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选择一个刺杀董卓的适当时机,王允耐心地等待了将近两个月之久。
在汉献帝初平三年(192)的三月初,也就是“千里草,何青青”的儿歌开始在京城长安传唱的时候,王允就曾经与士孙瑞、杨瓒二人碰过一次头,商议动手的时机问题。为了避免董卓的猜疑,碰头是在一个祭台上进行。碰头地点怎么会选在祭台呢?还得稍作交代。
中国古代以农业为根本,而农业靠的是风调雨顺,因此汉代的官方有请求老天爷下雨或止雨的礼仪。久旱不雨,官方祭祀上苍求下甘霖,这在当时叫做“请雨”。淫雨连绵,官方祷告天神停止降雨,则叫做“请霁”。请雨和请霁都在专门的祭台上进行。这年的气候反常,从年初开始,竟连降淫雨六十多日,涝灾把正忙于春耕的农民弄得叫苦连天。朝廷无奈,只好让主管民政的司徒王允登祭台请霁,而陪同王允祷告者,则是已在尚书台任职的士孙瑞、杨瓒二人。他们正好借机碰头密商一番,台下的人见他们神色严肃而口中念念有词,还以为真是在祈求上苍大发慈悲呢。
按照士孙瑞的意见,认为如今淫雨不断,雾气交侵,预示灾祸的彗星多次出现,是董卓将要灭亡的征兆,主张立即采取行动。但是王允却力主慎重选择时机,以求一举成功。经过苦思冥想,三人终于发现不久就有一个绝好机会。
原来,由于气候反常,十二岁的汉献帝患了疾病,正在医治调养,再过一些日子可望彻底康复。按照汉家惯例,天子患病痊愈,群臣要一同入宫朝见,向天子致以问候与祝贺,而后天子在宫中大开酒宴,款待群臣,尽欢而散。献帝到时候也将这样办。平常董卓的身边警卫人员很多,极难下手,但是他若进入皇宫,除吕布等少数几名卫队长官外,其余的卫士都不能进入。献帝病愈,董卓也应入宫赴会,等他入宫时突然动手,不是可以稳操胜券么?
混世魔王董卓的死期,就这样在请霁的祭台上定了下来。
他的死期,是汉献帝初平三年(192)四月二十三日辛巳。
这一天,康复了的汉献帝在未央宫大宴群臣。汉代的长安城,位于今陕西省西安市的西北郊,全城大体呈正方形,城周围长度合汉代六十里,相当于现今的五十里。在广阔的城区西南,便是宏大壮丽的未央宫。未央宫是汉高祖刘邦定都长安之后,由丞相萧何主持修建的,其宫垣的东西长约五里半,南北宽近五里,宫内殿阁林立,水木清华,尤以宫北的未央殿最为雄伟。未央殿修在龙首山的北坡,殿基宽阔而高峻,殿身更是金碧辉煌,从皇宫的北大门遥遥望去,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未央殿宛如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神圣绚丽。未央宫的南垣与西垣接近长安城墙,所以大门开在东面与北面。由于北大门之外面临城中的主干大道,自然而然成为未央宫的正门。
那时,董卓的军队集中驻扎在长安城的东面,他的府邸则处在军营的藩屏之中。从他的府邸到未央宫北门,足有十里之遥。这一天的清晨,董卓调集上万精兵,先把路上的百姓驱赶得干干净净,然后沿途设置警卫,左侧路边是步兵,右侧路边是骑兵,十里长街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布置妥当,董卓开始更衣准备出发。他在内衣的外面先穿上一套制作精良的铠甲,再穿外面的礼服,束上腰带,挂上佩剑,整冠系履,登上那辆“竿摩车”。在车前车后护卫的是上千名侍从武士,紧靠车旁边骑马持矛的则是侍卫长吕布。
在前面的仪仗乐队开始奏起鼓吹乐,队伍浩浩荡荡向西行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吕布,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董卓,心中暗想:“老贼你不要太得意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让你人头落地,血染黄沙!”
吕布的思绪正在飘荡,突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董卓的“竿摩车”,实际上是储君皇太子才能乘坐的礼仪专车。按照当时的制度,这种车由三匹马牵引,居中套辕的是辕马,在左右助拉的是骈马。那匹辕马不知何故猛然受了惊,一声长嘶之后,四蹄腾空忽地跳将起来。坐在车上的董卓猝不及防,往后一仰就滚跌到了地上。
吕布赶忙跳下马去,把董卓从尘埃中扶起。董卓满面恼怒,看了看泥污斑斑的礼服,喝令队伍向后转,他要回家更衣。
吕布陪他进入府邸的内堂,重新换上另外一套礼服。这时,董卓的一名小妾走上前来,说是今天兆头不吉利,劝他不要再前往皇宫。董卓听了把眼一瞪,那小妾吓得赶忙住了口。
大队人马再度出发。一个多时辰之后,董卓一行到达未央宫的北大门的宫阙之下。
按规矩,臣僚进入皇宫只能步行,而且不能走中门,必须走中门旁侧的掖门,也就是边门。作为权臣的董卓,哪里会遵守这些规矩?他向来都是乘车进宫,只是走掖门不走中门而已。说来也怪,新换的一匹辕马,刚才在长街之上还走得好好的,这时突然在掖门外面停下脚步不肯向前。驾车人在两名武士的帮助下,抓住马辔使劲往前拉拽了一阵,那辕马才又动步前行。看到这一切,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董卓也起了疑惧之心,便向身旁的吕布把手一挥,吩咐道:“掉头回府!”
吕布心中一惊,暗想:诛杀老贼的计划今天即将付诸实施,如果老贼回府,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有走漏风声的危险。于是他立即趋前说道:“父亲不必多虑。有儿等在您身边侍卫,谁敢轻举妄动?我们进宫小坐一时即回府,如何?”
董卓看了看全身戎装杀气腾腾的吕布,略一沉吟后说道:“也好。那布儿你先进宫瞧瞧动静去。”
吕布心中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他立即应允一声,手提长矛大步走进掖门去了。
掖门之内的警戒,全部由宫廷卫队担任。那时,未央宫的北大门又叫玄武门,把守玄武门的是宫廷卫队中一支小分队,有卫士一百名左右,其指挥官称为玄武司马。
在此之前,王允和士孙瑞早已经把玄武司马换为自己信得过的人了。因此,今天在玄武门值班的卫士中,王允顺利地插进去了十几名刺客。这十几名刺客,不仅都是吕布的心腹,而且都是一往无前的勇士。他们的领头人,是吕布的同郡老乡,现任骑都尉的李肃。
吕布一进门,就看到手持长戟端端正正站在路旁的李肃等人。他只用眼色向李肃略一示意,并不言语,继续向前走去。
在未央殿前的阶梯下,吕布碰到了尚书仆射士孙瑞。两人在拱手见礼之际,士孙瑞暗中塞给吕布一件东西,并且问道:“太师来了么?”
吕布把那件小东西迅速放入怀中,答道:“太师正在宫门之外。”
士孙瑞说:“公卿百官均已上殿,单等太师,我们一起到宫门恭迎他如何?”
吕布会心地一笑,便与士孙瑞一起掉头回转宫门。此时此刻,吕布心中不禁豪气上涌,颇有天降大任于身的神圣感觉,要知道他何以会如此,不能不提一下士孙瑞塞给他的那件东西。
此物是一小幅上面写有天子诏命的黄色丝绢,当时特称为“黄素诏”,也是董卓的一道催命符。原来,董卓一到达玄武门,即有人悄悄报告了早就到宫中的王允,王允马上与士孙瑞一起来到汉献帝所在的内室,屏退侍从,向皇帝请求下诏诛除逆臣董卓。十二岁的小皇帝自来对满脸凶相的董卓相当憎恶,糊里糊涂便点了头。当时皇帝的诏书,照例是由宫中的尚书台官员草拟,而担任尚书仆射的士孙瑞,正是尚书台的负责长官。于是,早有准备的士孙瑞,遵从王允的指示,立即在现场飞快写了一封简短的诏书,加盖皇帝印玺之后,藏在身上出外交给吕布。王允则留下来陪伴小皇帝,以免小皇帝向侍从随口说出秘密。
二人出了宫门,吕布抢先上前,贴近董卓悄声说道:“父亲,儿一直巡察到未央殿前,看到公卿百官均已在殿上等候您。宫中并无异常动静,尽可放心。”
这时士孙瑞也上前跪拜行礼,并代表皇帝敦请太师入宫赴会。董卓傲慢地挥了挥手,他的专车便缓缓驶入北宫门。
进门之后,董卓的车旁只余下吕布等七八名侍从官员了。那车拐了一个弯,刚进入正对中门的大路,站在路旁等候多时的李肃,厉声大喊了一声:“上!”便带着那十几名勇士杀上前来。
紧跟李肃冲在最前面的是三名勇士,他们分别叫做秦谊、陈卫、李黑。三人在此前早已有了分工,所以冲到近前时,李黑带了四五人用长戟叉住车轮,秦谊、陈卫则带了四五人截刺拉车的马,而李肃本人与两名勇士则从侧面直取董卓。
李肃挺起长戟,对准董卓肥厚的胸部就刺,董卓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个正着。可惜董卓外衣里面穿了一副精工制作的铠甲,那长戟的利刃只刺破了外面的礼服,却没有伤到董卓的皮肉。他立即动手拔腰间的佩剑,然而剑还未出鞘,另一柄长戟又刺入拔剑的右臂,他大叫一声便倒下车来。
滚到了地上,董卓才想起自己的干儿子兼保镖。他一边左躲右闪,避开长戟的利刃,一边高叫道:“吕布何在?吕布何在?”
此时的吕布早已经把怀中的黄色丝绢诏书取出,双手将其展开,同时大声宣布:“皇上有诏诛讨贼臣董卓!”
董卓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逆贼竟敢出卖我!”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抽出佩剑就要与吕布拼命。吕布迅速收起诏书。双手把长矛向前挺起,对准董卓直刺。董卓刚刚站直,雪亮的矛头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他的咽喉命脉,只见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董卓,便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吕布把手一挥,命令一名勇士上前砍下董卓的脑袋。就在这时,董卓手下一名叫做田景的官员,与董卓的一名贴身家奴,共同上前扑到董卓的尸身上,不让那勇士的利刃砍下。吕布勃然大怒,挺起长矛就刺,转眼间又把田景和家奴刺死在董卓身旁。这下子再没有人敢乱动。
吕布手提董卓的脑袋,直奔未央殿。王允见大事成功,不禁喜上眉梢。他立即向殿内的公卿百官宣布这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同时吩咐吕布与有关官员,赶快去安抚董卓的太师府官员和所辖军队,说朝廷只惩治董卓,其下属官兵一律不问。吕布等人驰马出宫,沿途传达朝廷旨意,一直到董卓的驻地。那些官兵平素就畏惧骁勇的吕布,这时心里又想,你吕布是董卓的干儿子都背离他,我们又何必从一而终呢?结果官兵们毫无骚动不说,还纷纷向吕布等人大声欢呼“万岁”。在当时,“万岁”一词是常用的欢呼语,还没有成为皇帝的专称,所以长安街道之上,从西向东,“万岁”之声此伏彼起,响彻云霄!
消息一传开,饱受董卓暴虐蹂躏之苦的长安百姓,简直高兴得发了狂。他们涌上大街小巷,载歌载舞。有人把家中的珠宝玉器甚至日常衣服拿出来卖了,拿了钱去打酒割肉,邀请亲朋好友欢聚庆祝。
与此同时,董卓留在郿坞的家人却倒了大霉。一支由朝廷派遣的特别行动队,第二天赶到郿坞,把董氏家族的男女老少全部杀死,包括董卓的弟弟董旻、董璜。董卓的老母已有九十岁,颤颤巍巍地来到郿坞的大门口,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哀求道:“请饶老身一命!”那些士兵早已杀红了眼,依然手起刀落,把她一颗白发飘拂的头颅砍落尘埃。人杀完后,特别行动队开始查抄郿坞中董卓私占的财物,结果抄出黄金两三万斤,白银八九万斤,珍珠、玉器、锦绣以及各种供玩赏的珍贵工艺品,堆积如山。
董卓的尸身,被放在长安城内的市场上示众。孟夏四月的天气已经相当温暖,两三天后,董卓那肥胖异常的尸身,便被晒流了油。看守尸身的士兵,干脆把一束灯芯放在尸身的肚脐眼中,到晚上便点燃,明亮的火光竟然一连燃了几个通宵!
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朝廷开始论功行赏。首席功臣王允,说官位已经做了三公,说爵位已经封了县侯,都到了顶峰程度,所以对他的封赏,既非加官也不是晋爵,而是给了他一个“录尚书事”的头衔。所谓的“录”,意思是总领。当时的尚书台,是处理军国机要公务的中央机构,其长官是尚书令、尚书仆射。如果在尚书令、尚书仆射之上,再给一位高官以“录尚书事”的头衔,他就有权过问尚书台的一切公务了。通常这个头衔是给予比三公官位还高的大将军,三公中得到的人极少,因为“录尚书事”,便是朝廷的首席执政官员。
第二位功臣当然是吕布了。他首先是升了官,当上奋威将军,而且可以使用与三公规格相同的仪仗队,这在当时叫做“仪比三司”或“仪同三司”。其次他又晋了爵,封地在河内郡的温县(今河南省温县西),所以被称为“温侯”。最后他还得了一项奖赏,即协助王允,共同处理朝廷大政,成为朝廷的副执政官。
第三位应当奖赏的功臣自然是尚书仆射士孙瑞了。朝廷给了他一个县侯的爵位,这在别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士孙瑞却以自己并无功劳为由,坚决推辞不受,令众人很感意外。
这士孙瑞,字君策,乃扶风郡(治所在今陕西兴平市)人氏。他很有才干,而且智计不凡。他看到董卓被诛杀之后,王允、吕布二人立时显现出居功自傲的模样,心中便生出远虑来。他清楚地看到,董卓虽死,其部属尚在,特别是长安以东还有其野战军队数万人;王、吕二人居功自傲,势难妥善处理这批骄兵悍将;如果自己受了封赏,万一董卓的部属反攻倒算,自己还保得住性命吗?《老子》说的“福兮祸所倚”,不就是指这种情形么?于是,他把一切功劳归功于皇上的英明决策,归功于王允、吕布的忠诚勇敢,说自己毫无作为,不能白受重赏。王允见他态度十分坚决,也就不再勉强他了。
吕布平步青云,陡然成了朝廷的两位执政长官之一,经常前呼后拥,出入中央府署,自以为从此可以永保富贵,荣耀终生。谁知没过多久,士孙瑞所担忧的事情果然就发生了。这正是:
人头换得高官做,福祸相倚在眼前。
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样的大变故,逼得吕布很快就黯然离开了朝廷的政治舞台,请看下文分解。
吕布当了执政官之后,首先想到的大事,乃是如何处置董卓留在长安东面的野战军团。
这支野战军团是董家军的主力,共有五六万精锐步兵和骑兵。总指挥官是董卓的女婿牛辅,分队指挥官有李傕、郭汜、张济等,他们和董卓一样,都是凉州人,所以把这支野战军团称为“凉州军”,也算不得夸张。董卓带领少数卫队西上长安,命令牛辅率军驻扎在长安以东四百多里处的陕县(今河南省陕县)一带,阻止关东联军进入潼关。这牛辅素来怯懦贪财而没有主见,但是李傕、郭汜、张济等人却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将。
对于凉州人,吕布早就没有好感,因为他当初以一个并州人受到董卓的宠信时,那些凉州将领就曾对他冷嘲热讽。杀了董卓之后,他对凉州人更增加了几分疑惧。因此,他一再劝说王允,以朝廷的名义发布文书并派遣特使,把牛辅等凉州军将领全部逮捕诛杀。
王允听了吕布的建议却很不以为然,他说:“这些人虽是董卓的下属,并未犯有罪过,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处死呢!”
吕布不假思索,随口答道:“蔡伯喈都可以杀,这些人有什么杀不得的!”
一听这话,王允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欲知王允何以愠怒,须要把蔡伯喈的事先略作交代。
蔡邕,字伯喈,乃兖州陈留郡圉县(今河南省杞县南)人氏。他是东汉一朝著名的全能型文化人物,天文、数学、经学、史学、文学、音乐、书法,真是门门擅长,样样精通。杰出的女诗人蔡文姬,就是蔡邕的爱女。董卓执政,看重蔡邕的才学,任命他为侍中、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给以优厚待遇,而蔡邕也会在适当的机会向董卓进谏。董卓遭刺杀之后,平素追随附从董卓的朝廷官员,都被王允抓起来丢监处死。王允本想惩治蔡邕,可是一来因为蔡的声名太大,二来因为他确实也没有什么为虎作伥的罪过,所以只好住手。一日,王允在家大宴宾客,蔡邕也是来宾之一。席间大家谈到董卓之死,蔡邕不经意地发出两声长叹。他的本意,是感喟人生的无常,昨日还是权倾朝野的强人,今朝已成为漂泊无依的野鬼。但是,王允却认定他是在为董卓鸣冤叫屈,当场怒骂他一顿,并且不顾公卿大臣的纷纷劝阻,立即把他逮捕处死。
六十一岁的蔡邕无辜被杀,社会舆论为之惋惜不已。事后王允的内心,也有几分后悔。不过王允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除掉国贼董卓之后更增添了骄矜之气,所以他一听吕布的话,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这时,吕布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为了转圜,他换了一个话题,说:“此次在郿坞收缴逆贼董卓的私产很多,有黄金二三万斤,白银八九万斤,以及大批玉器、织锦。可否拿出一部分赏赐公卿百官、领兵将校,让大家得到实惠,高兴高兴呢?”
王允心中正不愉快,他马上把吕布顶了回去:“逆贼的私产,自当上缴国库,供公家使用,我们怎么能擅自分给私人,从而让大家来感谢我们啊!”
吕布这时也来了气,心想:叫你杀,你不杀,叫你赏,你又不赏,你是执政官,难道我就不是执政官了么?于是站起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王允心中素来不大看得起吕布,认为他不过是一介耍刀使矛的武夫而已,只是为了除掉董卓,才有意与吕布交往。董卓一死,王允目的达到,心中又得意,对吕布的轻视不免显现出来。他看着吕布的背影,微微冷笑一声,暗自说道:“小人得志,不免猖狂!”
吕布回到自己的府邸,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非杀凉州军的将领不可,否则寝不能安枕,食不能甘味。你王允不同意,我就自己干。再说指挥兵马的事,还不是由我吕布决定么?于是,他以执政官的身份,逼着尚书台草拟了一道皇帝诏书,下令诛杀牛辅等凉州将领,并且派自己的亲信李肃,也就是在玄武门参与刺杀董卓的那一位,带领一支精兵,前往陕县执行天子的诏命。
这时,牛辅已把李傕、郭汜、张济等部将,派到东边的陈留郡(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县东南)、颍川郡(治所在今河南省禹州市)去抢粮食等军需品,陕县的老营只留自己镇守。牛辅的人马虽然不多,却不愿束手就擒,他立即挥兵出击,在黄河的南岸边与李肃展开恶战。李肃的军队经过长途跋涉又饿又累,被牛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初战即告失利。李肃带领残部,退往陕县西面五十里处的弘农县(今河南省灵宝市县北)安营扎寨,同时派遣使者前往长安报告情况,请求派兵增援。
吕布正在长安眼巴巴地等着李肃送来牛辅等人的脑袋,以便在王允面前夸耀一番,不料却盼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真是恼怒万分。他不顾左右的劝阻,立刻派出特使驰往弘农县,以违犯军法的罪名把李肃斩首。结果凉州将领没有杀成,他自己的并州老乡先倒赔上了一位。
其实以当时的形势而论,吕布只要派出一支援军,就可以解决牛辅,完全犯不上杀李肃来遮羞。即使不派援军,只要稍微再等一等,也会有人把牛辅的脑袋送来。就在陕县激战之后不久,牛辅的军营突然发生动乱,牛辅带了一批金银珠宝逃跑,贴身侍从在途中把他杀死,瓜分了他的财物,割下他的脑袋送往长安请赏。这一意外的结果,使吕布更感到脸上无光。愧悔之余,他对王允的态度有所缓和,同时在政务上也收敛锋芒,不再乱出风头了。
李傕、郭汜、张济等凉州将领,在此时回到陕县大营。他们发觉主将牛辅已死,无依无靠,决定率军向朝廷投诚。但是他们转头一想。天子曾经下过诛杀我们的诏命,如今又没有另行颁布赦免文书,我们前去投诚,岂非自投罗网?要投诚,须得见了赦免文书再说。于是,他们派出可靠的使者赶往长安,说明投诚之意,请求朝廷颁布大赦令。
在这关系到朝廷政局安危的抉择面前,又轮到王允犯错误了。他断然拒绝赦免李傕等人,并且要求他们把所属军队就地解散,不得迟延!
最初王允还是打算赦免李傕等人的,士孙瑞、吕布都赞成其事。但是很快他又变了主意,说:“这些人只是追随了董卓而已,本来并无罪恶。如果专为他们下达大赦令,岂不是向天下宣布他们是有罪之人么?这非但不能安定他们,还将使之更加忧心忡忡。再说,今年正月已经发布过一次大赦令,一年当中怎么能大赦两次呢!”
吕布与士孙瑞都缄口不言。倒是另外有人劝告王允,说是这支凉州军队不能随便解散,以免为害地方上的百姓,可以派遣出自凉州而忠于朝廷的名将皇甫嵩,前去担任新统帅,即可改变凉州军的性质,使之转而效力朝廷。王允听了也不同意,认为这虽可安定凉州军,却会使原来反董的关东联军产生疑心。
王允的僵硬政策,结果给汉朝带来一场极其巨大的灾难。在这场浩劫中,王允全家死于非命,吕布也跟着倒了大霉。
李傕、郭汜、张济等人得知朝廷的态度强硬,开始时也曾惊慌了一阵,准备解散队伍,各自走小路悄悄溜回长安西边的凉州老家躲藏。这时,一个人站出来给他们出谋划策了。此人姓贾,名诩,字文和,乃凉州武威郡姑臧县(今甘肃省武威市)人氏。贾诩素来足智多谋,在牛辅手下担任讨虏校尉之职。当下他对众人说道:“听说长安朝廷中有人主张把凉州人斩尽杀绝,如果诸君丢下军队单身逃走,就是一个小小的亭长也能把你抓住去领赏。这就叫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受犬欺。为今之计,不如一齐带领军队向西挺进,沿途再招兵买马,合力进攻长安,为董公报仇雪恨。假使大事成功,我们就奉天子以号令诸侯,万一攻城失败,到时候再跑回凉州也为时不晚啊!”
李傕等人听了,无不拍手赞成。众人立即歃血为盟,发誓要同生共死,随后便点起各自的人马,日夜兼程,杀入潼关,直奔西面的京城长安而去。
消息传到长安,王允和吕布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因为当时拱卫京城的兵力并不多。五月初十日丁酉,他们终于以朝廷的名义发布了当年的第二道大赦令。与此同时,又委派两名凉州人为特使,赶往东面去劝说李傕等人停止反叛行动。这两名特使,一个是前面提到过的胡轸胡文才,另一个叫杨整修。
胡、杨二人平时就常常受到王允的白眼,临行前又被王允厉声训示一番,心中怨气难消。所以他们一见到李傕等人,反倒说长安城防空虚,起劲鼓动凉州军继续前进。李傕等人得到宝贵情报,不禁大喜,于是催兵西进,沿途收集散兵游勇,军队迅速扩大到十万之众。五月中旬快结束时,大军已推进到长安东面八十里处的新丰县(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东北)。
俗话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如今凉州叛军杀到,堂堂朝廷总要派人去抵挡一阵才说得过去。论理这统兵出战的人选,正该主持军事而且作战骁勇的吕布担任,可是吕布心中却有自己的想法。首先他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战场上冒险,因为他舍不得娇妻美妾,更舍不得那些从帝王陵墓中掳掠来的金银珠宝。其次他认为,眼前这场祸事是王允惹起的,当初劝你发布大赦令你不干,劝你派皇甫嵩去安抚凉州军你也不允,现在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凭什么要替你接手烂摊子呢?
王允见吕布根本没有统兵御敌的意思,生性倔强的他,心中不免恼怒起来,暗想:“难道堂堂朝廷就只有你吕布能打仗么!”于是他自己出面点将。由于他平素对人态度过于严厉,人缘不佳,结果点将之时,这位将军说自己身体有病、那位将军又说自己才能低劣,都不想去冒险卖命。说来也可怜,堂堂执政大臣王允点来点去,最后点到的两名统兵官,竟然都是过去董卓的部将,董卓死后的投诚者,一个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胡轸,另一个叫做徐荣。
这胡轸字文才,此前被吕布捉弄过一番的是他,受王允之命前去劝说李傕等人放下武器的也是他。他本是凉州人,内心一直向着凉州军,所以一到李傕等人那里就暗中鼓动他们急攻长安。他不久又回转京城,表面上是回复使命,实际上是充当内应的。难怪他一领兵出城,径直就跑到叛军前投降,两军尚未浴血交锋,朝廷这方面先就损失了一支人马。
徐荣是幽州辽东郡(治所在今辽宁省辽阳市)人,不属凉州军的嫡系。他率军来到新丰,与李傕等人白刃相接,展开一场恶战。可惜势单力薄,陷入重围,最后战死沙场。
凉州叛军趁势收容投降士兵,人马增加到十多万,声威大震。五月二十三日庚戌,叛军包围了京城长安。
到了这步田地,吕布再也不能袖手不理冷眼旁观了。他急忙调集城中的现有兵力,部署防守,同时准备亲自出城冲杀一场,一来杀一杀凉州逆贼的威风,二来也向王允显一显自己的本事。当时,长安城北面的凉州叛军聚集最多,指挥攻城的不是别人,乃是凉州军中有名的骁将郭汜。于是吕布带领本部人马亲自扼守北门,并派人给郭汜送去挑战书,约定次日决一死战。
次日清晨,天气晴朗。吕布饱餐之后,又痛饮醇酒三樽,披挂上马。他头带兜鍪,身披铁甲,手提长矛,腰佩利剑,鞍桥之侧插弓带箭,胯下骑赤兔宝马,四蹄生风。他带领三千兵马,打开长安城北正中的城门,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过了护城河,来到芳草青青的原野之上。举头一望,但见平川中布满了凉州叛军的人马,旌旗飘卷,鼓角齐鸣,军阵之前十几名骑马的副将,拱卫着一员主帅,此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穿甲戴胄,提一杆长戟,骑一匹乌骓烈马。吕布当然认得此人,他就是盗马贼出身的凉州张掖郡(治所在今甘肃省张掖市西北)人郭汜。
吕布见敌方人多势众,如果兵将一齐上阵恐难取胜,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命令身后的将士原地不动,独自一人打马向敌阵驰去。在距郭汜约有五十步处,吕布收住马缰,向郭汜一拱手,高声叫道:“郭将军别来无恙?今日你我对阵,靠别人帮忙的,赢了也算不得英雄。你敢不敢喝退手下将士,与我吕布单打独斗?”
那郭汜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哪里经得住吕布这一激?他立即命令手下将士退后一百步,然后怒吼一声,挺起长戟就直奔吕布而来。这边的吕布也催动赤兔马,舞起钢矛相迎。两军阵前,只见黄尘滚滚,寒光闪闪。好一场恶战!
两员悍将交手近一百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这时,吕布的赤兔马体力不减,回旋冲刺迅急如风,而郭汜的乌骓马在步伐上却略有迟缓。郭汜发觉马步不应人心,知道不好,正要打马退阵之际,不防吕布一个急转身,那钢矛直刺郭汜的大腿。郭汜躲闪不及,腿上中了一矛,鲜血喷涌而出,他高叫一声,拼命打马往回奔逃。郭汜的十多名部将见状,一齐飞驰上前把他接回。吕布也不追赶,哈哈大笑一阵,收兵回城去了。
这场小胜,虽然为吕布挣回了面子,却不能改变长安被围攻的大局。之后凉州叛军加紧了攻城行动,挖城墙,掘地道,搭云梯,昼夜不息。幸好长安的城墙又高又厚,所以叛军一时未能得手。
但是,长安在陷入包围八天之后,也就是六月初一日戊午,终于被叛军攻破。
问题正好出在吕布的防区,使他几天前战胜郭汜的得意心情一下子消失无余。原来,他的防区中有一支从蜀中(今四川省)调来的部队,汉代人称“蜀”为“叟”,所以这支部队被叫做“叟兵”。蜀中与凉州邻接,叟兵中有人与凉州叛军相识。李傕等人便利用这层关系收买叟兵,于是叟兵便在六月初一日天还未亮时打开城门。当凉州叛军如潮水一般涌入长安城时,城中的居民大都还在睡梦当中。
吕布得知消息,一面安排家属向城南躲避,一面组织手下的人马展开巷战。与此同时,一批忠于朝廷官员,包括太常种拂、太仆鲁旭、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等人,都率领下属投入战斗。但是,凉州军素来凶悍,而且人多势众,血战近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大明,上述种拂等五名高级官员全部阵亡,被杀的守军与百姓多达一万余人,街道上尸体横陈,血流满地!
这时,吕布的手下也只剩下侍从骑士几百人。他知道大势已去,便率众直奔城南,与家属会合后,准备出城向南逃奔。途中经过皇宫时,他正碰上赶到宫中保护小皇帝的王允。吕布勒马宫门之外,高声招呼王允道:“王公,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王允心中一热,不禁老泪纵横。他向吕布拱手,说道:“将军,皇上年幼,只有依仗老夫保护而已,我不能临难逃避。如有意外,当以此身报效国家。将军此去多加珍重!”说完决然转身,大步走进皇宫。
吕布仰天长叹一声,忍住眼中的热泪,双腿一夹,催动赤兔马直奔南门,当天逃离长安。这朵自四月二十三日开放的政界昙花,只展现了三十七天的“芳容”,便从京城的中央政治舞台上凋谢了。这正是:
昙花一现凋零快,执政高官又下台。
要知道吕布黯然离开了朝廷的中央政治舞台,又投靠何处安身,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