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文守卫准时赶到省纪委。
王炳松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文守卫在门口探头看了一下,见他正在冲着几个人发脾气,便退了回来。哪知王炳松看见了他:“文守卫,你进来!”
文守卫只好进去。
王炳松把手中的几页材料朝他一丢,冷冷地说:“你看看。”
他连忙翻看材料,上面罗列着十几个名字,每个人名字后面都有大小不等的金额,最多300元,最少的只有50元,加起来也就是2300多元。
他看了两遍,摸不清啥意思,小心地问:“王书记,这是……”
“这就是你们监狱干的,堂堂一级党委,居然召开党委会研究行贿,真是胆大妄为,党纪何在?国法何在?”王炳松重重地敲着桌子,很是震怒。
文守卫明白了一些,发现大学同学、在省纪委信访室任主任的顾洪城也在这里,他像是找到救星一样,低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洪城说:“这是我们刚刚收到的举报材料,一个监狱不仅以党委名义研究行贿金额,还把受贿人名单和金额作为凭证去财务报销!举报人说这个就是从财务那复印的证据。金额虽然不多,但是涉及县分管领导、局长,甚至当地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性质恶劣,王书记正为这事儿大发雷霆呢。”
“更可恨的是那些地方大员,区区几百元、几十元也收,足见其何等贪婪,可恨!顾洪城,你带几个人下去彻底调查这事儿,该怎么处理按照上限顶格处理!”王炳松又敲了一下桌子,“好了,顾洪城留下。”
等其他人走了,只剩下顾洪城和文守卫时,王炳松才说:“守卫同志,目前全省监狱情况不容乐观啊,去年我们信访室接到关于监狱一把手的各类举报就达几百件,全省就四十几个监狱吧,有的监狱还没有配设政委,就算一个单位两个一把手吧,你算算平均每人有几件举报?不可否认,这几年省监狱系统按照中央和省委的部署,进行大规模的布局调整,取得了重大突破。成绩是主要的,但是,问题也很严重。”
王炳松喝了一大口茶,继续说:“从我们纪委掌握的情况看,一是刚才那种,还处在山区有一点资源的监狱,要发展生产,理顺与地方主管部门的关系,集体行贿,但是,监狱经济却很差,可以说是在市场中苦苦挣扎,所以行贿数额不大,但性质恶劣;第二种是列入布局调整盘子的监狱,在迁建工程中收受贿赂,去年我们就双规了三个监狱长;第三种情况更复杂也很突出,就是外役劳动,在大中城市用罪犯劳动力承揽工程,罪犯不像罪犯,民工不像民工,干警不像干警,地方反应很大,而且外劳没有建立完善的财务管理制度,管理混乱,都是一本糊涂账。这两年地方纪委查办这类案件也不少,呈上升趋势。”
顾洪城插话说:“王书记对监狱很关注,一针见血啊,守卫呀,正是一些监狱班子出了问题,队伍也就涣散了,执法不严、徇私枉法,监狱的基本功能受到挑战,这样一来,如何能把社会的罪人改造成社会主义的新人呢?”
王炳松忧郁地说:“其实,不光是我一个人在关注监狱的问题,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都在关注,前几天,在省委常委会上,书记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对监狱这一块关注不够,向省委检讨。可以这么说,书记是第一次在常委会上做检查。就在昨天晚上,书记给我打电话,很是忧心,这次监狱管理局班子出事,可以说也只是冰山一角,如何抓班子,如何纯洁干警队伍,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去总结,要我找你好好谈一谈,把问题谈透。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省委这次决定让一个年富力强的、优秀的县委书记去担任监狱管理局局长,意义就在于此。”
本来该文守卫表态了,但他沉默了,似乎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
顾洪城见他这般,提醒说:“守卫,你有什么困难、要求,可以提出来。”
文守卫慢慢说:“现在省财政对监狱的经费保障还只有70%左右……”
王炳松微笑着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了,省委已经考虑了,对于监狱系统严格执行收支两条线,经费100%纳入财政保障。”
文守卫立即说:“书记,我只有一个要求,请省纪委给地方纪委发指示,对群众反映监狱的问题集中梳理一遍,而且还要请他们配合监狱管理局纪委、审计部门对全省监狱财务进行一次大检查。”
“哈哈……”王炳松爽朗地笑起来,“看来,省委把你放在监狱管理局是英明的,抓队伍先抓班子,该批评的批评,该警告的警告,违法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当然,我给你个许诺,能按照党纪处理的,就按党纪处理,我亲自把这个关,怎么样?”
文守卫站起来,坚定地说:“有王书记这话,我保证监狱系统的民警队伍面貌在半年内焕然一新。”
“不行,一个季度。”王炳松说。
“炳松书记……”文守卫为难地说。
“就一个季度!”王炳松加重了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督促各地市州纪委在一个月内完成对监狱问题的梳理和整顿。”
“那我就更有信心了,就一个季度吧。”文守卫笑了。
顾洪城很担心这位大学同学,便提醒他说:“一个季度?真能达到?”
文守卫又笑:“王书记教了我方法。”
“噢?”王炳松纳闷地看着他。
“同山村孩子们玩沙子啊。”文守卫说。
就是三年前那次上梁镇村民把省委书记的车子拦住了,尽管他表示要住在一个老农家坐镇处理问题,但是村民还是存在疑虑,跟在他后面不肯散去。去老农家途中,他看见村小学一群孩子在玩沙子,便走过去坐在泥地上跟孩子们一道玩。
“哈哈……”王炳松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呵护百姓的孩子,就是表明站在村民这一边,不用任何言语,村民都会向你说心里话。”顾洪城感慨地说。
王炳松笑道:“你们也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呀,当时就是童心大发,难得当一回老顽童,仅此而已。”
“我觉得洪城的话倒是很客观,说来惭愧,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子弟,却不知道如何同农民交朋友,最后我从你这里领悟到,要同农民交朋友,我就得把自己当成农民。”文守卫由衷地说。
王炳松点头:“这话倒是很实在。”
其实,他心里在盘算,为官多年,深知社会各个层面对纪委的心理,当官者大多怕纪委,骂纪委,甚至恨纪委;但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却爱纪委,盼纪委,把纪委当成表达诉求的最后渠道,所以视纪委为救命稻草。省纪委出面对监狱进行整顿,本来就合乎民警职工的心愿,民心顺,啥事就顺,到每个监狱跟一线民警们谈谈,只要有了财政保障,现场解决一些问题,民警职工也就有了信心,信心这东西,比什么都重要;第二个月根据整顿情况调整充实各监狱领导班子,第三月就开展为期一年的法纪大教育活动,应该没有问题的。
“不过,守卫同志,还有一个问题,最近几年都有职务犯的家属向纪委等有关部门反映,他们的亲人在服刑期间有自杀行为。有的自杀了,被干警及时发现,能被抢救过来。虽然是个别现象,虽然监狱法只有一部,改造教育罪犯的标准也只有一个……”
这时候,文守卫的手机叫了起来,虽然开得是震动,但“嗡嗡”的声音也很清晰,他随手挂断了电话。
王炳松略一停顿,继续说:“我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些人以前毕竟是领导干部,他们也曾为国家、人民做过贡献,那么改造教育他们的手段、方式、方法是不是应该与普通刑事犯有所不同呢?教育不是也提倡因材施教吗?”
说到这里,他语重心长地说:“守卫呀,抓一个腐败分子容易,但是把他们改造好更难,更有意义。”
文守卫说:“书记,我记住了。”
文守卫的手机又叫了起来,他正想挂断,王炳松说:“你接电话吧,我们谈话结束了。”
电话是监狱管理局办公室主任马星宇打来的,说谢天明又企图自杀,幸亏被民警及时发现,正在抢救。
他挂断电话,忧心地说:“王书记,真是说不得,这不,我的前任谢天明企图自杀,正在抢救。”
“喔?”王炳松和顾洪城同时看着他。
这时,组织部长给王炳松来电话,说宣布监狱管理局班子的会议改在明天上午。
“王书记,于情于理我得去清水监狱一趟,你看呢?”
王炳松说:“你去看看也好,一则对全省监狱领导干部工作作风是一种无声的冲击,二则对谢天明和其他罪犯也是一种冲击。”
“领导,我也去看看,陪陪我的老同学。”顾洪城说。
王炳松看了他一眼:“你别去了,马上去起草一个对监狱系统清理整顿的报告,下班前拿来我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