪求道:“老爷,今日多亏请了十八子过来,玉奴才有起色,如今还是要再请他来一趟才是。”

曹廉年还未答话,二姨娘道:“趁早不要提十八子,还不是因为他才连累老爷差点吃了官司?幸亏这刺史大人还不是个糊涂的,也是才来鲜嫩,还不知道诈财的本事,所以竟只是问话后放了回来,不曾如何为难。若换个当官儿的,还不要立刻借机敲诈起来?照我说这十八子也是个祸头,趁早别去招惹,免得再生出别的什么事端,到时候小的保不住,连老爷也……”

曹廉年听说的刺心,含怒喝止。

当即唤了个家人,让去请十八子立刻前来。

不料那家仆才出门不久,即刻窜了回来,慌里慌张道:“老爷,不好了,满街都是些带兵器穿盔甲的士兵,像是要打仗了。”

曹廉年身上一凉:“胡说,如今战事已平,如何打仗,又怎么会这么快打进城中?”

话音刚落,来至厅门口侧耳听去,果然隐隐地有马蹄声声,凌乱急促。

曹廉年着实是个人物,虽知道事有蹊跷,却因挂心孩子,竟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顾府内众人的的劝阻,立刻命底下备马,他要亲自去寻十八子。

谁知还未出府门,忽然门口又有家奴飞奔进来,跪地道:“老爷,十八子来了!”

曹廉年蓦地抬头,果然见那道独一无二的身影从门口的火光中徐徐走来,这刹那,什么神仙菩萨,都抛在脑后。

曹廉年疾步上前,心潮起伏:“不料十八弟这会儿前来,我正要前去……”

还未说完,阿弦抬手制止:“我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亲自向曹老爷说明。”

曹廉年虽有心先叫她去看看孩子,但见说的郑重,只得问:“不知是何事?”

阿弦上前一步,在曹廉年耳畔低低说了两句。

曹廉年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阿弦道:“我只是转述。究竟如何,曹员外去查过就知道。”

曹廉年死死地盯着她,片刻后退两步,然后转过身,竟飞快地往内宅奔去。

阿弦站在原地,半刻钟不到,就听见里头隐隐地传来一声惨叫,以及曹廉年的痛骂怒喝声响,阿弦身后两个府衙的公差上前,往内而去。

不多时,公差押了个妖娆的女子出来,这女子身着锦衣,嘴角带血,脸颊高高肿起,却正是曹廉年的二房妾室。

那小妾被公差拽了出来,眼神仓皇,惊魂未定,直到看见阿弦站在前方,才厉声叫道:“是你?又是你?”

阿弦不言语,二姨娘被拽着经过她身边,仍是不忿挣扎,尖声叫问:“你怎么知道?”

阿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何必问?”

曹廉年踉跄从厅内奔出来,将一样物事狠狠地扔在二姨娘的脸上,却是个布偶做的小人儿,身上贴着生辰八字,头上跟心口都扎着针。

曹廉年怒不可遏,浑身颤抖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贱人,这孩子犯了你什么,你要用这种下作法子害他死?”

方才若不是府衙的公差将二姨娘抢了出来,只怕曹廉年要将她活活打死。

二姨娘却并不怕曹廉年的冲天怒火,反而冷笑道:“死就死了,谁还能长命百岁不成?”

曹廉年难压怒意,阿弦道:“曹老爷,王甯安一案中还要她的口供,如今小公子无碍,你且不要冲动行事。”

曹廉年气急红了眼,但阿弦的话却比圣旨还管用,竟生生克制住满腔怒火,道:“好,我不杀她,就把这贱人送到府衙,刺史大人若是秉公处置倒也罢了,若不然,我拼了身家性命也算不得!”

两个公差先将二姨娘带回府衙,阿弦本要回去看着小典,却见街口处火光人影,马声嘶鸣,似还有兵器响动。

阿弦忽地想到先前出府衙之时公差的话,当即变了主意,便往那士兵们聚集的地方而去。

之前派了公差前去秦张两家拿人却无功而返,袁恕己面上笑嘻嘻地,实则早就成竹在胸。

一则让吴成看守王甯安不容有失,二来便派了左永溟拿了令牌印信,前去城外兵屯紧急借调了一队士兵。

今夜行事,如虎添翼。

阿弦来到之时,袁恕己已经解决了张家,此刻正在秦学士府中。

这秦学士因在长安有做官儿的亲戚,自己也曾做过官,自有底气,也不十分惧怕袁恕己。

可被屯兵包围了府邸,又见袁恕己跟身边几个士兵身上都有血迹,秦学士道:“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夜晚带兵强入良民宅邸,是想杀人放火么?”

袁恕己道:“杀人放火不敢当,只是如果有人敢抗法不从,那么本大人少不得就成全他。”

闪烁的火把光芒中,英俊的脸上那笑容带有几分嗜血的邪意。

因桐县乃是边境偏僻地方,先前历经战乱,所以当地的这些大户家里多数都自备有护院家丁,都是些操练出来的能武之辈,以做自保之用。

先前袁恕己带兵前往,张家的人不识厉害,还想负隅顽抗,谁知却偏遇上了袁恕己这种人,二话不说手提刀落,劈瓜切菜般先杀了两个,血溅当场之时,也似杀鸡儆猴,群小伏首。

秦学士见他这般嚣狂无忌,暗自惴惴然:“袁大人,你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你今日任意妄杀,将王法置于何地……”

秦学士色厉内荏,尚未说完,就被一阵大笑声打断。

袁恕己提着滴血的剑,笑道:“原来你们还知道什么叫王法?这小小地县城早已经黑透了,我看不见王,也瞧不见法,只有你们这些渣滓中的渣滓,就如旧沉塘的烂淤泥!你们的眼中何尝有过王法,若真的有王法,那些无辜的孩童就不会惨死,也不会容许你们逍遥至今,若是本官弱上半分,迟早晚喋血当场的,就是我袁恕己!先前派来的官吏大概都是从王法行事的,只可惜王法连他们都护不住,如今破例让我这武将来代刺史,这是你们求仁得仁,我袁恕己便来教导你们什么叫做王法,都听好了!——我就是王法,我所做的就是王法!先前的王法奈何不了你们,本官就用自己的王法,教你们彻底地重新做人!”

倘若教化无用,送其投胎转世,便是最直接快捷的一种法子。

火光中这人双眼闪着慑人的凶光,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话,也没有人敢以身挑战,众人仿佛有一种预感,谁敢踏前一步,这位刺史大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撕的粉碎。

阿弦站在秦府的门口,火光迎着袁恕己的身影,在地上闪闪烁烁,幻化出一种奇特的形状,那是……

耳畔响起袁恕己的话:“你可知道我在军中的时候,他们怎么称呼我?……等你猜到了再来告诉我。”

此时此刻,阿弦已经知道。 xK+4qHTnfetY7xPU8jFOU07HZvpwQRT0oQ+71eFRUijwR1yFRGjoE7CCMXp2DS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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