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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绝食事件

马旭东刚回到办公室,管教来报告说谢天明依旧不吃饭,医院要我们过去协助处理。

他有些恼火:“这些事儿你跟分管领导汇报。”

管教说:“马监,分管副监区长昨晚值班,今天休息……”

“这个谢天明,究竟要干什么?进来都五年多了,还不知悔改!不吃拉倒,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他。”马旭东恨恨地说。

管教又说:“恐怕不行啊,就昨天早上吃了一些,还是强行喂食,中午、晚上都没进食……这样下去,恐怕……还有,真要是转院,看护、守卫、吃喝拉撒,还不是我们的事儿?更麻烦。”

“我还没有见过这样顽固的人,就是以前那些反革命罪犯也没他这么顽固,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要是早几年,管他吃不吃,饿死活该,自己寻死,能怪政府?”马旭东抱怨道。

马旭东这几句话说到这位管教的心坎儿上了,他满腹苦水一下倾泻而出:“是啊,很多民警很怀念以前那种管理方式,没多少道理可讲,就两个字:服从。不听话,打屁股;还是不听话,捆一绳子。省事还有效果,罪犯服服帖帖、规规矩矩的,哪像现在,你苦口婆心,嘴巴都说干了,他当你在放屁。”

“算了算了,你带两个人去看看,不行的话,还是采取强迫进食,跟医院建议,给他输液的时候加点氨基酸之类的,先把命保住再说。”马旭东说完,继续抱怨,“这不搞外劳,事儿一下就出来了,这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

管教笑道:“老大,客观讲,与外劳没多大关系,我们都见怪不怪了,说实话,自从关押了职务犯之后,事儿就特别多,自残的、自杀的,监狱每个月都有发生,我们监区今年都是第二起了,这才3月份,要是这么下去,不是我们在折磨这帮孙子,而是这帮孙子在折磨我们,真要命了。”

马旭东眉头紧锁:“快去快去,处理完了马上回来,我们组织人召开个会议,分析一下狱情。”

抱怨归抱怨,但是目前的监管形势真不容乐观,要是这么下去,说不准哪一天真要出大事。平心而论,执法环节没有问题,民警对这些罪犯也比较关心,该谈话的都在谈,罪犯提出的诉求,只要是合情合理的,都尽力解决。监狱自查、监狱系统交叉检查、局里执法督查、检察院监督检查和地方人大执法大检查,都没有大的问题,得分还处在全省前三名。

但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难道这些职务犯骨子里比新中国成立初期那些敌特分子还顽固,抑或以前那种粗放的管理方式更有效?

马旭东这两天都在苦苦思索,却没有找到答案。

这时,陈莉进来报告说:“监区长,政治处来电话催我们报‘十佳民警’推荐人,你看报谁,今天必须得上报,要不取消我们的名额。”

“喔……”马旭东答非所问地说,“来来来,你坐下,我们讨论一件事情。”

陈莉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坐了下来。

“前天你请假的事,是我太主观,我呢,给你道个歉,你小妮子别往心里去啊。”马旭东看着她说。

本来陈莉打心里看不起这位监区长。观念陈旧,跟不上形势,脾气火爆,管理方式简单粗放,五十几岁的人了,早该调个轻松岗位休息,还占着位置,不知道监狱党委是怎么考虑的,这样的人,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不出事才怪呢。但今天马旭东开门见山地这么道歉,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说:“我也有错,没好好跟你沟通。”

马旭东对她伸出大拇指,赞誉道:“真不愧是学习心理学的,沟通能力强。”

“领导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有什么事情你吩咐。”陈莉笑笑说。

“谢天明还是绝食,这两天呀,包括我在内很多民警都做他的思想工作,可就是没有实际效果,我想听听你的分析……”马旭东真诚地说,“说实话,我现在很被动,有些领导。甚至包括我们监区一些民警都认为,我那天不应该安排他去喂猪……”

这时候,监狱长李长雄带着分管监管执法的副监狱长杨天胜及狱政、狱侦、教育等科室一行七八个人走了进来。马旭东和陈莉忙不迭起身迎接,陈莉见椅子不够,就去办公室搬了几把过来。

“我好像听见你们在讨论谢天明喂猪的事?说说看。”李长雄问。

“是啊,有的同志认为我不应该安排他喂猪。”马旭东闷闷不乐地说。

狱政科长问:“你安排他喂猪,是考虑他刚从禁闭室出来,体力差,给他派个轻松的活儿,当时跟他讲清楚没有?”

“这个……没有明说,但他应该是知道的。”马旭东说。

“可能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县委书记以前是何等风光,你这么安排,他又没有弄清你的意思,自尊心伤大了,觉得在罪犯中再也没有面子,想不开,于是就自杀。所以,你马旭东对这件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狱政科长说。

教育、狱侦科的人都点点头。

陈莉看了看他们,便暗自往外走。

李长雄笑道:“陈莉,回来好生坐下,你别想溜。”

陈莉说:“领导们在研究事情,我坐在这不好意思嘛。”

“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长雄对她说。

陈莉坐下来,沉思着说:“因为马监安排他喂猪,伤了他自尊,所以他就自杀,我可不这么看。叫他去喂猪,仅仅只是个导火线……”

“你的意思是谢天明自杀是必然的?”狱政科长有些不满。

“如果不采取干预措施,其他偶发事件,比如打架、民警批评几句、罪犯之间的口角,甚至晚上做的噩梦等等,都会引发他采取自杀行为,我是这么认为的。”陈莉有点犹豫,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长雄问:“噢?说具体点。”

“我是不可能接触男犯的,所以我对谢天明不很了解,但我经常守监控,通过对谢天明禁闭前后的表面行为举止的分析,他经常发呆,不管坐在监舍床上还是多功能厅椅子上,甚至就是坐在地上,只要一坐下去,不出一分钟,哪怕他周围有其他罪犯在聊天,他就会进入发呆状态……”

“这种情况在监狱里很多嘛,不足为奇。”狱政科长插话说。

“你别插话,我都在认真听,你就不能听陈莉把话讲完?”李长雄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陈莉说,“大胆说,不要被他们的观点所左右,真理越辩越明嘛。”

陈莉继续说:“我从监控录像发现,有一次民警杨阳找他谈话,他一进谈话室,很拘束,情绪很低落,不愿意坐,蹲在地上。杨阳多次要求他坐,他都摇头拒绝,后来杨阳扶他起来后才坐到椅子上。谈话整个过程全身不停发抖,杨阳观察到了,问他是不是有点儿冷。他说不是,并说自己没有发抖。当他用眼光看着自己身体时,全身就停止了抖动,而一旦回答问题或移开目光后,身体便开始抖动。”

众人都流露出很诧异的表情,暗自佩服陈莉,自己也看过类似这样的录像,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陈莉接着说:“还有一些不正常的行为,抽烟时,烟头烧到手指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但表现并不是那么疼痛,说明他对疼痛有些麻木……”

监区管教突然插话:“对对对,我几次找他谈话,拿烟给他抽,情况就是这样的,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对自己的认知行为不能自已,就是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某些行为。”陈莉说。

“这种行为很危险……”李长雄眉头锁紧了,接着示意陈莉,“你继续。”

“他走路、找地方坐的时候,总是靠着墙壁,经常待在某个角落里,说明他内心深处有一种不安全感,这种感觉在他从禁闭室回来后被放大。我听值班民警说,他昨天找罪犯潘佳杰了解情况,潘佳杰反映,谢天明曾跟他说,监舍的灯泡可能会爆炸,还说他经常做噩梦,吵得其他罪犯休息不好;潘佳杰还说,他曾发现谢天明在噩梦醒来后,使劲揪自己的大腿,第二天他发现还流血了,有一次洗澡时候看见他的大腿外侧肿了一大片,青紫青紫的,很吓人。”

在场的人有些骇然。

马旭东说:“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陈莉笑笑:“监区长,有些我也是刚刚才了解的,我又不是管教上的,也不好说。这些能说明什么呢?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是他内心极度痛苦;二是他极度抑郁。”

说到这里,陈莉把目光转向李长雄:“监狱长,我推测谢天明患有抑郁症,这种心理疾病自杀风险很高。当然,这也是我的初步判断,不一定准确,可能直接管理他的民警杨阳更了解一些,可以找他来问问情况。”

马旭东快步走到门口大声叫:“杨阳,杨阳!杨阳呢?”

“到!”从楼下传来杨阳的声音。

不一会儿,杨阳走了进来,他警服上衣上和裤子上有牛奶浸湿的痕迹,面积还很大。

“怎么回事?”李长雄问。

杨阳见监狱长盯着警服看,于是说:“刚才给谢天明强行进食,他吐的。”

“辛苦了,那你去换换衣服再来。”李长雄有些感触地说。

杨阳说:“监狱长,不碍事,一会儿就干了,再说我这里也没衣服换。”

像杨阳这样的“80”后小伙子,独生子女,家里都是像宝贝一样宠着长大,还没结婚,哪里经历过这些事儿。

李长雄关心地说:“你以后要带一套放在办公室。”

副监狱长杨天胜忙说:“李监,为了防止罪犯偷取民警警服作案,去年监狱出文件不准民警把警服放在办公室。”

“哦……”李长雄对杨天胜说,“这个问题也要解决才行,我看有必要在二大门外给监区民警设置一个更衣间,每人一个放衣服的格子,你们回去拿个初步方案来。”

杨天胜点点头说:“我回去马上组织相关部门研究。”接着他看了看大家:“监狱长亲自带队研究个案,是第一次,说明李监非常重视。文局长说这个礼拜天他还来,到时候如果谢天明依旧是这个态度,那我们就被动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局长把板子打在我们身上,我们只好打在你们身上。所以,今天务必拿出方案。”

“杨监,检察院介入调查的报告不是说了,从执法环节和对事件的处置上来看,没有执法方面的问题。”马旭东一下子把球又踢了回去。

“检察院认为你们没有问题,并不代表监狱也认为你们就没有问题!”杨天胜生气地说。

狱政科长立即补充说:“你们监区工作还是有很多问题的,就拿刚才陈莉说的这些情况来说吧,你们狱情分析报告上,只言片语也没有,你们是怎么分析的?是怎么排查的?所以,我看问题还是出在工作责任心和态度上!”

马旭东不再辩解,低头不语。

李长雄说:“天胜同志,我们今天来不是追究责任的,而是探讨感化谢天明的方法的,至于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因,就不要说了,根据你们了解的情况,具体说说怎么做。”

监狱长这话,无疑是对杨天胜和狱政科长的否定,这让马旭东很是感激。

杨天胜与狱政科长对视一眼,眼神都有点诧异,似乎没有搞清楚这位监狱长究竟什么意思。

陈莉打量李长雄,他的这种转变太突然,令她很是疑惑。她考上公务员来这所监狱工作好几年了,深知这位监狱长以前的作风,在以往,他才难得过问类似谢天明事件,要是罪犯死了,真出事儿了,都是按照刚才狱政科长的逻辑,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为基层的责任心和工作态度上。就像踢足球,只要踢进去了,什么赞扬的话都可以说;要是没踢进去,哪怕你努力了,浑身泥泞,伤痕累累,什么批评的话也都可以说,典型的结果主义者。换句话说,哪怕你昨天在司法部抱个监管执法先进集体奖状回来,今天出了监管事故,那他可以把你以前的工作全盘否定,找出一千条一万条罪状来。

难道,人的思维模式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发生变化?在她纳闷的同时,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马旭东说:“杨阳,你是谢天明的管教民警,你先说说。”

“谢天明是一个很特别的罪犯,认罪但一直不悔罪,他对法院判定的罪认可,但固执地认为他被检察机关查处纯属偶然,要是当年百姓不拦省委书记的车,他就不会有事……”

马旭东打断杨阳的话说:“他曾三次跟我讲,省纪委办案人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兄弟,对不住了,老大发毛了。’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他拒不悔罪,而且还有几次在公共场所散布反动言论,说什么哪个县委书记不贪不腐?不贪不腐才不正常呢,就看你运气了,运气好,一样飞黄腾达,运气不好,就跟他一样的下场。”

“正如马监说的,这人经常散布对抗性极强的言论,但是最近,准确地讲就是春节前后,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经常发呆,有时候又特别冲动,上次关他禁闭,就是因为与那个二皮赵海东口角时,抓起木墩子砸二皮的头,要不是二皮躲闪得快,后果恐怕不堪设想。说实话,监区对谢天明没少费心思,马监亲自包教感化,民警们三天两头找他谈心。领导们,说实话,我对我父亲都没这么上心过,不管你好说歹说,他都沉默,根本没有听,油盐不进,百毒不侵。这不,刚才还吐了我一身牛奶呢,有时候想,要是他真是我父亲,我可能会扇他几个耳刮子……”杨阳说着说着,情绪有点激动,也很无奈。

“认罪,不悔罪……”李长雄若有所思地说。

杨阳接着说:“嗯呢,就是不悔罪。陈莉姐是学心理咨询的,我把这个情况跟她说了,请她帮我分析,她观察了几天,判断可能有抑郁症倾向,而且处于高危行为时期,建议去医院检查确诊。我给监区领导都报告了,马监也同意上报狱政科……”

杨阳看看狱政科长,突然打住不说了。

“你们看到这个报告没有?”李长雄扭头问狱政科长。

狱政科长说:“看到了,李监,关在我们这里的,哪个没有心理问题?如果都要去医院检查,那监狱能承担吗?就算是抑郁症,那也不是精神病,既然不能称之为病,监狱经费中罪犯医疗费是治病用的,理所当然不能用于这方面的开支,何况我们有的民警还有心理疾病呢,也没见监狱组织检查,而对一个罪犯就要检查治疗,民警们怎么看?我叫他们进行个别教育。”

李长雄无语,狱政科长的话也不无道理。

“我有不同意见。”陈莉说。

大家都看着她。

陈莉说:“科长的话没错,我们正常人群多少都存在心理问题,由于长期的工作压力,个别民警心理问题还很严重,但是,正常人群所处的外部环境与谢天明他们不一样,一个丧失尊严和自由的人,他的自我调节能力比正常人群的自我调节能力要低得多,若不适时进行治疗和干预,他们的心理抗体产生的阻力会越来越大,采取危险性行为的风险就会增加。”

“那是不是以后我们的民警都要成为心理学专家才合格?”狱政科长不以为然地说,“陈莉,你别危言耸听。”

陈莉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沉默,大家都不说话。

陈莉站起来说:“李监,我手头工作还多呢,我还是去做我的本分。”

李长雄笑道:“你别闹情绪嘛,狱政科长的意见也是意见,我们是在讨论,对吧?”

“讨论任何问题都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至少对这个领域有所了解,你对着大水牛弹莫扎特的曲子,行吗?”陈莉不客气地说。

“我们监狱搬迁了,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了哈?”狱政科长讥讽地笑笑,“按照我们陈警官、陈专家的说法,我们按传统办法是把谢天明转化不过来的,是吧?两位监狱领导,你们把谢天明交给我,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让他认罪伏法、服服帖帖的。我就不信了,难道我们都是大水牛,只有你陈莉是莫扎特?哼!”

“我可没有那么理解,但是你自己偏要那么理解,我也没办法。”陈莉也反唇相讥。

杨天胜看看大家,对李长雄说:“李监,今天是不是就到此为止,抽个时间再讨论?”

李长雄想了想说:“好吧,大家下去都思考思考,明天我们继续。”

送走李长雄等人后,马旭东开心地笑着说:“小陈,你说话是刻薄了一点,不过我怎么听着倒是很受用。”

“对狱政上就是刻薄一点好,他们一天到晚到处指手画脚,根本不管基层的苦衷。”杨阳跟着说。

“杨阳,你别跟我掺和,实话说了吧,很多心理咨询机构都给我发出了邀请,我在考察中,随时可以走。你不同,还得在这里工作呢。”陈莉规劝道。

杨阳立即说:“马监,你可不能让陈姐走。”

马旭东叹息一声,对陈莉说:“你真不想穿这身警服了?”

陈莉淡淡地说:“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马旭东愣了愣,确信自己没弄明白她的话,也不好再深问,于是说:“这谢天明的事儿,你多操操心,至于你手头的工作,我安排其他人来做。”

“难道你真认为我说得有道理?”陈莉好奇地问。

“没道理我还要你操心呀?我是老了,观念跟不上你们了,但是我在基层,理解什么叫基层。”马旭东感触地说。

“老大,要不,我们就按陈姐的办法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嘛。”杨阳建议说。

马旭东笑骂道:“你小子,什么死马活马的?老子还没死呢。”

杨阳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他随即给李长雄打电话:“老大,我想先按照陈莉的办法试试,你看呢?嗯,嗯……好。”马旭东放下电话说:“好吧,陈莉你说说,目前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先解决他绝食的问题。” nhAC6s5GO8mp+Vx4eQUEJGGA1A11ooyBk3xI5Utc5aD+d4rQoT0ll6x4PSY7pZ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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