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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旭东赶到党委会议室,里面坐了四五个人,除了监狱长李长雄外,其他监狱领导都在场陪着,面色很沉重。

监狱纪委书记说:“顾主任,这位就是马旭东。”然后对马旭东说,“这位是省纪委的顾主任。”

顾洪城说:“你坐吧,我们找你核实一件事情。”

省纪委一个工作人员交给他一份复印件,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份监狱协调地方关系的清单,上面写有需要送礼人的姓名、金额和谁负责送,最后两笔各五十元,赫然写着他的名字,是送给当地村支书和村主任。在马旭东的记忆中,这是监狱还没搬迁之前在老基地的事儿,距今都四五年了,多大一回事儿呀,不就是一百两百的事儿吗,怎么现在翻出来了呢?他错愕地看看监狱纪委书记和其他领导,也许是由于纪委书记也参与了送礼金,面色更加不好看。

“这上面关于你送给村支书村主任各五十元,是否属实?”顾洪城问。

他点点头说:“有这么一回事儿。”

“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吗?”顾洪城又问。

“当时……当时……哦了,记起来了,当时领导们都觉得五十块钱拿不出手,都不愿意去送,恰好我给监狱长请示找村长帮忙找几个临时工,监狱长就让我带去了。领导,多大的事儿呀,不就五十块钱吗?这事儿要传出去,不成笑话了吗?”马旭东说。

顾洪城严肃地说:“党纪国法是笑话吗?我拿到这份举报材料时候,没有觉得可笑,反倒心里很沉重,相反,五十元也收,难道还不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马旭东碰了一鼻子灰,揶揄地笑笑,发现所有人都一脸肃穆的表情,连忙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通知名单上的所有人,马上来清水监狱!”顾洪城说。

工作人员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给清江县纪委书记打电话。

李长雄从局里火速赶回来,一进监狱大门,办公室主任早在那里等候,急急地说:“李监,有人向省纪委举报五年前我们监狱给地方一些领导拜年的事儿,现在顾主任他们正在会议室等你呢。”

“五年前?拜年?”李长雄边走边问,有点纳闷,他都记不清楚了。

“就是给分管煤炭的副县长、煤管局局长什么的拜年的事儿……”办公室主任紧跟着解释。

李长雄还是记不起来,这样的事儿哪个单位哪年没有?他们怎么就专门来查我们呢?他快步奔向二楼党委会议室,刚要推门进去,听见里面一个人在发脾气:“你们都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是警察,是执法者,居然开党委会研究怎么去送礼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确实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的笑料点不在于钱少,而在于一级党委干的这个蠢事!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的百姓会怎么样?党委都在研究如何行贿,难道我们国家,我们这个社会真腐败到这个地步了吗?”

李长雄头皮发麻,这么一说,他这个党委书记还脱得了干系?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进去还是不进去,他实在没有勇气推开这道门。

“你们监狱长呢?怎么还没回来?打电话催催。”又是刚才那个声音。

李长雄知道非进去不可了,于是推门进去。

清水监狱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面无表情。

纪委书记站起来介绍:“李监,这位是省纪委顾主任。”

李长雄过去主动伸手同他握手,哪知顾洪城看了他一眼,指指空着的位置。他只好退了回去,绕道过去坐下。刚坐下,一位纪委的同志就给了他一份复印件,他看看监狱其他人,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份,于是拿起来看。

这时,刚才打电话的那位省纪委工作人员对顾洪城说:“县纪委书记来电话,说当年分管煤炭的吴友明副县长现在已是该县县委书记,说他要到省发改委去办重要的事,请示能不能派县长过来。”

顾洪城一下火了,质问:“你说呢?他是当事人,派县长过来干什么?叫他立即过来,否则,后果自负。”

李长雄心想,刚才在门外听到发脾气的想必就是这位顾主任。

顾洪城接着说:“不用问我都知道,你们大多数一拿到这个材料是不是跟这位……”

他指指马旭东。

李长雄忙说:“他叫马旭东,一监区监区长。”

“马旭东同志想法一样呢?多大的事儿呀,不就是几十块钱的事儿吗?那么我反问,真的只是几十块几百块钱的事儿吗?那是你们站在社会风气原本就是这样的立场上在看待这个问题。监狱的同志们呀,监狱的领导同志啊,你们想过没有,把自己的违纪行为视为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很危险的!你们是执法者,连你们都这样认为,我问问你们,还怎么把罪犯改造好?如果今天的事情还没能给你们警示,那我毫不客气地说,这个人世界观、人生观有问题,不配做领导干部。”

李长雄诚恳地说:“顾主任的话,犹如当头棒,这件事情足以表明我们很多人把违纪违法当成一种习惯性工作来做,我们在无形之中也养成了一种习惯性思维,确实是世界观问题,我检讨,也请顾主任放心,我们班子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开展深刻批评与自我批评。”

顾洪城点点头:“李监狱长,你知道这份材料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个……”

“就是从你们财务凭证上复印下来的!”顾洪城说。

李长雄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与惊讶。

“我说实话吧,这事儿真拿到桌面上说,你们当时的班子成员都脱不了干系,处理起来恐怕是很严重的。但是,你们新来的文局长向炳松书记求情,说监狱有它的特定情况,与地方上不一样,越是历史悠久的监狱,历史遗留问题越是多而复杂,所以,炳松书记指示,就事论事,不扩大化,给你们敲敲警钟,达到效果就行了,至于处理嘛,由你们局纪委拿出意见。”顾洪城最后问,“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清楚,这是省纪委放他们一马,都七嘴八舌地说,感谢炳松书记,感谢顾主任,我们一定加强学习,坚定党性,以后绝不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还有人说,文局不愧是当过县委书记的领导,看问题一针见血啊,了解监狱情况,看来我省监狱系统有希望了,云云。

顾洪城笑笑说:“我想看望关在你们这里的一个罪犯,不知道法律许可不?要办哪些法律手续?”

李长雄忙说:“你看望一个犯人,那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怎么不可以?何况上级部门领导来视察监狱,与一个罪犯谈谈话,有什么不可以的?不知道顾主任想见哪一个罪犯?”

“谢天明。”

李长雄一怔,其他班子成员都交换眼神。

“怎么啦?不可以?”

“可以可以,谢天明就在这位马监区长的监区改造。”李长雄连忙说。

“那,现在就去看看?”顾洪城说完就站起来,随后吩咐纪委其他工作人员,“他们来了,就叫他们先等着。”

马旭东故意走到前面一些,马上给医院值班室打电话。

值班民警说:“谢天明吃了早饭,现在睡着了。”

他这才放心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数,二皮采用的方法不外乎就是强行灌,就像对小孩不吃药那样,把面包撕一块,硬塞到谢天明嘴里,然后灌牛奶。只要没出什么意外,达到目的就成了。其实呢,这种方法也是民警们常用的一种方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罪犯自虐吧,万一真出什么事情而没有采取有效措施,说不准还得承担法律责任。

但是,自从关押职务犯开始,这种方法遭到了他们的强烈抵制,去年有几个罪犯就不停地向上级机关写举报材料,而罪犯写给上一级机关的信件监狱是无权检查的,结果闹得司法厅纪委派人来调查。虽说最后也没啥后果,但是被纪委、检察院召唤去谈话,心里总是不爽,本来是为这些罪犯着想,到头来还挨一记批评,费力不讨好。特别是对付谢天明这类罪犯,那就得更慎重一些。当然,自己不插手,让其他罪犯干这事,就是上面追查起来,也好开脱一些。

一行人陪着顾洪城来到医院,值班民警说谢天明刚刚吃了早饭,睡着了,我去把他叫醒。

顾洪城摆手说:“算了,让他休息吧。”

隔着铁门,他端详着谢天明的脸。记忆中的谢天明一点也不显老,四十多岁的他就像三十来岁,白净,红光满面,精神饱满,举手投足之间折射出睿智、精明和干练,可是,眼前这个人是他吗?消瘦,皱巴巴的皮肤如同刀斧雕刻的,那轮廓,清晰得令人心颤,而花白的头发,更显示出他已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

“唉……”顾洪城不由自主地叹息,摇摇头,转身就走。

李长雄跟在后边,见他神情凝重,也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说:“顾主任,我们工作没做好……我们正采取措施……”

顾洪城停下脚步:“罪犯的身体状况堪忧啊,他们的伙食是按照标准供给的?”

“绝对是!实话说吧,我们监狱是窗口单位,监狱每月对每个罪犯还额外补贴了二十元生活费。”李长雄说。

“那谢天明怎么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个……”李长雄一时答不上话来。

马旭东在后边说:“顾主任,我有意见。”

“噢?”顾洪城看着他。

“谢天明进来后,不管怎么教育、引导,尽管认罪,但不悔罪,一个月后就被列为重危犯,第三年依然如此,被监狱列为顽危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他是我这几年亲自包教转化的对象,我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比对我孩子还多,就是没有效果,这不,去年,我这个监区啥都走在监狱的前头,就是因为他没有转化过来,监狱党委取消了我们四好班子的奖励。”马旭东委屈地说。

“嗯,我相信你说的。”顾洪城拍拍他的肩膀。

马旭东受到鼓励,又大胆说:“有一句话,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谢天明真就是这样的,又臭又硬,我调动监区所有的警力资源,也无济于事,我真没法了。”

“我相信你会找到转化他的方法的。”顾洪城欣慰地说,“炳松书记说得好啊,抓一个人容易,改造一个人,意义更重大,对在职党员干部的警示力度更有冲击,对我们反腐败更有现实意义。”

顾洪城参观了一监区,又到罪犯劳动改造现场看了看,然后回到党委会议室。除了县委书记吴友明没来之外,其他当事人都来了。

李长雄看看时间,请示说:“顾主任,马上十二点了,是不是先吃饭?”

“你给在座的准备一个盒饭,我们办完事儿再吃。”顾洪城说,“不等了,我们开始吧。”

他目光扫视了一下那几个当事人:“给他们发一份,让他们自己看。”

几个人看了一眼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面面相觑,脸上表情惊疑不定,都弓着身子坐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我就一句话,把钱退给监狱,现在就退!”顾洪城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村支书捅捅村主任,低声说:“不就五十块嘛,我俩退了吧。”

村长连连点头,和支书一起拿出五十元问:“领导,交到哪里?”

清江县的煤管局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副镇长等一行人耷拉着脑袋,都把钱退了。

这时候,吴友明走了进来,先扫了一下全场,然后说:“请问哪位是省纪委的领导?”

纪委一个工作人员介绍说:“这位是顾主任。”

吴友明连忙走过来,恭敬地说:“顾主任……”

顾洪城脸色一沉:“找个位置坐,都几点了?从你那里到这里就要走两个小时?当了县委书记,是不是没人监督你了?”

吴友明没想到顾洪城一点余地都不留,愣怔了一下,深深地呼吸,看样子很久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了。他很不适应,内心倏地升腾起怒火来,但是他没法发泄出来,只好拼出全力将怒火压制下去,勉强挤出一些笑意说:“顾主任,我哪敢呀,这不,接到你的电话就赶过来,哪知在途中市长又叫我……”

工作人员也发给他一份复印件。

顾洪城打断他的话:“闲话少说,看看你面前的那份材料。”

吴友明瞄了一眼,脸色一下煞白,连忙抓起来仔细看,看了又看,继而,双手微微哆嗦起来。

“不用看了,你一看心里就明白,还是那句话,退钱,现在就退!”顾洪城冷笑说。

吴友明抬起头说:“顾主任,这……这从何说起?”

顾洪城这一着不亚于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李长雄等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要一个县委书记当众退那三百元钱,钱是小事,但是传出去可就成笑话了,就连普普通通的百姓都看重脸面,何况领导干部呢?说不定政治前途也因此而毁掉。

“我不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你不承认也行,我找个宾馆让你好好地回忆,如何?”顾洪城说。

吴友明脸涨成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说:“领导,你也不能偏信……算了,我退……”

吴友明摸出一叠票子,数了三张,扔给旁边的煤管局局长,意思是你帮我去交了。

煤管局局长连忙拿起钱站起来。

顾洪城笑道:“吴书记,你这态度嘛,要不要我立即汇报给炳松书记?”

吴友明训斥煤管局局长:“你站起来干什么?!”随后对顾洪城尴尬地笑道:“顾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愣头兵多事……”

他亲自交了钱,签了字。

“好了,不知道各位肚子饿了没有,反正我是饿得咕咕叫,李监狱长,开饭吧。”

然后,顾洪城看看在座的人,含沙射影地说:“各位,清水监狱为我们准备了盒饭,监狱的饭不好吃啊,你们愿意吃的,跟我一起吃,不愿意的也可以走。”

吴友明表情依然是阴晴不定,献媚地说:“我们紧跟领导,顾主任指到那里,我们就打到那里,叫我们吃吃监狱饭,我们就吃监狱饭。”

顾洪城笑笑:“吴书记这话过了,太抬举我顾某了,不是我叫你吃监狱饭,人哪,要是想方设法地为吃监狱饭创造条件,那我也没法,是不?”

众人勉强笑笑,不再说话。

临行,顾洪城主动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吴友明、李长雄两人的手,说:“老吴,老李,上午我拒绝跟你们握手,现在呢,我表示一下歉意,请你们理解。这个事儿呢,就此打住,我衷心希望这次警钟能够起作用,说实话,官做到你们这份儿上,更多的是凭良心为党和人民干事了,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啊,关押在这里的那些人就是鲜活的例子,不得不引以为戒啊。”

李长雄和吴友明不住地点头,也紧紧握住他的手。 IKK1ILWRLa4E2LZqPGzDvHaRMrcsamWrdEsDwx6LuOzre8conTEL9qE39H5sp6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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