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
你九月十三日信中,说到克拉可夫后,没接到过家信,我疑心(波5、6、7)三信都遗失了,想想非常不高兴。那些信都是我跟妈妈花了好多心血写的,其中也报告你许多新闻,有琐碎的杂事,也有国家大事。你可曾向音乐院的门房或秘书处去问过呢?你人还未到,可能丢在学校不知哪一部分的办公室里,搁到今天。
我们常常想写信给你,只愁没有材料,因而搁笔;你材料很多,却不大告诉我们。譬如从海边回来,在华沙好像就耽了四五天,那个时期内你做了些什么?在华沙遇到什么人?你出国途中,在莫斯科遇到巴金先生;他在八月中旬回到上海,当天就打电话来告诉我,而你却从来没提及。当然,那一段时间你是忙得不得了,无暇作那些回想。
近来又翻出老舍的《四世同堂》看看,发觉文字的毛病很多,不但修辞不好,上下文语气不接的地方也很多。还有是硬拉硬扯,啰哩啰嗦,装腔作势,前几年我很佩服他的文章,现在竟发现他毛病百出。可见我不但对自己的译文不满,对别人的创作也不满了。翻老舍的小说出来,原意是想学习,结果找不到什么可学的东西。
我暑中腰酸了快两个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就挺不直,情形像五○年夏天,只是略好一些。最近又重伤风,精神很差,工作的持久力大减,想想也急得很。人真是太容易衰老了!照此情形,不知还有几年工作可做!
我们很关心你最近的生活,学校何时开学?你的课是否要等音院开课时再上?Drzewiecki[杰维茨基]教授山上避暑回来没有?到克拉科夫以后的膳食,比海滨如何?零用钱多少?吃饭是怎么的?是否在校外,上饭店?将来开学后又怎样?所有的行李是否都在身边了?妈妈说,你的衣服应轮着穿,可以持久,尤其是西装裤!西装切忌多洗,容易走样,缩小缩短;那可是损失大了!
我又想到一点,你上台弹琴,常常有咬嘴唇的习惯,望注意改掉。
最近全国人代大会在京开会,选出了主席副主席;国庆又近,来参加观礼的听说有几十个国家。上海秋高气爽,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可怜我身体不行,工作又拖得很慢,不能再出去松散了。
平日没有一天不想到你,只是痴痴的等你的信,虽然知道你忙,不到十天左右休想有信,但心里总禁不住存着希望。
外婆还住在我家,可是不但精神麻木已极,连相貌也变得不像从前了。看看这种老态,想到自己也在一天天的往这条路上走,不禁黯然!
爸爸 九月二十八日夜