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琴操在西街的确是最红的歌手,如果她愿意唱,等她到午夜场的客人也非常多,很多人真的慕名而来,因为李琴操这个名字太过有名。
接下来见到的李琴操,都和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差不多,西街嘛,流动的永远是不同的游客不同的老男人,相同的表演和相同的流窜的气味。
后来,北角懒得出门,待在他的小阁楼里的时间比较多,他去街上买了画板和图纸、素描笔,开始画不远处漓江的山和水。他没学过画画,但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真的想打发这漫长的时光,他的定力比一般人好,一旦开始画,几个小时可以一动不动。
因为在老板家吃饭的缘故,北角很快见到了老板的女儿,小女生叫盛凌,用老板的话来说,他女儿和这个词一样,盛气凌人,父女俩互不待见。
盛凌在桂林市区一所师范大学念大一,十八岁的少女,脸上堆满了胶原蛋白,青春无敌。第一次和北角见面,盛凌被北角身上的沧桑感惊到了,确切地说,是被迷住了,她从没想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会如此饱经沧桑,脸上的皮肤似乎像一个出海归来的人,全是风吹雨淋的痕迹,她甚至猜测他的职业应该是海员之类的。
北角想到了门口的孔雀羽毛,主动开口说话。
“你家门口那根孔雀羽毛,挺漂亮的。”他脸上笑容不多,见盛凌没什么反应,又换了种口吻说,“你父亲告诉我是你弄回来的。”
盛凌内心少有像此时的害羞,又不想被人发觉,听到房客说自己的父亲时才抬起头,说道:“我父亲?他知道是我插上去的?”
北角点点头。
“噢,你说那根羽毛啊,其实也不是我插上去的啦,是我的一个同学来我家做客带来的礼物,不过确实挺好看的。”
“男同学?”北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唐突。
少女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女生啦,我最好的闺密,叫张无然,是她送给我的。”说完想了想,又说:“这种孔雀羽毛很常见,你去大街上转一转,很多手工品的店里都能找到,很多。”
对少女的答案竟然有点失望。
他又想到了邮件的IP来自一所叫近海中学的学校,虽然早已在网上查过并没有这所中学,却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那所学校很不起眼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万一盛凌知道呢?不好说。
但盛凌告诉他从没听说过这所学校。
北角又问她之前高中就读的是什么学校。
“花岩一中。”少女说。大叔太奇怪了,问完孔雀羽毛又问奇怪的学校,可她一点都不反感,与其上楼面对沉闷的母亲和不怎么跟她说话的父亲,还不如跟大叔多聊几句来得有趣。她见过很多南来北往的房客,像北角这种气质的却还是第一个。
花岩一中北角知道,当年他从青木镇逃离来到桂林参加高考,就读的是花岩二中,两所学校挨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他没跟盛凌说这些,没必要,如果是校友还能说上几句,既然不是,就作罢吧。
孔雀羽毛这个暗号看上去很不成立,邮件里唯一的信息源现在看来也是不成立的,可能一切只是巧合,会不会那些邮件只是深夜心灵鸡汤,只是恰好配了一张孔雀的图,又恰好巧合地击中了自己?北角陷入了被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等第五封邮件出现。
要在表演的时间找到李琴操非常容易,当他觉得无趣的时候,想想那晚看到的她眼睛里闪烁的内容,他就会去西街,往最热闹的地方去就是。李琴操什么歌都会唱,她的造型永恒不变,浓的妆,厚重的眼影,李琴操给自己贴了一个有辨识度的标签,这大概是娱乐圈的规则,尤其是吃青春饭的行当。她很好地掌握了一个歌手如何具备辨识度的技能,哪怕这个标签并不好看,却能讨人欢心。
李琴操确实很会讨来西街买醉的老男人们的欢心,北角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受欢迎,后来想通了,因为李琴操看似没有架子,但实际上她离所有人都很遥远,有距离感才会让那些想接近她的人伤害不到她。她比任何人都玩得疯,放得开,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随时没皮没脸地疯,她轻而易举地让男人们争先恐后从钱包里掏钱出来为她消费,又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得寸进尺。
“她这么红,可曾得罪过人吗?”有一个夜晚,北角来看李琴操演出,他问酒吧的老板,李琴操就在不远处表演,她把一首凄凉的《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唱得那么欢快,她的情绪总是让人捉摸不定,该冷的时候她很热情,该热情的时候,她又有点冷。北角又有点明白为什么李琴操能存活在这么残酷的西街了,得不到的才会骚动,李琴操看似没有自我,实际上却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没有人可以真正触碰到她。
“那当然了,在西街卖唱谁没得罪过几个人?”老板一边给北角调酒,一边跟他聊天。
“李琴操不像是会得罪人的人。”北角淡淡地说。
“天底下情商高的人都是从没有情商熬过来的,看你像个经历过职场的人,应该懂。”老板这样说,北角只是撇撇嘴一笑,他给老板递了一根烟,老板告诉他,李琴操是西街最能赚钱的歌手,一个人能抵十来个歌手的收入,放到市场里,不比二线歌手赚得少。
“赚这么多钱,为什么她的演出服那么少?”北角问。
“因为穷吧。”老板说。
“哦,为什么呢?不应该啊。”北角条件反射地问。
“赚得多也花得多嘛,正常。她就几套演出服,万年不变,用的化妆品也不贵。”老板的烟抽得很快,眼睛同时还在扫着场子里的其他客人,北角不着急回话,等老板想说了再继续聊,“有些人穷,真的是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哪怕她存在于这样一个声色场所。”
北角又想起了旅店老板的那句话,不由得瞎猜:“难道她吸毒?”
“这个就不清楚了,她应该没吸毒,她倒是曾经有过一个吸毒的男朋友。我们都不知道她的来路,她话很少,不像表演时那么热辣,这个女人不唱歌的时候啊,完全没有人气,没见过她和什么人往来,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走动。”
北角猛地狠吸了一口,不太相信看上去乐观快乐甚至是世俗的李琴操,有这么悲惨的身世。
李琴操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唱歌,她现在唱的歌他叫不上名字,只听她重复地在唱,“用力到处扣扣,花掉所有抠抠”,声音用力越猛,那些男人眼里的光就越贼,有的人直接把钱甩到李琴操身上,旁边的老板会过去帮她捡起来。
“李琴操是她的本名吗?”这是他最好奇的。
“当然不是,说来有点话长,很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年她在表演,被一个外地来的土豪老板调戏,问她叫什么,她就是不开口,那时候她还不化妆,街上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土豪喝多了,一直调戏她。土豪当即甩出了一个名字,李琴操,当时现场的人都笑了,她也跟着笑,据说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也不知真假。”老板说。
因为这难听的名字,李琴操竟然一夜成名,十多年过去,西街人都忘记了她原来叫什么。“还得是我这种开店十年以上的人才知道一些她的过往,后来的人,都不知道这段故事。”
北角想起李琴操那晚说的,周星驰电影里有个琴操,是哪部电影呢?努力想了很久,才想起应该是《大内密探零零发》里和刘嘉玲抢男人的小三,叫作琴操姑娘。
“后来呢?”
“说来奇怪,李琴操后来就变了个人。哥们,你先喝着,常来啊,我去招呼下那边的客人。”说完,老板人闪了。
北角一口气把一杯威士忌喝完,扔了两百块在吧台上。又看了一会儿李琴操的表演,再没看到那晚那样让人过目不忘的光芒,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以后都看不到了吧,也许是一场错觉。”
他回到小阁楼,把西窗关上,把南向的窗户打开,睡一个安稳觉。最近他要经常借助一点酒力,才能不失眠。
但那晚有点反常,威士忌没有让他迅速入眠,翻来覆去,后来他干脆爬起来打开电脑,找出了周星驰演的那部《大内密探零零发》来看,李若彤饰演的青楼女子——琴操姑娘出场的时候,惊艳绝美,力压群芳。网络上至今还有一堆琴操姑娘的动图,画质虽一般,但琴操姑娘的美,一颦一笑,都清新脱俗,是这个时代一堆假脸女人所不能比的。
琴操姑娘在这部电影里和刘嘉玲饰演的原配斗,那场戏,堪称经典,只是到最后,电影来了个大反转,琴操姑娘原来是个间谍,她利用美色勾引周星驰,只是为了复仇,现在再来看这样的剧情反转,真的是一个大无厘头。
北角连续抽了好几根烟,在烟雾中才来了睡意,他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忽然有一个念头,如果琴操姑娘斗赢了原配,斗赢了命运,跟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了,没有了后来的结局,该多好。
这个李琴操,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