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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来,文守卫看见清水监狱组织民警列队迎接,很不高兴,就叫司机把车子开到前面停下来,一个小时后到清水监狱接他,又叫马星宇通知监狱就说他不去了。

安排好后,他同马星宇步行去监狱。

马星宇紧紧跟在他后面,保持半步的距离,心里在盘算要是他问起来如何解释。

但他一声不响地慢慢走,只字未提,这使马星宇产生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文局,刚才我给狱政处长发了个短信,说你要去清水监狱,可能……”

“以后我下基层,不要提前通知他们。”文守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马星宇原本做好了被他骂一顿的心理准备,没有料到他的语气如此平淡,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一时之间更加觉得这位领导高深莫测,揣摩不透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清水监狱全部关押的职务犯吗?”文守卫问。

“不是,职务犯只占一半左右,当时局里也想把刑事犯调到其他监狱,但是监狱长李长雄不同意,说现在监狱经济还很紧张,搬迁负的一部分债还要还,留下刑事犯去外边打工,增加收入,也能减轻局里负担,于是局里就同意了。”

“这是省城,他们还在外打工?做什么项目?”文守卫有些诧异。

马星宇说:“他们在为一个砖厂提供劳务,在那里设了一个外劳点,距这里有三十多公里,听说平常还在城郊的建筑工地做些事儿,比如挖土方之类的。”

这时,一队罪犯从身后走过来。

“瞧,那些可能就是在附近外劳的罪犯。”马星宇说。

文守卫闪在一旁,让罪犯们经过。

他们灰衣灰裤,浑身泥泞,扛着锄头钢钎,缓缓地走过来。两名民警跟在后面,黝黑黝黑的皮肤和一身已经变了颜色的警服特别抢眼,裤腿泥泞斑斑,皮鞋被泥巴包裹着,只露出鞋带。

一位民警高声喊:“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十分钟。”

一个罪犯叫道:“警官,这里到处湿淋淋的,又没有美女过路,咋在这里休息嘛?”

“叫你休息就休息,哪来那么多屁话,是不是想回去‘勾起’?”带队民警对他吼。

罪犯们默默地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多人做着鬼脸。

“勾起?啥意思?”文守卫问。

马星宇朝前面比画了一下,意思是到前面再说话。文守卫便同他朝前面走了一段,与罪犯队伍有一段距离后,马星宇才说:“现在不准打骂体罚罪犯,基层呢,就想出一些软办法管教不听话的或者没有完成生产任务的罪犯。勾起,就是叫罪犯弯腰,腿打直,双手尖要摸得到鞋。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由民警说了算。”

“这不是变相体罚吗?”文守卫说。

“……”马星宇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我只是听,不再发表意见。”文守卫笑道。

马星宇受到鼓励,于是说:“有一句话讲得很好,犯人再好也是犯人,犯人再坏也是人。最近十年来,随着我国司法体制的健全,对罪犯人权的保障也进一步加强,在管理上是绝对禁止打骂体罚罪犯的。然而,由于财政保障没有跟上,监狱还得靠自己创收来弥补经费不足的部分,这样一来,监狱更重视生产一些,所以民警的压力还主要在完成生产任务上。罪犯完不成任务,又不能打,打了也会留下印迹,有执法风险。

为了尽可能规避执法风险,那只有采用变相体罚的方式,只要把握好度,不会留下任何印迹。”

“所以,民警们把软体罚当作规避执法风险的方式?”文守卫眉头拧紧了。

马星宇进一步解释说:“文局,其实我们监狱警察……”

这时,文守卫的手机响起来,马星宇打住话题。

文守卫看了一眼号码,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责问声:“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文守卫笑笑,指着电话:“你嫂子打来的……”

文守卫将手机移开耳朵,过了几秒,又才接听:“好啦好啦,我这不也是忙吗?这里事情一完,我就跟子平联系。”

马星宇试探地说:“要不,我安排人去接你儿子?”

文守卫连连摆手:“不用,都实习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文局,我好像听见嫂子说你儿子今晚过生日,要不我们明天再来?”马星宇迟疑地看着他,继续以试探的口吻说。

文守卫看着他笑,边走边说:“你顺风耳呀?小孩子过啥生日,我都没有过过生日呢。走!对了,你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马星宇紧紧跟在旁边继续说:“说实话吧,我们监狱警察也难,特别是一线民警,要管住这群人不容易啊,稍有不慎,自己也就变成了囚徒。监管犯人最怕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群体性事件;二是脱逃,特别是集体脱逃。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故,给处分是当然的了,说不定还要被检察院追究刑事责任。所以,我们的民警最担心的是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结果是上班时间工作紧张,下班后神经紧张,同志们都说,两眼一闭,提高警惕。”

文守卫脸色很凝重,点点头。

“就是正常人被关在监狱里,早晚都要关出病来,何况他们还是罪犯呢?他们的人格、理想信念、道德、性格本来就缺失,或者说某一个方面存在缺陷,心理状态本来就不健康,加之失去了尊严和自由,心理问题就比以前更严重。孤独的更加孤独,暴躁的更加暴躁,抑郁的更加抑郁,只是因为有民警管理,有监规约束着,平常都压抑着,看不出什么,一旦有诱因,那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就拿自杀来说吧,人如果没有到极度绝望的心理状态,是不会产生这种意识,更不会实施这种极端行为的……”马星宇侃侃而谈,看到文守卫面无表情,就打住不说了。

文守卫看看他:“你继续讲,我听着呢。”

马星宇“哦”了一声,接着说:“就日常工作而言,除了要完成生产任务外,还得花大量时间处理、化解可能会引发罪犯异常行为的诱因。比如两个罪犯争吵就可能是个诱因,民警在生产现场不可能及时了解情况,那样会影响生产任务的完成,那么只有等到收工回到监区后,找双方当事人了解,再个别谈话。一晃眼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等把全部问题处理完,早过了下班时间。所以,很多民警认为,我们虽然是实行的八小时工作制,但是却是十二小时的工作量,二十四小时的责任心,三百六十五天的思想包袱重。”

文守卫听着听着,感觉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了。

“文局,网上流传一个顺口溜,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上班,比上班更痛苦的,莫过于天天上班,比天天上班痛苦的,莫过于加班,比加班痛苦的,莫过于天天加班,比天天加班痛苦的,莫过于免费加班。这个顺口溜虽然反映的是‘80’‘90’后的一种工作态度,但是拿到监狱来,真的很贴切。我们基层的很多民警把上班视为最痛苦的事,说得刺耳一点儿,这是一种原始人的劳动观念,把工作仅仅当成谋取简单再生产的一种手段而已。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我敢断言,我们的一线民警的心理问题也不容乐观,至少很多民警心理处于亚健康的状态……”

“那么,反过来推理,如果压给民警的生产任务重了,用于化解罪犯之间的矛盾的精力和时间就相应减少,是吧?”文守卫突然插话。

马星宇愣了愣,点头说:“那是必然。”

“那为什么还要搞外劳,给民警施加那么大的压力呢?”文守卫继续问。

“这个……”马星宇沉吟片刻说,“国家长期对监狱投入不足,历史遗留问题很多,目前创收依然是各监狱的工作重心。”

当然,还有个别领导把外劳视为既定的利益格局,这个他不能说,也不好说,毕竟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你对一线很熟悉,在基层干过?”文守卫看着他问。

“我刚刚参加工作时,被下派到清水监狱老基地锻炼,干过三年带班队长。”

文守卫点点头,不再发问,而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直接进了一大门,才意识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感到很吃惊。而在第二道大门前,他看见一群人正在争吵什么,便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看个究竟。 +29W2o0m0NEuv6UxqM2wNH1zDj3k3zwLEgjWSdJRCJ4OMj9N8lefatprta9lIr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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