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No.5
医生送来的礼物

我亲爱的赫曼:

罗贝尔托·B.属于瓜特克当地上层社会,是博亚卡省最富有的人之一。他拥有大农庄,还经营着马匹和奶牛的买卖。他和通哈的一位漂亮小姐结了婚,但是还没有孩子。他们婚后定居在瓜特克,就住在我们到达的这座宅子,住了好几年。其间又在他们的一座农庄里建造了一栋极美的住所,就在苏努巴河岸。建好后,瓜特克的房子就被锁了起来,谁也没有再住过。

罗贝尔托从不跟他的夫人一起出行,夫人只跟一位女仆出门,去河边一个小村子望弥撒。

罗贝尔托是爱德华多爸爸的密友,他们曾经一同到欧洲游学。玛利亚太太在跟爱德华多的爸爸交往的时候认识了罗贝尔托,那时候爱德华多刚刚出生。后来纯属偶然,当她去通哈送走爱德华多的时候,在那个城市里重遇了他。

是他建议她来瓜特克的,还向特牌巧克力工厂的老板写了推荐信,让他把瓜特克的巧克力店给她经营。

巧克力店位于广场上,在教堂的一侧。店附近的路面很高,比广场地面高出近一米,以至于人总感觉像是站在阳台上,可以遍览整个广场。巧克力店有两扇大门,货架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结实的柜台也很高,我从来看不到上面有什么。柜台外面,两扇门之间的墙边,放着一些长凳和长靠背椅,顾客们会坐在那里。店面为蒙特霍家族中的一户所有,蒙特霍家有好几位兄弟都是镇上的重要人物。货架后面有一块极小的空间,玛利亚太太放了一张小桌,在那儿吃饭,街上的人看不到。还有一扇小门通向蒙特霍家的宅子,可以去那儿的后院上厕所。

我们到达的第二天,托里比奥又出现了,还带来了一位非常年轻的印第安姑娘,她是罗贝尔托老板派来给我们做用人的。她叫贝萨薇,小个子,脖子特别短,鼻子扁到几乎只能看见两个鼻孔,漂亮的眼睛透着狡黠,牙齿整齐干净,黑色直发紧紧地编成两条麻花辫。总是穿着很白的麻鞋,黑色系带,宽大的粗毛编织裙,下面另配一条红色粗布裙。她来的时候戴着草帽,帽子下面还包了头巾。她的父母是一对农民,在罗贝尔托的一座农庄做工。当天玛利亚太太就和她一起出门买东西,又去蒙特霍家取了巧克力店的钥匙。

一个礼拜后我们就安顿了下来,仿佛已经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似的。

自从我们来到瓜特克,玛利亚太太便改叫玛利亚小姐。这对我和艾莱娜来说没什么变化,因为我们从来不用任何称呼叫她,我们只说“是,太太”或者“不是,太太”,如果她不和我们说话,我们就也闭口不言。

玛利亚小姐决定让艾莱娜整天都在巧克力店陪着她,在有外卖要送的时候帮把手,或者爬上货架去取巧克力。至于我,我收到的命令是跟贝萨薇待在家里,还要用钥匙锁上街门,她不希望我们出门,也不想我们跟镇上的孩子有接触,任何身份阶层的都不行。她自己也从不跟哪家人打交道,也没有一个朋友。贝萨薇做好午饭,十二点的时候装在饭盒里,跟一篮盘子和餐具一起给她送去。等她们吃完再把脏盘子带回来。这段时间我被锁在家里。比起在波哥大圣克里斯托瓦尔区那间小屋里的生活,瓜特克的家简直就是天堂。一开始我还惦念垃圾场的那些朋友,但很快我就习惯了一个人度日。贝萨薇整天忙着打扫和做饭,我在整栋宅子里转悠,在我看来,它真的是巨大无比。

玛利亚小姐买了些母鸡,还有一只小猪,我很爱它,会亲它的嘴,把它抱在怀里睡觉。渐渐地我开始学着上树,虽然爬不了多高,我还试着用杆子把果子捅下来,自然是成百上千次摔得挂彩,不过从来没什么严重的伤。母鸡们养成了钻到面包炉(我们从来不用)里做窝下蛋的习惯。每次看见一只母鸡进面包炉,我就跟着一起钻进去,在里面静静地待上几个小时,等它下了蛋,捡起来热乎乎地贴在脸上,直到蛋凉了才跑出去拿给贝萨薇。我会钻到树底下,用稻草搭小茅屋,摘花,会一连好几个小时跟我的猪说话,它像狗一样跟着我到处走,早上见到我会幸福地尖声哼叫。有一次它全身长满了虱子,我们得给它梳毛,把虱子一只一只地摘掉。我跟小猪一样脏,胳膊上、腿上、脸上全是挠痕。每个礼拜六都是大日子,这天我要跟着贝萨薇去河里洗衣服。我们一大早就出发。贝萨薇把衣服捆起来顶在头上,再挎上一只篮子,装着两个人的吃食。我拿着煮巧克力用的瓷壶。路很远,贝萨薇时不时抱起我,好走得快些。苏努巴河在我看来无比壮观,那是我看到的第一条河,两岸有数不清的树木,鳄梨树、番石榴树、橙子树,河流在某个地方拐了个弯,从那里可以看到一座桥,我们每次都去那里。到达后贝萨薇马上给衣服打上肥皂,平摊在草地上,在阳光下清洗干净。然后我们去捡木柴、摘果子,回来生起火,在锅里放上土豆和玉米棒子。汤正煮着,贝萨薇把衣服涤清,我负责吹火和看锅。把洗过的衣服晾好后,我们脱下身上穿的衣服,贝萨薇套上一件浴袍,我就光着身子,她抱起我一起下到河里。好开心啊!我真希望这个澡永远不会洗完。当然,下暴雨的时候河水上涨,我们是不能下河的。有一天情况很糟:我们刚穿好衣服,正在吃午饭,河水一下子涨了好几米,洗好的衣服几乎全被冲走了,贝萨薇能救回来的只有床单。她用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抱起我,放到一棵树上。我使出全身力气抱着树,水势凶猛,我感觉连树根都在晃动。贝萨薇抓着树枝着水,一直跑到那座桥下,开始大喊。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印第安人,他们把绳子绑在腰间,所有人系在一起下了河,来到树下,把困在树上的我抱了下来。锅和食物肯定全丢了,我们早早回到家,惊魂未定。贝萨薇哭着说玛利亚小姐肯定要把她赶走了,因为她弄丢了衣服。然而事实相反,她被我们的遭遇逗得狂笑了一通,然后说衣服不要紧。

礼拜天巧克力店也营业,因为很多住在乡下和附近镇上的人会过来买东西。我极少见到艾莱娜和玛利亚小姐。她们一大早出门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晚上又回来得很晚,我已经上床了。她在宅子靠前面布置好了自己的房间,还有一间小客厅,都在二楼,而我和艾莱娜睡在院子深处的一间屋里,我们旁边的小屋则是贝萨薇的住处。我们从来不去玛利亚小姐的房间,除了很少几次她叫我们过去。

来这里不久玛利亚小姐就病了,还很严重,医生一天来好几趟,我们俩不被允许上去看她。因为巧克力店关着,艾莱娜就整天和我待在一起,可我们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玩在一起了,她不喜欢小猪,不喜欢母鸡,也不喜欢爬树。我们头一次打起了架,可一看到我有危险或是要摔倒,她又总是很关切。那时候从波哥大发给我们的巧克力陆续到了,脚夫们牵着满载的骡子,连人带牲口在我们的后院住了两三天。他们开大锅饭,总会盛上一大盘菜给我们。晚上这些人弹起六弦琴,唱起歌,趁玛利亚小姐不知道,让我们俩骑上骡子,牵着在后院里兜圈儿。我们高兴得像过节一样。

玛利亚小姐从床上下来了,又瘦削又苍白,每天只去巧克力店工作半天,慢慢地生活恢复往常,我又开始一个人留在家里。一个礼拜天玛利亚小姐哭着回了家,跟贝萨薇说教堂里的神父当众羞辱了她,就因为她是唯一戴着帽子去教堂的女人,其他女人都戴着头巾或罩头布,他还说首都来的带不来什么好东西,都是恶习和罪孽。实际上玛利亚太太早已永远地抛弃了头巾,她给自己做特别夸张的帽子,而且也不再穿一身黑,换成了颜色明快的衣服。艾莱娜说这些衣服和帽子好多都是罗贝尔托从波哥大给她带来的。

后来她又一次气冲冲地回来,这次她不再哭了,决定公开跟神父开战,而神父也不甘示弱。他批评她的行为举止不守妇道。下午六点一过,整个瓜特克的单身男人都聚在了巧克力店里。还没结婚的巴尔加斯医生、卡马乔工程师、胜家缝纫机 销售代理、穆里约律师,其他男人则不固定,每天变换。他们坐在巧克力店的长凳上,开始谈论政治和女人,吟诗,唱歌,批判神职人员,有些时候笑得太大声,连住在广场另一侧的神父都说吵得他睡不着觉。这种聚会一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散,对于这样的小镇,绝对算得上是丑闻了。而聚会的中心就是她这个唯一的女人,这让神父很是火大,下了决心跟她开战。有一天广场上有游行,神父壮着胆从队伍里出来,迈着大步跨上平台,进了巧克力店,手里举着十字架,把一桶圣水全洒在了地上,还一边念着祷词,要把魔鬼从店里驱赶出去。神父的这个公开举动如同最后一击,彻底让玛利亚小姐成了镇上正经人家嫌弃的对象。再也没有一位夫人进来买巧克力,都是派女佣过来,或者随便找个印第安人跑腿,好像还有几位夫人宁可从通哈订购巧克力。

总在店里陪她到晚上打烊的艾莱娜说,男人们对玛利亚小姐都是恭恭敬敬的,她本人又爱聊又风趣,她说话的时候男人们都很开心。不过聚会时间艾莱娜基本都在睡觉,自然不记得他们讨论的话题有什么特别之处,况且她当时还小,还不能做出判断。

罗贝尔托只在赶集日过来,他更愿意在巧克力店关门后到家里来见她,所以我再没见过他。

玛利亚小姐又生病了,贝萨薇说是被神父气的。巧克力店又关门了,医生每天都过来。他们不让我和艾莱娜上楼。

一天早上贝萨薇在院子里找到我们,说玛利亚小姐病得很重,她必须一刻不离地守在旁边,所以玛利亚小姐命令把我们俩锁在杂物间里,只有那间屋子是带钥匙的。

我们乖乖地进去了,我觉得我们俩同时想起了住在波哥大那间屋子里的日子,只是这次有扇小窗户,能透进来一些光,还能看见一小块天空。这个房间里存放着一袋袋的土豆和糖塔 ,我们付出极大的耐心才弄开糖塔的袋子,每人吃了一整块糖塔,等贝萨薇来放我们出去的时候,自然,我们俩已经胃疼得要死掉了,还拉了好几天肚子。

来给玛利亚小姐看病的医生说得给我们喝米汤和石榴皮熬的水。等我们好点儿了,贝萨薇说玛利亚小姐要见我们,让我们上去。

我还记得我们俩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跑进屋子。

玛利亚小姐躺在床上,长发散开,穿着带白花边的蓝色衬衫,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我们看到那孩子的一刹那全身都僵住了,艾莱娜拉起我的手,向后退着,直到撞在床对面的墙上,我们就停在那儿,像被催眠了一样。

“这是医生给我带来的礼物。”她用几乎孩子气的声调说,“过来,来看看他。”

我们没有动,艾莱娜继续用全身力气握紧我的手。那孩子开始哭,我们俩跑了出去,跑下了楼梯,没靠近她床边,也没说一个字。我直接去了后院,钻进烤炉,艾莱娜也钻了进来。我们没说话,没哭,也没玩耍,只是蜷缩在烤炉里,像在等着母鸡来下蛋一样。但是那天没有母鸡,也没有蛋,我们眼前只有一个婴儿被玛利亚小姐高高地抱在怀里的情景。 8UiZtCTySEE5lxrqBCjWd/oI22viVpqqXd3xvvWXvPpuVfE1I6VGBnOiUI//YRLZ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