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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北京。

九月未央。但北角先生的心里已经长满了野草,风乍起的时候,他眼里看到的已是秋天的萧条。

北角今年三十七岁,在北京东二环内有一套一百一十平方米的大两居室,如今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房产每日一价,更显得当年他决定买房很英明,这套房的银行贷款不多,月供没有任何压力,这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讲,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对于北角而言,没什么了不起,从十九岁考到北京读大学,他在北京生活了十八年,但也并没有因此对北京多了安全感和归属感。

北角对房子的要求比较苛刻,必须是正南向,客厅和阳台、卧室都朝南,厨房必须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在一起。他喜欢在正午时分,有阳光照进厨房,他正在做饭,把洗得干净漂亮切成片的番茄一片片拿起来,对准太阳光,它们薄而透亮。通常这个时候,他的女朋友会从卧室里出来,穿着他硕大的白衬衣,依偎在门边看着他,嘴角含笑,他把生的番茄片塞进她的嘴里,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在阳光下疯狂地缠绵。

在这座人潮汹涌的城市里,北角过着这样灿烂而自知的生活。

在北京生活的十八年,他有过三个女朋友,算下来他已经很长情了,平均大约每六年一个,每一个谈的时间都很长,长到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是变异了的射手座,不花心,不滥交,不符合朋友们对射手座的人设,每交一个女朋友,朋友们都以为他是要和她结婚的。

北角很宠爱他的女朋友们,从不忍心让她们下厨,除了工作,他的爱好就是待在厨房。舍不得她们手洗衣服,连让她们在阳台晾晒衣服他都舍不得,因为他觉得女生的手就应该是柔软光滑的,不要碰任何化工品,不该染任何俗世尘埃。他也很慷慨,他的女朋友们都绑定过他的信用卡,刷多少或者把卡刷爆,他从未说过一个不字。第一任女朋友,北角甚至为了她,将房子大装修,把大两房改成了小三房,其中一间变成了她的衣帽间。

可是,他的宠爱,都没能留住她们,没有人愿意和他结婚。

一切都因为他身上长了两个牙印。

这两个牙印,一个在胸口,一个在臀部,一深一浅,一到秋天,牙印就异常清晰,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血红色,时常伴有疼痛感,每次洗完澡北角站在镜子前,它们就像两朵即将要盛开的红雪莲,隐约涌出鲜红欲喷的血,在他的身体上逐步往上蔓延开来,像是要吞噬他的双眼。浴室水蒸气的烟雾中,站在镜子前孤独的北角,害怕和自己的眼神交会。

但这往往只是一瞬间而已,除了真实的疼痛感,其他的都是假的,更像他的假想。

北角的女朋友们都很好奇。

他从不与人说。但也有例外,北角每一次和女朋友做爱都非常投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有只言片语。他说是前任留下的,轻描淡写,他以为这是个很好的解释,听上去既坦诚又无从考究,但她们往往会更有兴致,继续热烈地追问为什么这两个牙印会这么深刻,深刻得像胎记一样。

“它们是我的灵魂。”有一次北角脱口而出,这句话把他自己都吓到了。

说完,他光着身子从床上爬下来喝了一大口水,他的若无其事,却在女朋友的心里种下了“它是你的灵魂而我不是”的错觉,当天晚上,他们就分手了。这是北角的第一任女朋友,她走的时候对北角说:“不是我不够爱你,也不是我觉得你不爱我,而是从一开始,我们的爱就不对等。”

第二任女朋友知道他是那种如果选择不开口就什么都不会说的性子,所以她对这两个牙印的故事并未显得兴致盎然。她知道,要接受北角这个人,就得无条件地接受这两个牙印的存在,就当它是北角身体的胎记吧。她也的确这样做了,有好几年他们相爱得如同一个人,北角一直想着如何向她求婚。

直到有一次缠绵之后,她抚摸着他胸口上的伤口问:“北角,你还会疼吗?”

北角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在暗淡的灯光下,发丝依然青光发亮。他摇摇头。

“可是,我觉得好疼。”她眼里泪水充盈,继续抚摸着北角的伤口,忽然,她扑上去,张开嘴,对着旧伤口就是一口,她咬的力度很小,但北角却疼痛得无以复加,一脚就把她从床上踹了下去。那一脚很重,她的额头碰到了书桌角,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地毯。

北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恶劣,他下床去拥抱着她,为她包扎额头的伤,空气变得很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这几年的情分在这一瞬间被蒸发了。

第二天她不辞而别,之后他们再没见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北角会半夜起来,打开抽屉,盯着一个戒指盒,那是他特意在一个周末飞去香港买的蒂芙尼对戒。他以为自己不久就会结婚了。

在一个阳光温煦的午后,他把这对不属于他的戒指,抛进了大海。

第三任女朋友,是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确定关系的,她叫安,全名叫安夏。安比北角之前的两任女朋友都要安静,和她的名字一样。安从不过问北角胸口的伤口,不过问他的钱财,也不过问他的情史,一次都没有。他们像是两个独立生活在一起的个体。对于一个变异了的射手座来讲,安的这些反常反而让北角对她有一种迷恋。

安在等北角自己开口,她相信,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自己,一定会坦承。

可她高估了北角,这个男人生性软弱,害怕辜负,更害怕被辜负,如果有一个让他温暖舒适又不问过往的人可以过一辈子,他一定会欣然接受,他一度以为安就是那个人。

三十七岁的时候,北角和安夏已经在一起七年了。他在二十岁时给自己定下来的人生目标是三十五岁结婚,成为一个可以在北京立足且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虽然晚了一点,但他做到了,在北京精准地实现了人生规划。

现在,他只缺婚姻,可能还缺一个孩子。

求婚很突然,那天,北角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在接安下班的途中向她跪地求婚。可安却只是流着眼泪对他说:“你的内心还有太多的不敢,我们还不适合结婚,我想等,我等得起,可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得起。”

她说出来的每个字,比北角每一次轻描淡写都更轻更淡,但这些字,就像北京四月突然飘进人喉舌里的杨絮,干涩,难以下咽。北角问安是不是也介意他身上的两个伤口,安抱着他默默流泪不说话,天空忽然下起大雨,车一辆辆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两人抱头痛哭,从此各安天涯。

“我会等你。”安在搬出公寓之前对他说,“从前我不想太介入你的生活,就是知道有一天我们会分开,这样可以洒脱地走。你知道吗?北角,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没有爱,是活不下去的。你不爱我,也没有真正地爱上过谁,如果不能真心,我们始终只是两个孤独的人而已,我看不到我想要的未来。你说过的,你的身体还住着其他灵魂,你不释放它们,它们就会缠绕你一生一世,不得安宁。”

北角低着头:“安夏,我觉得欠你很多。”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谁也不欠谁。我们年轻时的终极理想生活应该就是,和所有睡过的人都互不相欠。如果你真的觉得亏欠了,你可能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安最后和他拥吻告别。

北角细细地咀嚼了她最后说的几句话。对啊,和所有我们睡过的人都互不相欠,听上去是那么肆意洒脱的人生,可是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这一次的失恋分手,北角没去买醉,三里屯的酒吧现在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和过去一样,他每天西装革履地去上班,每一根头发都被发胶固定好,一丝不苟,他是每日出入国贸最高端场所的成功金融人士,会根据每天谈判对象的不同、出席场合的不同而搭配不同的衣服,开会时滔滔不绝,签文件时快准狠,对下属没有多余的废话,对领导不溜须拍马,活得不卑不亢。

这是北角一直努力想要成为的人。

只有晚上不同,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胸口和臀部的伤口,它们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像一朵即将要盛开的红雪莲,璀璨妖艳,绝境生花。

三任女朋友都离他而去,每一个他都以为只要自己用力气去爱,就一定会有结果,但原来她们都介意,介意那两个北角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提及的伤口。他不说,所有的女人都以为她们输给了这段故事,输给了故事里的某个女人,她们以为北角走不出伤口的回忆,她们的安全感丧失,因为这些伤口会像不定时的炸弹,在某一天,可能会突然爆炸,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以为时间可以忘却的,却最终被时间摧毁。镜子里的北角,那张脸,那副身躯,陌生得不像是他。

砰。他一拳打在了镜子上,破碎的玻璃划破了手,血流成河,他蹲在了地上。安的话让他明白,如果不主动走出心魔,他这一生,永远没有机会再去爱上其他人。 VKjpf1rlRAqO0MLqfFglvFzqUto2p7XET/HJC07ssn1cE35eVTzgjdaihpK8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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