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一度

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五月袷衣。六月莲灿。七月兰浆。八月诗禅。九月浮槎。十月女泽。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

——题记

一个雨夜，一个人，一杯茶，一盏灯，静静地度过了我的十八岁。这一路，细细读来，有长长的文字，长长的忧伤，让我的心如同被掰开然后再慢慢揉碎的痛。也许自己就是从古典的诗词里走出来的女子，注定要撑一把油纸伞，在雨巷，把每一瓣桃花的凋零，印上成长的一个故事，然后，盖上一句比花朵更唯美的诗。

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没人查出此语的正解，有人说是云象，二月里雨水增多，谷子萌动，云如水做的谷仓，有人说是黄历，有人说是一个女子四季裁衣的叙事。《四月裂帛》翻了那么多遍，扭开灯，三月的驼云倾倒了二月的水谷，薄薄的诗舟承载着积年的乱麻。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日布衣，把你的一品丝绣裁成放一段情事的暗袋，你娴熟的三行连韵与商簌体，到我手上变为缝缝补补的百衲图——无论年华或人心，是可随手就变为华服或褴褛的么？不过是一蹴而就。五月袷衣，六月莲灿，七月兰浆，八月诗禅，九月浮槎，十月女泽，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浑浑噩噩，天书写错，竟都无人知晓。

诗词和人生多么相似，素年锦时再见，深情微笑，确如初见。因为无人能解释清楚，一句诗的一字一抔诗韵，也无人能看得清醒，一个人的一事一方人品。你对她的所见所感，未必与他人一致，有时，就连自己也迷失在各异的注解里。也罢，诗词和人生，许是都只可意会，非能言传；只能记录，未能多加评判。

今日，请允许我借着这一阕无人解读得透的诗，回忆我十八年轮回一度的人生故事。

一月气聚。云气凝聚。树上的青柚真的好香，颠了整条沉寂的街道。一个人从那所有名的初中走出来，年级主任的话像是暴雨一般打落在我头上，“从我们这儿转出去的人，没有谁读得好的，到时候你要再转回来，我们可不要！”我已记不清是怎样走出那道宏伟的校门，走进一所成立不久的中学。只记得，我看着冬天的街道，冷冷的，却从东方绽开一道破晓。花，是浇冷水长大的。也许，我的志气，也是被一月的冷风聚起。一月，早已烟消云散，可那些从一月生长起来的东西，却在我枯萎的生命中，开始成长。

二月水谷。雨水增多，谷子萌动，云就是水做的仓库。我默默忍受着那个学校对他们学生说出的对我的嘲讽。二月的花都开了，迎春在骨骼上吐出一个绿绿的裹着的婴，没有探头。凸出的部分是伤口愈合时一触即溃的淡紫色，一丛折断的骨节。这就是二月，二月是残疾的月份，你知道，二月没有花的。我把对自己的要求提了又提，最终在班级后方的留言板写下了人生第一个目标：“超过那所中学的所有人。”如果我的眼睛是冰冷的摄像镜头有多好，我把所有遇到我的事物照下来，要他们，要这个二月记住我，我眨了一下眼，世界黑了一下屏，眼睑里含着凉凉的玻璃球，我再也不会哭了。

三月驼云。三月的驼云倾倒了二月的谷雨。中考那天，我以半分之多超过了那所中学的所有人，那是这所刚成立不久、毫无名气的学校一炮而红的一年。前三名都出于我们学校，而我是多么幸运地为这所收容我，顶住了同样巨大压力的学校添上了光辉的一笔。曾经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直到这天，我哭了，老师们哭了，这所新学校哭了，那些泪水是几年的压力和委屈，是几年的忍受和嘲讽，是宣泄，更是对那所目中无人的学校最有力的回击。如骆驼般的团云，氤氲在我们那座小城上空，也在我心里，徘徊，壮大，最终倾泻而下。那些雨露，浇开了更多的花，雨打芭蕉固然凄寂，但骤雨过，方染就一池新绿。

四月裂帛。安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让虚空遍满琉璃珍珠，让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万有，如同我活着为了光耀上帝。我要眼睁睁地看他怎么粉碎，正如他眼睁睁地看我五年。我不是某人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在学业和他之间，我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后者。我负着满心伤痛，接受老师和家长一次次欢欣鼓舞。我只有裂一条布帛，在挥汗之余，擦拭两颗被理智压制的心。

五月袷衣。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于是我在四月扯裂了布帛，在五月为心爱的事业做袷衣。高中，是破釜沉舟的时候。曾经，我确实流连在这没有季节的都会。生活充满窒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我只看得到一个叫高考的地方，闪着明媚的光。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诉说十几年的沧桑，我们都是执著而无悔的一群，以飘零做归宿。在我们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佶屈聱牙的经文，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互相讲解。

六月莲灿。云朵如莲花绽放，六月莲灿之时，希望能光着脚丫奔回你的身边。去年夏天，看见学长参加了高考，严峻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我不禁悄悄遐想，高考完，我就能回到喜欢的世界，黑白色钢琴键，四面都是大镜子的舞蹈室，还有歌声飘扬的赛场。今年六月，终于到我上场。整个考点放着悲伤的歌谣，一声朋友，你会懂，是吗？学校也有一方荷塘，名唤水晶宫，那些莲灿烂地开起来，我灿烂地走出了考场。

七月兰桨。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七月，夏之朝颜；七月，我们共赴了一场夏的华丽盛宴。只是半壕夏水，烟雨也曾暗千家。有同学因月考失利离开了我们，他走时，我轻轻折去一只纸船，愿它带他找回回来的路。高考前一天晚上，他走过来，俯身对我说：“虽然我最后还是没能回来，但我永远记得你对我说的话，上天会保佑你高考成功。”眼泪流淌下来，朋友呵，原来这一路，我何曾离得了你们。

八月诗禅。云如诗如禅，八月的大洋漂散。也是个薄夏的午后，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气味。我轻轻叹了气，感受身边的人和事，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为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这些交错纷叠的灵羽最后被凌空而来的一声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这么说：“我去加拿大。他去中央某大读两年后也要出国……”

九月浮槎。云如轻舟，是我们舍不得又不得不舍的亦诗亦禅。妈妈，去年我离开您，为高三奔忙，今年我再次离开您，却更是未知今后的方向。秋尾浮槎，意即在秋冬交替之际，心海泛舟，也即在过去与现实之间来回。对不起，妈妈，我被高三压出的沸水，滚烫地浇在您的身上。在今在夕，您的爱却丝毫不减。

十月女泽。女是柔弱的意思。我记得就在这个柔弱的日子里，我做了女子最不柔弱的事。天已微凉，天蓝高远如深潭。我在水里奋力挣扎着向前，这是考二级运动员苦训的日子。然而，为了梦想我是多么不自量力，减掉长发，请了教练，却只能看着其他人通过测试拿到加分，我又一次落了泪。因为是女子。

十一月乘衣归。我独自去寺里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北大自主招生，学校推荐了成绩一般的学生会主席。我沉默了，未再报其他学校的自主名额。他后来终是没有通过。最终，我以实考分上了北大，即使未有风起让我轻松地乘衣而归。而他去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十二月风雪客。风雪弥漫，如客忽至。我回来了，满身疲惫，回到属于我的课堂，亲吻唯一的一条路，可能通向的天堂。

这一年，风雪落满枝头，但只要它还没能把我的树枝折断，我一定会向上弹起得更加张扬……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人说十八年，是轮回一度，从地底的十八层上来，周而复始，一如月份也不断不断地重复，在那些跳动的数字间，水流滴淌出清浪，流光倚傍着船桨，回到月夜，我多么庆幸，走到了充满荷韵的清塘。是的，就从这里，我的下一度轮回起航，还是一个雨夜，一个人，一杯茶，一盏灯，还是那些诗句与人生缠绕成栀子花，就这样，一朵，一朵，将开出我生命的盛夏。

这一季，花开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